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间微挑,深吸了一口气。
“秦淮,你知道,这次的设计我花了比平常多不只一倍的心血,我不希望它因为一些不是必然的因素化为泡影。当
然,请你出面也只是权宜之计,我希望你帮助我渡过难关。”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实在是方遒的底线了。他的自尊和骄傲并不会允许他这样坦然地随意开口向任何人求助。
秦淮未置可否地沉默着。
关掉音响的客厅里,唯有画面的光影在阑珊中缓缓流淌过去。
片刻过后,液晶屏的银幕上打出了代表电影结束的“THE END”。
“能把聘书再给我看一下吗?”这一次,是秦淮率先打破沉默。
“当然。”方遒本来不抱任何希望了,听他这样一问,愣了一下才再一次递出手中的信封,“你慢慢看。如果薪酬
不满意,我可以和人力资源部协调再追加。”
“我不缺钱……”这样说着,低头看着手中聘书细则的秦淮的神色渐渐变得捉摸不透,“合同的甲方是香港深町建
筑?”
“是啊,怎么了?”方遒隐约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不,随便问问。”秦淮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后从沙发上直起身来。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内涵,停留的时间又无比短暂,导致方遒没有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觉得无比微妙
。
“让我接受聘用也可以,只不过我有一点小小的要求。”
他听见秦淮没有起伏的音色。
“你说吧。我都尽力去协调。”
“你真的什么都可以协调吗……”
意味不明的停顿,令方遒顿时感觉心脏被抓到最高处……吊在那里不上不下。
半晌之后,他竟然听到对方轻笑起来了,“别那么紧张,我不会狮子大开口。”
“你别吓唬我……我一个穷人。”半开玩笑地甩过去一句,他试图缓解这不太对的氛围,“我这个人向来公事公办
。”
“那最好了……”前面的男人竟猛地抬起头来,那双深邃而俊美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牢牢地锁住了他,“
我只有一个要求——”
——哪里不对劲。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秦淮似乎用了超过这句话本身太多的严肃。
“……”方遒竟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接什么。
修长的手指弹了弹两张印有聘用合同的纸,秦淮的笑意一如往常地带上了淡然的味道,“我不需要这个东西,也不
会受聘于你们公司。但是我接受监督这个项目进展的工作。工程竣工后我就离开,你们公司不得以任何理由或借口
来挽留。”
12.送机
方遒从图纸中抬起眼,看着身边全神贯注忙于工作的秦淮。
男人皱着眉咬着铅笔不知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侧脸在窗外透进的午后阳光光晕里显出一种内敛的温雅俊秀。
在现今这物欲横流的世俗年代中,他身上特有的这种清新的俊逸,已经很少见了。
况且,这个人进退有度得真是什么事都不需要担心。
“什么?他去你们公司上班了?”
一个月前在12,听他说起秦淮受聘的经过后,游亦儒不余余力地将口里的刚喝进去的长岛冰茶全部贡献给对面的墙
壁。
“怎么,这一次你公私不分了?”仿佛听到什么难以置信到极点的事,他睁大眼看向自己的老友。
方遒皱眉,没说话。
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公私不分。况且,一提到秦淮,他就对“私”这个词很敏感。至少目前为止,他认为他们之间还
没有上升到这样的层面,所以提起来总是带着莫名其妙的懊恼。
“你真的决定就这样和他双宿双飞了?”
游亦儒无语了大约三秒钟,眼里闪出八卦的光芒。
“……”这一次,方遒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
半晌,他才抿了一口酒,指了指吧台那一边,“你家吧台天使来了,不看牢不怕被人勾搭走吗?”
“什么?”游亦儒回过头去看,恰巧看到刚刚推门走进来的尹航。
光影绮丽的霓虹灯下,尹航招招手,冲着这边微微一笑。
“哦,对了,我忘了自己还有事,”游亦儒装模作样低头看了眼手表起身,“你的问题改天再交代。”
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摆出狗腿的笑容直奔吧台内的美人去也。
看着他的背影,方遒嗤笑了一声。这家伙果真是荷尔蒙分泌旺盛以至于随时可以发情。不过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这
幅德行,方遒早就对他的有“同性”没人性的做法习以为常。
酒吧内突然换了音乐,一首充满拉丁风味的BLUES,使得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优雅与欢快的氛围。
节奏跳跃明快而不喧闹,让人想抛开羞涩忘情舞动。连静坐在桌边的方遒都有了蠢蠢欲动的感觉。
他下意识缓缓把目光移到DJ打碟的角落里去。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映入眼帘,在视网膜上停留了只有几秒,一晃就不见了。
“喂,你在发什么呆?”
一只马克笔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方遒一惊,抬眼就看到秦淮微笑的脸,“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哦,没什么。”他归拢了一下面前摊开的图纸,收拢脑子里飘来晃去的遐思。镇定了一下心绪,方才拿出职业的
态度问:“你的预算数据修改好了?”
“还没……”秦淮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如果选用最好的防潮材料,似乎预算有点吃紧……不过,选用其他的代替
,会削弱墙体的透气性,厚度也至少会多出五公分……”
“五公分?”
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误差,方遒慢慢放下手中的针管笔,眼神冷峻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
“你也别太为难,我们可以用别的材料代替,我找出了至少四到五种可以替代的材料。至于墙体开裂的时间……顶
多也就提前个三五年。现代城市的变化往往快得令人错愕,这幢建筑没有人指望它一百年都不会变。”
秦淮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图纸递过去,脸孔上一派云淡风清。
“不行,这怎么可以?”方遒只是略略翻看了几眼,就全部否决掉了,“纯丙烯酸的耐光照性差,氟碳没有理想的
自洁效果,钢化腻子的透气性不够好……客户的理想是将这个项目打造成新地标,可是外墙是一栋建筑的脸面……
”
“那试试英国Millennium Chemicals所生产的TO2怎么样?据说这种悬乳状的喷剂能够完全吸收自然光中波长小于
387.5nm的光波能,只要有光的条件下,就能持久产生光催化效应,持续强力分解环境中的有机污染物质。——这
个在楼盘销售的时候,还可以当做‘环保’的一大卖点。”
递过手中最后一份材料,秦淮微微扬起唇。
方遒无声地接过,仔细阅读片刻,点点头,“这个TO2国内目前还没有使用的先例,但的确是最佳的选择。”
“只不过……它很贵。”秦淮的嗓音幽幽响起。
“贵多少?”方遒抬起的的脸容蒙上一层沉沉的肃敛。男人沉迷于工作的样子果真非常迷人。
秦淮站在窗前回过头淡淡地看他一眼“投资方至少要追加三千万的成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唇角微弯,弧度迷人,眼睛里却藏满吞噬般的凌厉。
方遒埋头研究那份材料,并没有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这追加的天价预算确实难住了他。
秦淮站在原地望着他,男人的金丝边眼镜把鼻梁的弧线勾勒得很英挺。
据说鼻梁英挺的人都拥有桀骜不驯的灵魂,跟那个人一样,可惜自己当年并不肯相信……
感觉到对面不寻常的视线,方遒抬起头,就看到秦淮俊美的眼眸黑到深沉,盯着自己出神。
他伸手去摸摸脸颊,又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鞋子,审视一圈没发现任何值得被这样盯着看的地方,就疑惑地问:“怎
么了?”
“不,没什么。”秦淮别开眼,似乎淡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时间快到了,你收拾一下,不然要来不及。”他看一眼墙上的时钟,伴随着温润的声音俊逸绝伦的面孔,敛着淡
薄的失落。
“什么?”研究着他表情内涵的方遒很难瞬间将思维跳转。
似乎觉得这样失神的他有些好笑,秦淮的唇角微微一弯,“三天前你不是说要代替朋友送他妈妈回国吗?”
经他一提醒,方遒才恍然大悟,一拍自己的脑门,“我竟然差点忘记,该死!”
三天前,游亦儒带着自己的团队去了日本为新广告片取景,没想到临时出了点问题,延迟了归期。
这样一来,他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送老妈回美国,这个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转交给了方遒。
当时方遒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此后的两天一直为完善新项目建筑方案奔走,居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所幸,前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无意间跟秦淮提到几句,没想到他那样细心,竟然记住了。
“多亏了你提醒,不然就麻烦了。”他感激地一笑,也顾不上多说一边向门外走一边把手伸进口袋去掏汽车的钥匙
。
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暗叫不好。他都忙糊涂了,车子今早才让Linda开去4S店保养。
“我送你吧。”秦淮从他身后走过来,摇摇手里的车钥匙,“我正好顺利去买点绘图纸。”
“那真是太感谢了。”
“这么客气干什么。”秦淮眯起漂亮的眼角,已经先他一步拉开了办公室的门。“不过,我的驾驶技术实在一般,
可以你来开车吗?”
苍天保佑,去接人的路上并没有遭遇塞车。二十分钟之后,车后座上已经坐上了面貌姣好的游母。
乐天开朗的母亲,不停吐槽着自己的儿子以表达对于他不给自己送行的不满。
“呵呵,伯母,不是还有我么。”方遒趁着信号灯的间隙,回过脸给游母一个抚慰的笑容。
“唉——我们家游亦儒要是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时髦的贵妇人笑得暧昧,“还知道临走前带一个这么俊俏的朋
友来给伯母养养眼。”
方遒侧首向秦淮报以歉意的微笑。——同样见到帅哥就挪不开眼,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秦淮刻意忽略掉他有些尴尬的眼神,大大方方转头微笑,“伯母好。”
“你是小方的朋友?”游母觉得这个温文俊美的孩子越看越顺眼,就打开了话匣子。
“嗯……”秦淮点点头,“算是吧。”
“长得真讨人喜欢。”游母光是看他坐在自己前面都觉得心花怒放。
“……”沉稳淡定如秦淮,当然不会在意这句有欠恰当的夸奖,权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地持续温和微笑,“伯母住在
美国哪里?”
“波士顿。”
“哦?那里很好啊,夏天的时候Hatch Shell的表演总是很令人难忘。”秦淮嘴角噙笑地与她闲话家常。
“你也去过波士顿?”游母居然在故国有了他乡遇故知的感慨。
“嗯,曾经在那呆过一阵子……”仿佛不愿多谈及这个话题,秦淮的语气有了很明显的敷衍。
“老实说,波士顿真是好地方,四季分明……”游母却浑然未觉。
“伯母,您具体的登机时间是几点?”驾驶席上的方遒看似漫不经心地插话进来,打破了微妙的僵局。
这城市的交通总是不尽如人意。
下机场的高速公路发生了很严重的车祸,以至于道路拥堵得水泄不通。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耽搁过去,飞机起飞的时间就要错过,第N次按下喇叭未果,方遒唯有无奈回头征询游母,“
好在剩下的路不太远,伯母,我们直接下去走吧?”
秦淮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倒是游母稍微迟疑了一会,“那小秦的车子怎么办?”
“没关系,眼下的情况,至少交警腾不出时间来贴罚单。”秦淮笑一笑,解开了安全带。
车门一被打开,就涌进一股油箱被烧着的焦糊味道。
消防车、救护车、事故救援车、道路清障车停在路边,各色的警示灯不停闪烁。
穿着各种制服的工作人员往来穿梭。
方遒下了车去取放在后备箱的行李,秦淮则很贴心地搀过游母,边用有力的手臂替她隔开混乱的人群,边侧头笑吟
吟地叮嘱:“伯母,您千万跟紧了我,要当心脚下哦。”
游母不禁感叹方遒从哪里找来这么个完美的朋友,便顺口感慨起来,“小方这孩子因为家庭的关系,自幼孤僻惯了
,很少交朋友。除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我见过的,你才是第二个而已……”
秦淮听着,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地笑着,“是吗……”
“之前的那个孩子……我也已经很久没看见过……看上去像个好孩子,可怎么就能做出那样绝情的事来呢?”感触
颇多地叹了一句,游母继续碎碎念,“我也是这次回来才听我家儿子说起六年前在北京发生的事……这年头,能在
一起不容易,大家好聚好散嘛……何苦闹得恩断义绝呢……”
听到这话,秦淮忍不住转头看去跟在后面的方遒。男人专心致志地拖着行李急步赶上来,没有笑意的眼神总是蒙着
一点黯然。
“让一下让一下——”医护人员抬着一个担架从他们身边挤过去。秦淮被迫停下,护着游母暂避到道路的另一边去
。
方遒赶了上来,“你们没事吧?刚才在聊什么?”
“伯母让我有时间去波士顿玩,她说她可以充当免费导游。”秦淮抢先一步朗然回答。
“呃……对……”游母愣了一下,目光触及他含着深邃笑意的黑眼睛,随后露出心领神会的慈爱笑容。
13.伤痕
有秦淮的地方就有奇遇。
因为他是一个奇妙的人。
方遒躺在床上,又一次侧脸对着床头柜上的台灯发呆。
秦淮搬进这个房子半年了,阳台上的花草从初夏的三色堇,忘忧草换成深秋的百日草,木槿;客厅的花瓶里插着一
束芦苇,厨房新添了一套青花餐具;圣诞的前夕居然见到了一品红……
整个空间已经浸透了属于他的气息。
公司那边,每个人都对这个温文有礼,能力出众的同事充满了好感。女同事们开始在茶水间窃窃私语。
某一次,方遒在茶水间无意中听到同一部门的两个新晋来实习的女生聊天,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知道吗,今
天早上秦先生居然和我搭同一部电梯吔,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居然还对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