滕宁自忖这辈子虽然不长,但还是经历了不少,什么刺杀、中弹,但是发生在眼前的爆炸还真没历练过。他看着一个老人被炸得血肉模糊,巨响过后甚至所有声音都是模糊不清的。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应该做什么,但是手脚乃至眼睛却愣是不停使唤。
紧接着又是一声响,好象一个突兀的按钮,滕宁一下子清醒过来了,是枪!他在努力在一片混乱中寻找宋清鸿的身影,却见在大厅的另一边,林新正将宋清鸿扑倒在地上。滕宁的心猛然停止了跳动,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只见林新翻了个身,身下的宋清鸿动作麻利地爬起。
“老大!这是冲你来的!”林新在刚才一声枪响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扑倒宋清鸿,宋清鸿拉着林新弯腰躬身疾行到死角,“滕宁呢?”
“滕老大……”林新赶忙在混乱的场子中分辨,宋清鸿一把将林新推出去,“他在十点方向,快带他走!”
“老大!这个时候我不能走!”林新直觉地反驳。
宋清鸿手上用力,将林新的胳膊捏的咯咯直响,“快去!把他带回去,交给滕三!”
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林新眼看着场中的几个把头应声倒地,宋清鸿看着远处滕宁笨拙的躲闪心里简直冒出了火。
“快去!”
一面是自家老大,一面是自家老大的心尖子,林新听到了宋清鸿的指令但还是迟疑了几秒,找到了滕宁的位置,奔向滕宁拉着他就跑。滕宁的位置离宴会厅的工作门不远,林新撩开重重幔帐,几个躲闪,两人就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被林新拉着跑了几步,滕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宋清鸿呢?”
“老大让你先走。”林新言简意赅。滕宁一愣,随即就开始挣扎,“喂!宋清鸿还在里面!要走一起走!”
林新死死攥住滕宁的手腕,“你安全,老大自然就心无旁骛!”
“可是……”滕宁的心终究放不下,此时又突兀地响起几声枪响,滕宁浑身一颤。
林新没有给滕宁犹豫的时间,“他是老大,我信他!你也应该信他!”
即使没有辨明前方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林新还是躬身猫腰一路疾走,拉着滕宁在厨房和楼梯间穿梭,不时停下脚步。
只要一想到宋清鸿还在里面,滕宁就几乎无法思考。但是滕三填鸭式的训练方式在这种没有思维指导的情况下生了效。林新几个走走停停,滕宁也能听出来都是因为模糊厚重的脚步声和零星枪械的声音。这种情况尤其诡异,你看不见你的敌人,但是你知道他就在那里,甚至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气流的滑动,亦或只是一个呼吸。
林新足够敏锐,间隙中,他回头看看滕宁,发现此时的滕宁平稳的就像一面镜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波澜。
滕宁也看向林新,手指在地上滑动,“你有枪吗?”
林新一愣,摸摸自己的腰间。
滕宁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在地上写道,“解决几个是几个。”
林新明白了,滕宁是想减轻大厅中宋清鸿的负担。在这里枪战不是不可以,可一旦暴露,想要将滕宁平安送回可就难上加难了。
滕宁瞪着林新片刻,直接伸手去拿林新腰上的枪,林新一把按住,听了听声音,拉着滕宁就走。不差这一会儿,林新咬着牙想,宋老大那么说了,自己也奉命出来了,好歹要保证滕宁的安全。
又是几个迂回的躲避,林新终于拉着滕宁从后门冲出,直奔事先准备好的车上。
林新虽然年轻,但心思缜密。每一次老大出门或者有重要的活动,他永远有第二套、第三套方案。只是这一次,能够确保安全的应该是滕宁,至于宋老大,林新深吸一口气,他信他!
一边是车子刺耳的打滑,一边是林新对着车载通讯紧张的声音,“全体注意,老大有危险!在海上花!”
车子在路上飞驰,滕宁几乎绝望地看着被甩在身后的“海上花”越来越远,不管是前方还是后方,好象今天的夜路尤其黑暗。林新的心也在咚咚响,不知道宋老大怎么样了。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方向盘再猛地一拉,林新直觉地刹车,车子打着滑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
“你……”林新瞪向滕宁,却看见滕宁十分冷静的脸。
“你现在就回去!”滕宁说。
林新还没反应过来,滕宁越过林新伸手打开车门,一脚将林新踢下去,“我会开车,我来接应他们!”滕宁坐上驾驶位置,对跌在地上的林新大喊,“你要给我保证宋清鸿毫发无伤!”说完,汽车咆哮着离去。
林新在地上愣了一会儿,随即爬起,咬着牙向“海上花”跑去。
滕宁操纵着车子原地打了个转,向前驶去,一时间分不清前路。就算是通知到了别墅的人,可从别墅到市里还要至少20分钟,他现在无法想像宋清鸿要面对的是什么,只知道一颗子弹的射出远远用不了1分钟。
“林新?”车载通讯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滕三!”滕宁放慢车速,“你们出发了吗?”
滕三沉默了片刻,“滕宁,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宋清鸿有事!”滕宁干脆将车子停在路边,“你赶快带着人来!有人在海上花埋伏,都有枪,宴会厅里还有炸弹爆炸!”
“我们已经在路上,你和林新在一起?”
“别管那么多!咱们海上花见!”不再理会滕三,滕宁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踩下油门,掉转车头直奔俱乐部。多亏滕三提到了林新!既然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俱乐部里的小弟正好用用!
俱乐部的门童惊诧地眼睁睁地看着一辆车飞驰过来,直到自己跟前才戛然而止。一个年轻人跳下车来,气势汹汹地直闯进门,丝毫不理会门前“请出示会员身份”的牌子。
“这位先生……”有门童上前想拦,那人手臂一抬,门童立即摔了出去。
“快点来人!”另一个门童大喊,几个彪形大汉的保安闻声出来。
滕宁一见,站在门厅里喊道,“有没有认识老子的?出来!”
几个保安都愣了,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还有人敢到这里撒野?有看着不对付的人就要上前动手,刚走了两步,便听一旁有人叫道,“滕老大!您这是怎么了?”
眼前这位大家不认识,可说话的小钟谁都认识。他一叫滕老大,所有人都立即明了这是何方神圣,随即有人去找俱乐部的管事。
小钟已经跑到名义上包养自己的滕宁身边,伸手轻轻地为滕宁拍打身上的灰尘。滕宁这才发现,好好的一件漂亮西装,肩头、膝盖都沾了白花花的墙粉。小钟利落地拍着,忽然手上一顿,他在滕宁衣角上发现了几滴血。
滕宁顺着小钟的视线看去,心中一滞。这可能是白爷溅出的血,但看在滕宁眼里,却怎么看怎么象是宋清鸿将要流出的血,心里越发着急。
管事已经小跑着过来,脸上还带着笑,“滕老大!”
“你认得我?”
管事笑道,“当然,当然!”
“知道我的话就是宋清鸿的话?”
管事一愣,随即又是点头。
滕宁也不废话,“把你这里所有能够调动的人手召集起来,带好家伙,你们的老大林新已经在枪林弹雨里了,都跟着我去接应!”
“啊?”管事吃惊不小,想先细问,又看见滕宁虽然面色沉静,但也难掩狼狈的模样,当下命令所有俱乐部的保安集合,到地下的武器库领了家伙和对讲机,几人一台车,声势浩大地跟着他们的滕老大直奔“海上花”。
“海上花”是10年前整个M市最拉风的场子,可是现在却身处城市改造的边缘。一路观察情况的滕宁这才发现,“海上花”周围大都是正在拆迁的工地,就算是挨着的居民区也是较为荒凉,这还真是个突然发难的好地方!
就算不是警校根红苗正的出身,滕宁好歹也当过几天刑警。在情况未明的时候,指挥小弟们将车子先停在旁边工地的一侧,然后再徒步靠近“海上花”。
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滕宁一挥手,带着小弟从自己逃出的防火通道潜进,出其不意地收拾了几个放风的人,越靠近大厅,里面的枪声就听得越清楚。
美其名曰是俱乐部的保安,其实脱了那身制服,个个都是林新□出来的小弟。跟着滕宁出来的时候,管事就说了,这些小弟领头的叫黑子,有经验,能使唤。果然,一进入“海上花”,黑子就紧跟在滕宁身后,观察前方的情况,分析对策。
“滕老大,听声音不是咱们的枪。”黑子皱着眉头说,“看来他们的子弹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就算能支撑,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不如咱们冲进去?”
滕宁想了想,“先让几个弟兄进去试探一下,剩下的事情你指挥,务必要老大安然无恙!”黑道上的冲突自己不懂,还不如让懂的人来做。
黑子看了看滕宁,掏出一把枪塞进滕宁的手里,“滕老大,您自己防身。”说着,转身猫腰离开。
滕宁感受着突然进入手掌的冰冷的武器,心中忽然一颤。严格来说,自己从没有伤害过什么人,更别提要拿着致命武器去杀人了。深吸一口气,滕宁命令自己平静下来,在这个时候,没什么比自己的命,比宋清鸿的命更重要。
不一会儿,黑子的命令就被执行了。滕宁听到一阵激烈的枪声,其中还夹杂着小弟呼喊着宋清鸿的声音。滕宁猫腰一阵疾行,绕到宴会厅的侧门,隐蔽在重重幔帐旁,向里面看。
从工作门进入的几个小弟成功地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子弹一时乱飞,滕宁急切地在混乱中寻找宋清鸿的身影。大厅中已是一片狼藉,几个人倒在大厅正中,不知是死是活,几个角落都有人在狼狈地隐蔽。因为是冷餐会,没有硕大的圆桌,但几张摆放冷盘的长桌已经被立起作为隐蔽物,也能一时抵挡子弹。
滕宁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拿几张桌子,不知道宋清鸿和林新会不会就在某一个并不结实的木板后面。然后,他看到了白爷。
严格地说,那只是白爷的一条腿,大半个身子都被拖到张长桌后面。流弹打在那条腿上,主人没有丝毫反应,倒是里面有人继续将白爷往里拖。
宋清鸿?滕宁心猛地一跳,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就赌这一回吧!
掏出对讲机,滕宁按下通话键,“我是滕宁,在大厅侧门,兄弟们注意掩护我!”
“收到!”黑子的声音响起,紧跟着的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声。
滕宁深吸一口气,看准了白爷所在的那张长桌,瞬间冲出幔帐,翻滚着靠近。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随即一排子弹射过来,滕宁只觉得“嗖嗖”撕裂空气的声音尾随着自己响起,心上却是出奇的镇定。滕三说得没错,有时候本能要比思考更加可靠,在飞来飞去的子弹中只要坚信就好,相信自己,身体自然就会有所反应。躲过一颗在脚边蹦开的子弹后,滕宁对自己说,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走到那张长桌之后,然后,看见宋清鸿!看见他完好无损,还有他脸上的坏笑。
一时间,滕宁的眼中只有那并不遥远的桌子,然后在一次枪声的间隙,滕宁纵身一跳……
对面的黑子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眼看着并不熟悉的滕老大象羚羊一般跃起,将全身都暴露在众人的枪口之下,接着是几声枪响,滕老大人也没入了竖在角落里的桌子后面。
黑子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摆手让兄弟们全线压上。
情谊昭昭
对某些人来说,在长桌后面看见滕宁远远要比外面的枪战更令人惊讶和惊慌。
“我就知道!除了你,谁还能顾得上死人!”滕宁红着眼睛瞪着宋清鸿,身边的白爷不用看也知道,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在这么紧张的时刻,滕宁自以为十分脆弱的小心肝竟然没有因为身边有一具尸体而有什么大的波动。
滕宁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个满脸惊讶的人的身上。说来也奇怪,在离开“海上花”的时候,在自己悄悄摸进大厅的时候,在分辨不出宋清鸿人在哪里的时候,那种心慌就好像尖利的匕首悬在头顶上一般,如今见到了这个该死的人,自己除了一点点的放心和一点点的愤怒,所有曾经翻腾的五脏六腑都回到了原位。
宋清鸿吃惊地看着滕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滕宁气哼哼地瞪着宋清鸿,很好!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没受什么伤,除了脸上有一道轻微血痕,头发散乱,一身笔挺的西装上衣不知道去了哪里,衬衫也是一团乱。还有袖口的一大片血迹,因该是白爷身上的。
“你怎么在这儿?”宋清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身后的林新看着滕宁,也瞪圆了眼睛。
“我原来就在这里!怎么?回来不行?”滕宁没好气,一颗子弹打在桌脚,滕宁下意识地缩缩身子。
宋清鸿连忙伸臂将滕宁捞进自己的怀里,凌厉地看向林新。
林新倒也有胆色,这个时候还能苦笑,“滕老大,您怎么回来了?”
滕宁冲林新微笑,“我带了人来,你俱乐部的。有个叫黑子的?他现在是总指挥,咱们出去得指望他呢!”
“黑子?”林新眼睛一亮。
“滕三领着人大概还在路上,没那么快到,不过咱们也算是有梯队接应了。”
滕宁赌对了,外面得黑子也明白了。其他桌子后面是谁他不知道,反正知道和宋老大一样重要得滕老大在这张桌子后面,不论是掩护还是攻击,都变得有的放矢,宋清鸿这边得压力顿时小了很多。
宋清鸿深深看着滕宁的脸,没有说话,忽然扶住滕宁的脖颈,嘴唇随即就压了上去。纵然是紧急时刻,林新还是转过头去,做不到身体上的回避,精神上起码也要回避。
宋清鸿的嘴唇一压上来,滕宁就尝到一股血腥味儿,不知是溅到的,还是宋清鸿自己咬破的。一阵足矣令人晕眩的深吻之后,宋清鸿张了张嘴,一句“你为什么回来”到底也没有问出口。有些话是不用问的,宋清鸿看着滕宁,第一次发觉心中酸酸胀胀的感觉,是那么微妙,又是那么踏实。
滕宁将宋清鸿推开,认真地看了看这个人,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宋清鸿听了听大厅的枪声,“他们的子弹也不多了,可惜我们的用完了。”
滕宁这才发现宋清鸿和林新腿边扔着几把手枪,“打光了?用这个!”滕宁将手里的枪一把塞给宋清鸿,“早知道我就多跟黑子要几把!”
宋清鸿接过枪,忽然笑了,问,“见过我开枪吗?”
滕宁摇头。
“今天让你看看!”说着宋清鸿凝神闭眼细听了一会儿,还没等滕宁反应过来,他人已直起腰身,眼睛猛地睁开,“啪啪啪”在几个方向迅速地点射,顿时传来对方吃痛哀叫的声音。
随即宋清鸿身子一矮缩回桌子,一阵猛烈的攻击接踵而至。好在黑子那边已经看到自家老大的确切位置,掩护的掩护,攻击的攻击,冲上的冲上,宋清鸿这边还算安稳。
“你射中了吗?”滕宁狐疑地看着宋清鸿。
宋清鸿无力地笑道,“枪枪命中,起码有两个人被我射中了要害。”
“真的?”滕宁斜眼看了看宋清鸿。
宋清鸿顿时觉得这么危险的境地其实也不算什么。“听声辨位,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