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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灶上的鸡汤咕噜噜冒着热气。方遒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将黄芪、党参,当归等多味中药投进去。想了想,又抓
了一把红枣。
傍晚的阳光投射进厨房。光影下,他摘掉眼镜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轮廓极端精致英挺。
他看上去是习惯厨房的,动作流畅自然,不见半点生疏慌乱。
案板上,他切细细的丝,薄薄的片,锅灶前,烹煮调味,火候掌控得更是丝毫不差。
悄然进门的秦淮放下手上的行李,静静站在餐厅入口欣赏了一会儿,才笑着走进厨房吸吸鼻子,“好香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方遒吓了一跳。盛汤的手一抖,滚烫的汤汁就溅在端着保温瓶的手上,差点将已经装好的半瓶
鸡汤扣翻在地上。
“怎么这样不小心?”秦淮低呼一声,将他的手直接按到水龙头下面。
哗哗的水流声中,方遒问:“你怎么现在跑回来?”
“没什么啊,想回来了而已。再说也不是什么大病……”秦淮关上水龙头,仔细检查方遒的手,“还好……只是有
点红,没有水泡。”
随即放下他的手,蹲到客厅储物柜跟前翻找,“家里有没有烫伤药?”
没有戴眼镜,加上厨房里水汽氤氲,以至于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模糊。
方遒眯起眼,看着客厅里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下来的秦淮。
那个浅米色的背影修长纤细,被夕阳扫描出淡金色的轮廓。难以抑制地,这背影再一次与记忆深处的背影重叠。
但不是决然地离去,而是有些焦急地在为他张罗。
“这个绿药膏有没有过期?”秦淮举着一瓶药膏回过身来问。
鬼使神差一般,方遒没有忍住,上前俯身将他抱进怀里。
“让我照顾你吧……”
“什么?你怎么了?方遒?”秦淮腾出手拍拍他的肩,“你看清楚,我是秦淮啊。”
“我是秦淮啊。”——一句话,让方遒如梦初醒,他有些尴尬地放开怀中的人,“对不起……”
“没关系。”秦淮的脸色依然是平静无波的,窥不见任何波澜。
他打开药膏的盖子,拉过方遒的手,将微凉的药膏仔细涂在烫伤的部位。
随后,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岔开话题,“你煮的什么汤?好香。”
“要喝吗?我去盛给你。”
文火煲了两个小时的鸡汤澄黄透明,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秦淮一口气喝了两碗,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用纸巾印叼嘴角的汤渍,笑容里透出满足,“真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
方遒也笑了,“彼此彼此。”
“哪里?比我好得多,住院这几天,我有口福了。”
秦淮的语气表情都是要多真诚就有多真诚,“我该谢谢你,这么忙还每天跑去医院。”
“没事,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又在一起工作,应该的。”
话一出口,方遒有些怅然。他与秦淮的交集,一直以来就只有这么多。
“不,还是要谢谢你。”秦淮刹时沉静的容颜,有着令人防不胜防的魅力,“有你在,至少停电的时候我不会那么
难过。”
他笑着伸出手,拨弄一下花瓶里几枝错落有致的银柳,“这花看起来不错。”
“不只这个不错,它们更不错。”方遒指了指客厅窗下欣欣向荣的花草,“我怕天气太冷冻伤了,便全部移到室内
来了,但愿没有帮倒忙。”
“哪里,这两天连续的寒流,我在医院里还有些担心……”秦淮走过去逐一欣赏着那些被悉心照料的花朵,再看向
方遒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赞许,“没想到,你也是很好的园丁。”
“我这个人,哪里都要不得,唯独学习能力不错。”
方遒发现自己被游亦儒传染了,居然可以这样大言不惭。
“那能跟我说说,你的厨艺是师从哪里吗?”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方遒笑着,“我父亲是大学的老师,母亲是校工,我小时候很喜欢跑去学校的食堂玩,
那时候的食堂的那个大师傅做得一手好菜,我很有兴趣,就开始跟他偷学。”
“后来,八岁那一年,心血来潮要为晚归的父母做炒面,结果不知道该放油只放了水,水烧干了就再放水……”
“噗——”秦淮听着喷笑出来,“那不是要变成糨糊了。”
“是啊,我爸妈下班回来,就看到一锅糨糊。”方遒摊手,完美复制了当年父母脸上无奈的表情。
其实,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幸福回忆。
自从九岁那一年父母相继去世,年幼的他被姨妈收养,小小年纪就开始寄人篱下的他,每天早晨起床,放学回家的
第一件事都是一头扎进厨房做饭,只为了让姨妈与姨父以及那个所谓的姐姐看自己的眼神中能少一点鄙夷。
烫伤了手,也只能自己涂点牙膏咬着牙硬撑。因为被姨妈看到的话,又会说他没事找事。
他觉得,“女人是薄情寡义的代名词”这样一个畸形的念头,就就在那个时候根植在自己的脑海中。
看着他随着讲述而渐渐沉郁的面容,秦淮漂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一黯,“美好的回忆再短暂,也好过没有吧……”
15.风声
“美好的回忆再短暂,也好过没有吧……”
秦淮刹那沉静的面容,让方遒再一次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爱过方知情重,醉过方知酒浓。也唯有了解美好回忆的珍贵,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秦淮,你……”
“方遒,能麻烦你把跟我提过的那个心理医生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吗?”
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温和静淡的征询打断。
窗外及时亮起来的暖橙色灯光下,秦淮的眉眼显出一片安然的静谧。
“嗯,好的。我回头找到给你。”
嘴唇轻微地动了动,“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这句话最后也没有说出来。
客厅里,空调静静地送着风,就连吊灯投下的光影都沉淀成静止不动的姿态。
而后,秦淮站起身走到CD架那边,挑了一张DVD,回头问道:“要看吗?”
——《触不到的恋人》。
那是方遒买回来好久,都没有来得及去看的电影。
秦淮搬进来这样久,他们还从没在客厅里一起看过DVD,更别提对方主动的邀请。
方遒犹豫一秒,“你想看就先借给你,你拿回房间去看吧。医生说你要多多休息。”
秦淮脸上的淡然被惊讶代替,但很快又恢复成了笑容,“休息也不是只能卧床,我没有那么虚弱。”
说着,按开开关,将碟片放进机器里。
一部东风西渐的片子,被美国导演Agresti处理出浓郁的西方特色。少了缠绵悱恻,多出几分简洁明快的韵味。
电影的末尾处,相隔了两年时光的男主角Alex问女主角,“你那里的日出怎么样?”
女主角Kate回答道:“非常漂亮。”
Alex由衷地说:“我真的希望你能在这里和我分享这一切。”
然而,两年的时光横亘在二人中间,最终还是成为难以逾越的存在。Alex最终爽约。Kate终于意识到自己早已远离
现实,她一直在守候那触摸不到的真情。她决定离开,告诉Alex不要再给她写信,最后留下那句深情割舍不断的“
请让我放开你的手”……
画面中时空转换的间隙,方遒将目光移向沙发另一端端坐的秦淮脸上。面容俊秀的青年,淡淡地虚着眼盯着电视荧
幕,光影交错的瞳仁深处,竟藏着难得一见的温柔。
两个人维持着沉默,一直到画面上出现大大的“The End”。秦淮才转过脸来问他,“好看么?”
“还可以。”方遒摘掉眼镜揉揉眉心,从客观的角度出发给予中肯的评价,“这样的结局多少有点遗憾。”
“是吗?”秦淮摇摇头,清浅地勾起唇来,“我倒是觉得也只能这样了。输给无法逾越的时间鸿沟,总好过一腔热
忱被时光慢慢磨砺干净……那个时候,就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
今天的他有些与众不同,言谈间总是过于感性,方遒仿佛不认识般地扭头看着他。
“别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有感而发。”懒散地倚在沙发靠垫上,秦淮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地淡淡笑着说。
“……”
方遒突然很想问问对方的“反常”是因为什么,或者只是打趣一句也好,可被这样一说,他唯有低下头去,抿着唇
再次陷入沉默。
“I’m very sure
我很确定
This never happened to me before
以前在我身上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
I met you and now Im sure
我遇见你并且确定
This never happened before
以前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
Now I see
现在我知道
This is the way it's supposed to be
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在保罗·麦卡特尼略显沧桑的演唱中,窗外突然 “砰”地盛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烟花绚烂了夜空。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也跟着响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热闹弄得客厅内的两人一愣,对视了几秒先后反应过来,又都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整日忙于琐事和工作,又加都是上只身一人,早已经没有什么节日的概念,竟然连今天是除夕都忘记了。
“叮咚——”门铃声响了起来。
这种日子,会有什么人造访。
方遒看了看秦淮,对方则有些纳闷地摇了摇头,他站起身去开门。
“老方——我特地费尽口舌劝我老妈放我回来,就是怕你一个人‘独守空闺’太寂寞!怎么样,感谢我吧!”
噼里啪啦一进门就跟机关枪一样熟悉的语声,不用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方遒因为那句“独守空闺”不快地蹙起眉。
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板上,熟门熟路地摸出拖鞋换好的游亦儒抬起头,突然发现秦淮的身影,一时诧异非常,“怎
么?你的‘家里人’也没……回家过年?”
方遒想堵住他乱放炮的嘴,怎奈已经来不及了。
秦淮闻声,回过头——
一瞬间,方遒清楚地同时在秦淮和游亦儒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秦淮注视着游亦儒,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了红晕,眼睛里有着他从未看过的温暖,发自内心的微笑使他脸部线条变
得十分的柔和。
而游亦儒事先准备好的嬉皮笑脸由于过分惊讶僵在脸上,导致他的表情十分怪异。
他愣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舌头却还是因为突发的意外状况打着结:“你……是……对不对?”
秦淮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迅速用冷淡武装了全身。他点了点头,没说一个字就回到自己房间去关上了门。
方遒周身的血液一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你们认识?”
“呃……算、算是吧。”游亦儒的舌头还没恢复过来。
他们不可能是恋人的关系,方遒飞快地分析着,有秦淮这样的美人在怀,游亦儒不可能不拿出来炫耀。
那么,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一种最大可能。
这种可能让方遒忍不住无名火起。
“别告诉我你跟他有过一夜情!”
游亦儒慌了,连连摆手,“是一夜……不是‘一夜’……唉!”最后他猛一跺脚,上前一把扯住方遒的衣袖,甚至
带了点求饶的味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除夕夜的新天地依旧人满为患,火树银花比平时更热闹非凡。
方遒开着车兜了几个圈,最后才把车停在花园饭店门前。
选择这个地点是经过仔细考量的。
一楼的咖啡座环境高雅,即使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堪的内容要发火,小提琴声也会提醒他应该有的礼仪和风度。
“说吧。‘一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方遒拣了靠窗的位置,拉开椅子落座。只是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因为不明原
因的愠怒,多少有点让人不敢直视。
“靠,你生的什么气!”现在总算回过魂来的游亦儒嚷嚷着不满,不屑地瞥来一眼,“搞得像戴了绿帽子的‘怨夫
’一样。”
方遒愣住了。游亦儒说的没错,以他跟秦淮目前的关系来说,似乎并没有这样觉得不快的立场。
但刚才在家里,亲眼目睹那两个人一瞬间的眼神表情,就是让他没办法冷静。
说到底,似乎是他容忍不了有人比他更了解秦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老方啊,我就说你看上人家了吧,你还纠结个什么劲!”
游亦儒一语道破天机,随即却沉下脸来,“原来,你喜欢,我就支持你去追。现在,我提醒你——离你那个‘屋里
人’远一点,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方遒仰起自己线条流畅的下颌,并让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地半眯起来。
“怎么啦?六年前还没折腾够?”游亦儒托着下巴斜睨过来。
“你……”
旧事重提,还是令方遒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又痛又怒。
“你那个家里人,据我所知不是简单的人物……”游亦儒无知无觉地继续说下去,“你对他还一无所知吧。”
“一无所知”——方遒被戳中了痛处,一下子挺直了脊背。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好了,其他的我会自己判断。”
“其实我并不知道得很详细,而且,我知道的那段往事其实很可怜。”游亦儒耸肩的样子带点玩世不恭,“如果你
认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成立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六年前的我也有可恨之处?”
“六年前的你是‘可怜’,但之前真伪不辨被爱冲昏头脑的样子很‘可恨’。”
方遒发现,原来游亦儒也有犀利的一面。
“这个跟‘一夜’有什么关系?”犀利地抓着这两个字不放,方遒沉默地把视线投过来,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
“呃……”游亦儒顿时没了气势,“我刚才那是一时情急造成的口误……老方你别总抓着‘一夜’两个字不放好不
好?“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方遒的耐性快被他磨光了。
“咳咳”游亦儒清清嗓子,将椅子挪到方遒那边,故意压低了声音,“你记不记得四年前我在美国出差救过一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