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换了衣服重新从房间里面出来,一笑,阳光灿烂。
方遒觉得他有些反常。自从见到游亦儒后,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要热络得多。
那自己算什么?救命恩人的好朋友?
方遒皱眉。他的自尊接受不了这种爱屋及乌的好感。
但是,秦淮的笑委实感染力十足。
温和滟潋,冰消雪融。
走到门口,方遒迟疑一下,将自己的围巾搭到对方肩头。
走在他身侧的秦淮望他一眼,没说话。
“你才刚出院,当心着凉感冒。”
“……”秦淮没说话。
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自然而然开出方遒的车。
“欧尚,莲花,还是麦德龙?”发动车子的时候,方遒问。
“你居然还知道家附近有几家超市,难得。”
秦淮转过头,静静地看他一眼,“莲花吧,那里的青菜够新鲜。”
大年初一,大卖场里居然人头攒动,比平时还要热闹好几倍,简直令人大跌眼境。
“怎么这么多人?”方遒皱起眉。他最怕嘈杂。
“现代人都想得开,不愿挨在厨房里吃油烟。”
秦淮饶有兴味地回首一笑,“这样子,反倒像是我们太想不开。”
他说着,将挑选好的食材放进购物篮里面。
“是啊,我是想不开。现在的女人都不肯下厨做饭,倒是男人都做得一手好菜。”
方遒整理心情,上前接过沉甸甸的购物篮,“干嘛不找辆推车?”
“你看看,前面收银台那里的人,篮子比较方便通过。”
秦淮走近雪柜,“哗,这个芒果冰淇淋看起来真好吃。”
方遒凑过头去看,伸手拿起那盒包装精美的进口货,“那就买一盒啊。”
“算了吧,”秦淮摇头,“那么大一盒,怎么吃得完。”
“喜欢就吃,吃不了就丢掉么。”
“好东西是不该挥霍的。”秦淮的话似乎另有所指。
“一盒冰淇淋而已。”方遒笑笑。
秦淮沉默了。
过了几秒后,他沉沉地开口,声音在卖场嘈杂的人声中依然清晰:“那年冬天,下大雪,有一个人一连三天没有饭
吃。经过一家便利店,刚好遇到人家清理雪柜,扔出好多过了保质期限的冰淇淋。为了充饥,他就统统捡回去,在
漫天大雪里一边吃一边瑟瑟发抖,但是他知道,吃了这个,至少不必担心自己饿死了……他活着,那个人才有希望
……”
很短的一瞬,似乎他一直紧闭的心门敞开了一条缝隙,可惜的是,里面并没有泄出光亮,只有暗黑的情绪流溢。
方遒心里涌上许多复杂的情绪,一句抱歉堵在喉间,却始终说不出来。
他将那盒冰淇淋放进秦淮手中,“拿着,等一会我陪你吃。”
面容沉郁的青年略带惊讶地抬起眼,随即笑笑,没做声。
那盒冰淇淋一直被他拿在手里。
两个人在超市的人群中穿梭,在各个柜台前转接传递,配合默契。
购物篮里堆满了各种食物,水果蔬菜,饮料零食,品类丰富,惹人垂涎。
秦淮又恢复了轻松的笑容,仿佛不久前的情绪低潮只是风过水面。
卖场的广播开始播放怀旧的摇滚乐。
“这是鲍勃·迪伦吧?”
秦淮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一下。
方遒也注意听了听。正在播放的是鲍勃·迪伦的《一路向前》。虽说过了二三十年,好歌仍是好歌。比什么满大街
的恭喜发财地道许多。
“是,你耳朵真灵。”他应道。
“鲍勃·迪伦,稍微注意一下就听得出来。”秦淮说。
“因为口琴比史蒂本·旺达吹得差?”方遒打趣。
秦淮笑了。
逗他笑是件令人惬意的事。
方遒很高兴自己没用游亦儒的滥招也能博美人一笑。
除了在冰淇淋雪柜前的那几分钟,在整个采买的过程里秦淮都显得轻松惬意,与方遒笑语不断。
放下心防使两个人的距离拉近,温馨和睦的氛围令很多经过他们身边的人侧目。
“嗳,有人在看我们。”秦淮小声提醒。
“管他们的,又没人认识我们。”
“还真看不出你是个这样随性的人。”
“不。”方遒摇摇头,“我的随性只针对不相关的人和事。”
“嗯,关心则乱。”秦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许因为气氛很好,结账时秦淮没有坚持AA制,让方遒一个人付了帐。
“先生,因为商家搞活动,这个冰淇淋附赠一对杯子。您要什么颜色?”
收银小姐穿着团花的红马甲,显得喜气洋洋。
方遒将赠品架上色彩缤纷的杯子转向秦淮,“你来挑。”
“你喜欢什么颜色?”秦淮纤长的手指划过一排彩色玻璃杯,征询方遒的意见。
——“蓝色?”
——“蓝色。”
几乎异口同声。
两个人相视而笑。
收银小姐也跟着笑,“二位真默契。”
做服务行业,每天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早已对结伴前来购物的两个男人见怪不怪。
方遒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故意没有否认,暗暗观察秦淮的表情。
秦淮淡然一笑,脸上读不出任何内容,但至少没有露出厌恶的情绪。
从超市出来,两人一人一只小木勺,坐在车里挖雪糕。
超大的一盒,只吃到一半就感觉胃快要抽筋了。
“觉得难受就不要吃了。剩下的可以回家做奶昔。”秦淮留意到方遒皱起的眉梢。
方遒如获大赦,歉然一笑,“抱歉,我本来就不太能吃凉的。”
“怎么会这样?”
“小时候饮食习惯不健康。”方遒笑笑,“落下终身隐疾。”
“抱歉。我不知道,还非要拉你一起……”
“没事,是我自己想吃。”
秦淮低了低头,表情隐入地下停车场的昏暗里,看不清楚。
方遒透过后视镜偷偷注视他。
不得不承认,自从在游亦儒那里知道了那段故事以后,他对面前的这个男人分润出更多的疼惜。
感情在无意识间萌芽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你会时时处处先于自己想到对方。
比方说,吞进肚子里为数不少的冰淇淋。
令他的心跟着胃一起隐隐作痛。
“秦淮,开心点。人活一世不容易,别太委屈自己。”
他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擦掉对方唇角一小块融化的冰淇淋。
秦淮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他的笑那么温柔,那种温柔仿佛潜入水底深处,平静的,没有声音。
他线条秀美的唇因为那一抹笑透出了蔷薇的色彩,诱惑着方遒吻下去。
事实上,方遒也那样做了。
四片唇瓣刚刚触及的那一瞬间,秦淮头一偏,避开了。
方遒因为他拒绝的动作,猛地一僵。
气氛瞬间凝滞了。
“对不起。”终究,还是秦淮率先道歉。
眉心处有显而易见的阴影,随即被舒展开的眉抹平。
方遒只觉得尴尬。
所幸,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方遒清清嗓子,接起来。
他只说了一句“喂——”
紧接着,脸色大变……
18.事故
“哦,好,我马上赶回去。”
方遒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出了什么事?”秦淮问。
“亚隆那个项目的电梯发生故障,摔死了一个工人。”
那个项目因为港商追着交工,春节期间并没有停下工程进度,谁知大年初一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人命关天,非同小可,方遒身为项目总监难脱干系。
“你冷静一点,我陪你去。”秦淮发现方遒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拉开车门,绕到驾驶席一侧,“我来开车,你冷静一下,想想先要联系的相关人员,在路上打电话,让他们尽快
赶到现场。”
方遒点头,换到副驾驶的一侧。其实,让他冒冷汗的不是生产事故,而是从胃部隐隐升起的疼痛。
但是发生这样严重的事,他非得亲自处理不可。
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方遒第三次狠狠按掉了电话。
“妈的,一个个不是出去度假,就是关机。还有公关部的总监居然宿醉到人事不省!”
他抓乱了头发,忍不住爆粗口。
秦淮在驾驶席上侧脸看他一眼,“今天是新年,大家都放假,所以放松了,也难免的。”
“问题是,没有公关部,谁来对付记者?”
方遒摇下车窗,一根接一根抽烟。
现在的记者总是携带着一些让人厌恶的优越感。不管是对被采访者还是观众,似乎他们的问题就是法庭上法官的侦
讯,被访者必须有问必答。更甚者还是一级的编剧,只要你给他几个名字,他就能编出一部连续剧。
大年初一,出了这样爆炸性的新闻,事故现场长枪短炮夹击的场面,不用刻意想象,闭上眼就在眼前浮现出来。
方遒头痛,他最不擅长应付这些“喉舌”。
此时,胃部的隐痛逐渐扩散到不容忽视的程度,伴随着紧绷的神经不断加剧。
他忍不住,趴伏在车子的风挡玻璃前,额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听到耳边秦淮的呼唤,“方遒,你怎么了?方遒……”
再醒来时,已身在医院的病床上。
四周一片洁白,浓重的压迫感。
他牵动了一下手腕,感觉到不太自在。
“不要动。”有人温柔地拉住他的手,轻缓而小心地放回原处。
“你在输液,当心针刺破血管。”
是秦淮的声音。
昏倒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流过。方遒急于翻身坐起,“项目现场的意外怎么样了?”
“方遒!”秦淮急忙按住他,“你冷静一点,医生说你胃痉挛,要把这一瓶镇静药滴完……”
“不行,秦淮,你知道那个项目出不了半点差错。”方遒作势就要去拔掉手背上的软管。
“那事故早就处理完了,你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已经整整昏睡了一天!”
“……”方遒突然愣住了。他只是呆呆望着站在眼前的秦淮,心里漫过戚戚的黑暗。
都结束了吗?在建工程出了人命,将成为他职业生涯上抹不掉的污点……
这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总经理出现在门前,身后跟着怀抱探病花束的助理。
小老头走进来,看着秦淮的眼里满是亲切的笑意,“小秦,方总监醒了?”
“刚刚醒来,总经理。”
总经理踱步到床前,端详了一下倚在床头的方遒,“嗯,方总监,气色还不错。”
“总经理……”方遒以为最高领导已经到病床前来兴师问罪了。“那个事故……”
“方总监,这次的事故你处理得很好。没辜负公司培养你这么多年。”小老头上前拉住方遒没有插着输液管的左手
,“好好养病,公司日后的发展还需要你。”
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方遒一头雾水,茫然地抬眼看向秦淮。
男人站在床前往花瓶里插助理带来的探病花束,一支支错落有致,插得那样仔细。夕阳的薄晖投下一个侧脸的剪影
,就像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感觉到方遒的视线,他扭回头淡淡一笑,表情轻柔而舒缓,一切都安静了。
方遒愣愣地看着他,连总经理在说着什么都没有听见。
“老方,你个菜鸟怎么大过年的住院了!”
一把熟悉的嗓音让方遒回了魂,同时深感自己平日人缘不错。住个院都住得这样宾客盈门。
游亦儒提着大包小裹进门来,一见总经理立即肃敛了神色。
“MR.Davis,您也来探病,真是爱护员工啊。”
“游先生才是,您跟方总监真是交情匪浅。明年我们的项目,还需您的大力加持啊。”小老头起身与他握手寒暄。
“没得说,对了,祝您新年快乐。”游亦儒一副官方面孔。
“您也是,新的一年飞黄腾达啊。年轻有为,没问题的。”小老头很会入乡随俗,随后看看手表,“不早了,我先
告辞。”
方遒起身要送,被总经理摆手打断。他指指还在源源不断滴落的点滴瓶,“方总监,趁着这几天假期好好养病。新
的一年,我们还要大干一番呢。“
“一定,谢谢您的关照。”方遒苦笑。自己这一病,在别人眼里倒真的成了弱不禁风林妹妹。“方妹妹”吗?他大
囧。
“总经理,我送您。”秦淮适时地走过来,得体地拉开了病房的门。
关上门的一瞬,他笑着指指点滴瓶叮嘱游亦儒,“拜托你了。”
“放心吧。”游亦儒点头。
再转回头来面对方遒,他就换上了一贯的嬉笑揶揄神态。
“装病博取美人同情,老方,你‘把妹’的手段又更上层楼了啊。这招苦肉计用的——啧啧啧啧——”
他装模作样摇头,不停咋舌以示感叹。
方遒瞥了他一眼躺回床上,“你要是来八卦的,现在可以回去了。”
“嗳,老方,你这个人真是愈发薄情了。”游亦儒不满地抱怨着,随即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眨眼,“我还真的是来八
卦的。”
方遒被他风云突变的表情弄得警惕起来,尽力向后靠了靠,问:“你又要干什么?”
“我公司里的公关总监刚刚移民辞职了,我们兄弟这么多年,救场如救火,你就行行好吧……”
“等一等——”方遒打断他,“你公关人才紧缺,跟我说得着吗?”
“你?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游亦儒鄙夷地哼了一声,“我要你有毛用。”
“这不就完了。”方遒侧过脸不看他。
“但是,老方啊——”游亦儒又狗腿兮兮地蹭到他面前,“我要跟你借你‘家里的”那个大美人一用。”
“秦淮?”方遒皱起眉,声音下意识地提高。
“哎呦呦,你看看,一提起他你就跟被摸了屁股的老虎一样,”游亦儒继续吐槽,“你至于护短到这个程度吗?”
“没有,我只知道秦淮在建筑方面的很有才华,不知道他还有公关能力。”方遒沉下声音,掩饰自己的失态。
“怎么没有?简直是一等一的天才!”游亦儒夸张地睁大眼,“要是没有他天衣无缝的危机处理,方大总监,你以
为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会让你这样太平地躺在医院里‘颐养天年’?”
“哦,怎么说?”方遒凝眉。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游亦儒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