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低沉优美的DJ道过简单的开场白,这一期的背景音乐选择了《假如爱有天意》。
哼唱的女歌手声音飘渺轻盈,很有质感。清静悠远,恬淡而纤尘不染,将那种似有若无的忧伤演绎得淋漓尽致。
音乐淡出DJ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他的画室是从来不锁门的。
“它成为那段无处投递的感情的一个小小收容所。
“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奢求着什么。这世间,无论什么即将来到面前的时候,其实都会有种种敏感的征兆
四处蔓散。善意的,温暖的,沉重的……来时,都有征兆。
“那些沿着设定好的路途,疾徐不定前来的都是命运,只是遭遇的人在那之前无从知晓。
“夏天也一样。
“转眼入夏,我在他的画室停留的时间已超过半年。
“通往画室的小巷里,不知是谁家种满了花,五月蔷薇盛开,在雨后吸饱了水分的花瓣透出湿答答的胭脂色。
“然后是六月,雪白的栀子花兀然开放,层次繁复的花香携带着馥郁的重量,从‘栀子花,白花瓣……’的歌声中
飘落出来……
“随着花香退场,绿意渐浓,天空中雷声滚滚,夏天即正式到来。”
“我对季节的更迭并无爱憎,或许是因为我对周遭事物都基本失去了兴趣。从重逢那一日起,我的眼中便只剩下他
。
“他是那样淡漠的人,冷着面孔,似乎他的生命与生俱来便没有特别的人,特别的事,也没有幡然起伏的情感波折
。
“然而,那个时候的我并不明白,任何人都是万丈红尘中的漂泊者,一清如水永远只是假象。
“在某一天,我在去画室的路上发现巷子口石榴的枝条上火红的花朵已经消失,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又一次来到
他曾离开我的那个节气。
“我了然离别,却依然惶恐。”
“我把石榴枝条的变化说给他听。他正在画架前修改一幅画,闻言只是淡淡回应:‘嗯。是么?’手上动作不停,
也没有抬头看我。
“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恍惚间,仿佛那个他向我倾吐过那么多话的下午,只是我在蒙昧不定间所造的一场梦。梦
醒了,才发现原来一切都不曾发生。
“他容貌未变,只是骨架更加颀长英挺,整日里穿一件白衬衫,丝毫不介意油彩会脏污的危险。不过话说回来,他
满身油彩的样子我似乎一次也没有看到。
“夏天里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他在满室苍翠下掩映的身影,我一动不动地静静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映
画般美好。
“此刻,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心里的幸福,荡漾出涟漪……
“他整日作画,一刻不肯停息。我常常看着他从日当正午看到暮色四合。看得累了,就蜷起膝盖小睡,做轻轻浅浅
的梦,很快醒来,却总是发现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我问他:‘干嘛这么拼命?’
“他说:‘我想快点完成它’,然后习惯性地低一低头,浅笑着注视我,‘这个……或许有一天送给你。’
“我拍拍胸口,故意夸张,‘我受宠若惊!’
“他笑笑,回过身继续。”
“如果有人问我他除了画画以外的兴趣,我只能说,他太喜欢仰望天空了。我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他除了奋力绘画
,余下时间的就是在画室的天台上仰望天空。
“我们在天台上,泡一壶茶,背倚着背,开始各自对天空的观察。有时候看厌了,我就翻看带在身边的书,很多次
,我一本书从头看到尾,抬起头,发现他还在对着天空发呆。
“某一天我忍不住问:‘你怎么这么喜欢望天啊?’
“他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动,温润的声音从我脑后飘过来:‘不知道。总之就是很喜欢。’
“我笑,‘这么喜欢天空。上辈子你一定是只鸟。’
“他也笑了,‘如果可以,我是愿意做一只鸟的。’
“对话没有继续下去,他已经起身,伸手来拉我,‘走吧,给你看样东西。’
“修长的手指搭上我的手腕,他的手心温热,指尖却冰凉。我却觉得那是一种适合我的温度,让我不由自主想要贪
恋、沉溺。”
“那天,他送给我一副油画。罂粟花。他只是在画布上绘满了各种深深浅浅的红颜色,看得人触目惊心。就连他自
己都说‘这幅画,构图太满,笔触太过用力,从专业角度上来说并没有什么收藏价值。’一边说着一边把目光移到
我脸上,温和地注视良久,然后展开笑颜,‘不过要是你的话,或许未尝不可。’
“他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澄净灿烂的笑容,仅此一次,以前以后都再也没有过……”
听到这里,方遒突然对那样一副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恍然记起似乎在秦淮的房间里也有一副用白布层层包裹着
的画,只不过,不知道上面记录着怎样的风景。
他看看床头的闹钟,十一点五十三分。他第一次对秦淮晚归的夜晚,有了如此深切的担忧。
他关了收音机起身下床,抓了一件外套离开家门。
公寓园区入口的那一段路最近改建供电线路,没有路灯。
方遒小心翼翼避开脚下翻开的碎石,拐进逼仄的小路,想去另一端的便利店买一包烟。
“美人,遇到就是缘分,就陪哥哥去喝一杯嘛……”
猥琐的语声,低劣的手段,在暗巷里总会遇到这样龌龊的事。方遒皱起眉转身欲走。
“滚开!”
愤怒的语调,并不妨碍声音的清润,传进方遒的耳中,令他触电般急转回身。
隐约月光下,他看到一个高壮的男人将另一个人逼到墙角,正轻佻地托起对方的下颌。
“美人,别这么冷淡嘛,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风月场里摸爬过的人,装这么清高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滚开!!!”
这一次,方遒清楚地看到了那个说话的人,正是秦淮。
他刚想冲上前去,只见随着那句“滚开”出口,那抹纤细流利的身影快如闪电般地脱离了桎梏,一拳打在壮汉的腹
部。
力道之猛,竟让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下子倒在地上,捂住腹部痛苦地抽搐着。
“啊!——”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背上。
秦淮并没有就此罢手,对着地上的男人一脚接着一脚的猛踹,男人哀嚎着,一张脸很快变成了猪头,鲜血迸溅。
殴打还在继续,秦淮原本温润的面孔,在暴力殴打他人的过程里,渐渐显露出扭曲的兴奋表情。
方遒惊呆了。
再继续下去,搞不好就会闹出人命。
他快步冲上去一把拉住还在施暴的男人,“快走,跟我回家!”
29.启程
“快跟我走!”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方遒狠狠拉过秦淮的手腕,将尚且没有回复平静的男人拉离那条暗巷。
感觉到手心里对方手挣动了几下,终于安静下来。
步履匆匆,一直到进了电梯,方遒才长出一口气。
万幸,这一路上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就连大厦的管理员都不知去哪里忙什么了。
一点不算微薄的亮光,把倚在金属墙壁上的男人的面容映照得有点平淡。
他的额发有些散乱,微长地遮住了那双总是含笑的黑眼睛,衬衫的领口散开了,裤脚处沾着几滴不起眼的血迹。
方遒将他上下打量几遍,眼神蓦地一沉。对方置于身侧的手,现在在微微颤抖。
终于,还是忍不住靠上去,拨开那额前的乱发,强迫他面对自己,无意识地用最温柔的声音询问道:“你还好吧?
……刚刚,是怎么回事?”
秦淮没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看他。
一种毫无征兆涌现的忧郁从那双黑色的眼瞳深处直落心底,渐渐铺展成灰濛的一片,让他不忍心再追问下去。
“……”他牵动一下薄唇,放开手靠回另一侧的墙壁上去。
然后,电梯的门就在22层打开了。
方遒快步走出去,掏出钥匙去开门。
“方遒——”秦淮在背后叫住他。
走在前面的男人闻声回头。
“你喜欢我的是吧?想不想和我上床?”
装潢考究的走廊上,光洁的大理石地板把原本柔和的照明灯光反射得有些刺眼,导致方遒觉得眼前所看到的画面都
是自己一时眼花。
然而,那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看错。
窗外夜色如水,秦淮慵懒地靠在电梯门边的墙壁上,笑容里满是迷人的轻佻。
“是男人就痛快一点,想不想要?”
沉默着看回去,方遒的表情无论怎样评价都是严肃的。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秦淮,你究竟怎么了?”
他的语调虽然与表情如出一辙般严肃,却因为关切,透出隐隐的温柔。
“别装得那么道貌岸然,你也知道我曾经是个‘鸭子’的事吧?”秦淮似乎扯开唇角又笑了一笑,“想上我就来嘛
,反正你有地利。”
“秦淮,你怎么……”没等他拒绝的话说完,男人已不容分说扑进他怀里。
他没有防备,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倒在背后的防盗门上。
“你是想在这里,还是先进去洗澡?”
他听到秦淮这样问,愣了愣,才缓缓对上对方的目光。
单手攀上他的脖子,另一手牵引着他向自己欲望的中心地带摸索,平日里温静如水的男人眼梢含情,薄唇也弯成暧
昧的弧度,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把上次在G.Othrifty Tower没做完的事继续做完好不好?”
方遒被他拉着手,摸到重要的部位。触感鲜明,秦淮那里早已经炽热饱满,还带着微微的跳动。
一阵电流从手掌流窜至全身,导致他压抑许久的欲望也有了抬头的趋势。
当下的场景,是个男人都会有忍不住将面前人狠狠反压在身下吃干抹净的冲动。
方遒只能极力地深呼吸,抑制身体内喧嚣而出的原始本能,吃力地抽手再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铁门呯的一声被大力打开,他反手将秦淮推进屋里。
“喂,要不要这么粗暴?想玩SM?没关系,我都可以……”
男人靠在沙发上,歪头冲表情阴郁的方遒歪起唇角。灯光浅淡,那双黑色的眼瞳里流光璀璨。
慵懒的,妖冶的,诡谲的……乍一看去,简直美不胜收,但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秦淮。
他冷冷地看着,心里好像有纷扬的大雪,把什么情绪都冻结干净。
深呼吸,一把攫住男人的下巴,指尖加持了声音里冷冰的怒意,他咬着牙,“在那之前,你先给我冷静下来看看自
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
蓬勃的怒火压也压制不住。方遒也不知道自己的怒气究竟是因为对方表现出的轻佻侮辱了自己的人格,还是为这样
的局面无能为力而心痛,半拖半拽地将他推进浴室,“你先把自己洗干净!”
喷薄而出的冷水让秦淮颤抖了一下,随即颓然滑跪在地面上。
方遒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水淋得湿透的男人,衬衫紧贴在身体轮廓上,更显得那骨架单薄清瘦。
他呆呆地任冷水浇淋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无助,也非常的……可怜。
暴走的情绪很快恢复了理智,他俯下身伸手去拉对方,“秦淮,你没事吧?”
“……没事。”轻轻躲避开他伸来的手,秦淮背过身去,“抱歉,我洗个澡,能麻烦你出去吗?”
沉默一下,方遒转身帮他关起了浴室的门。
秦淮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然神色。
空气里有氤氲的香气。
“喏,把这个喝了,或许能睡得好一点。”
直到方遒把马克杯递到他面前,他才恍然发觉那种香气来源于一杯热牛奶。
他没做声,接过来坐到沙发上慢慢啜饮。
“对不起……”居然是方遒先道歉。
“刚才不该那样粗暴,”修长有力的手指摸摸了他还在滴水的头发,“那么冷的水,不会感冒吧?”
“没事……”秦淮不甚在意地淡淡一笑,“你做得很对。倒是我……从搬进来开始,就一直在给你添麻烦啊……”
方遒脸上的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说什么麻烦……我也受了你很多的照顾,那些图纸……还有粥……”
“粥?”秦淮愣了一愣,又笑了,他举起杯子喝了口牛奶,“跟你比起来,那些事,都不值得一提。”
“彼此彼此。”方遒拍拍他的肩,“你也很累了,喝完牛奶早点休息吧。”
“……”秦淮有些疑惑地抬眼去看他,“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方遒转回身来,伸手摸摸他的头顶,像安抚一个不安的孩子,“我只是担心你有事,至于其他的,我
不在意。”
“谢谢你,方遒。”深邃的双眸中流光一瞬,秦淮很轻很亲地说。
“傻瓜。”手掌在他头顶停顿一下,方遒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
亮堂堂的灯光铺展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他唇角的那抹浅笑看上去却比什么都要明亮。
就好像,在漫长的黑暗中穿梭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前方亮起的微光。
尽管遥远,但总是给人以希望。
沉默片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秦淮从沙发上站起身,抱住身后的男人。
“怎么……唔……”方遒的询问再一次被亲吻堵住。
那两片已经不算陌生的唇落下得很迅速也很轻柔,浅尝辄止,而后缓缓离开。
面对面只有不到两公分的距离,秦淮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就是出自真心,“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
方遒的心脏,陡然漏跳了一拍。
没想到,时隔六年,又有人跟他提到“爱与被爱”的话题。这种直接的表达来的太过猝不及防,他难得一见地露出
孩童一样天真的表情。
心乱如麻,以至于不知该作何反应。如鼓的心跳似乎在胸腔里敲出一个黑洞,让他在希冀和恐惧之间挣扎。
“方遒……”置于沙发靠背上的双手同时被抓住,秦淮原本苍白的面孔上,有些红润的生机晕染开去,“……你会
帮我吧?”
简简单单的一个疑问句而已。
可是,被拉住手的男人总是冷冽淡漠的表情却有了明显的松动。
帮他……?
有些动容又带着惊讶地看着面前盯住自己的黑眼睛,方遒看到从没见过的生机在隐隐流动。
不是故意软弱,更不是博取同情,而是真正在希冀着他的帮助。
他静默片刻,将那双因等待的不安而微微颤动的手反握住,柔声说道:“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