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下,方遒真不知道该忧还是该喜。
甚至在一周之后,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嗨,我回来了。”
推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得要领的思索,从诊室回来的秦淮笑着跟他打招呼。
淡薄的夕阳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打在他微笑着的脸上,透出种苍白的无力感。
“怎么样?自己开车回来很累吧?”方遒站起来迎上前去,“我就说了陪你一起去嘛。”
“没事,我总不能一直麻烦你。”秦淮转过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背影消失在门后,静默无声。
每周两次的诊疗,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从梁医生那里得知的情况是明明没有任何进展,为什么他还是执意要去
?
目送着他隐入自己房间的背影,方遒揉着额角,长长呼出口气。
“秦淮,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一个小时之后,方遒再一次叩响那扇白色的门。按照以往回家来必定要冲澡的习惯,这一次秦淮花掉的时间实在是
太多了。
尽管一而再地劝说自己不要过问太多,不要给他更大的压力,却还是忍不住想多关心他一些。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你能帮我倒一杯水吗?”耐心等了几分钟,他才听到对方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也许因
为还隔着一道浴室的门,听起来极其微弱。
去餐厅倒了一杯温开水,他试探着推开那扇虚掩的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进这方神秘的空间。
满目都是简单的白色调,从家具到床单,赋予整个房间除了简约的宁静,还有说不出的空旷。
这房间,简直想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在房间内打量了一圈,他才记起手中还端着一杯水,走近门扉紧闭的浴室门口,他下意识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叫了
一声,“秦淮,水来了。”
里面并没有应声。
悄无声息的氛围让他的心瞬间被忧虑抓紧,也顾不得什么周至的礼貌,一脚踹开门,踩着水渍冲进满室白色的雾气
里。
飞速的心跳,因为见到歪倒在浴缸边缘的男人赤裸的上身更加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秦淮的脸颊被氤氲的蒸汽熏得微微泛红,额发和睫毛都湿漉漉地低垂在脸上,看上去安静又乖巧。
紧张地上前推了他两把,见他微微睁开眼,随即又沉沉闭上,方遒方才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只是疲倦得睡着了,并
不是虚脱休克。
目光触及到挂在一旁的浴巾,方遒便伸出手扯下来。顾不得浴缸里的水会沾湿衣袖,他弯下身微微使力捞出泡在水
中的男人,而后拿浴巾整个地包起来。
小心翼翼地不惊动怀中的人,将他安置在床上,体贴地替他摆正枕头拉好被褥的时候,却被床单下凸起的硬物吸引
了注意力。
刚好此刻床上的人换了个自己觉得更舒服的姿势翻到床的另一侧去,出于好奇,他掀开床单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
只不过,是几本关于财经和房地产业界的杂志而已。看样子,应该是在睡前打发时间,方便取阅而随手塞在床单下
面的。
即使平日再整洁细致,在一些小细节方面还是保持着男人的习惯。不过,这些印刷精美的期刊放在床单下不会硌到
吗?方遒笑着将那几本杂志抽出来,替他一一摞好在床头上。
放到最后一本的时候,他的手蓦然停在半空中。敏感地察觉出不对,他又将那几本杂志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
尽管出版日期、刊载内容各不相同,但这几本杂志无一例外是用同一个人物作为封面的。
方遒看看距现在日期最近的那一本,是上个月的《地产风云》。
作为业内人士,他当然认得封面上这张常常在财经访谈和诸如此类刊物上频频亮相的意气风发的英俊脸孔——香港
深町建筑公司的总裁——楚天。
他是建筑业的传奇,更是当今地产界的领军人物。从岳父的手中接过深町建筑,在短短几年之内竟借着金融危机的
东风成功收购了美国第三大巨头BECHT公司,并把设计,施工,营销等多方的触角伸向了北美和欧洲市场。
凭借出色的工作能力,丰富的专业知识,精准的商业直觉,他已经成功打造出一个新兴的建筑寡头,也扭转了世俗
眼光,让那些当初唾弃他是借助裙带关系上位的人彻底闭上了嘴。
将这样一个传奇人物的相关资料收集起来,还藏在触手可及的床单下面,秦淮的这种行为怎么看怎么像追星的懵懂
少年。
抬眼看了看床上人抱着枕头像孩子一样蜷起身子的模样,方遒莫名地就觉得他很可爱。
再一次帮他把掀起的被角掖好,他转身退出房间,轻轻关好门。
门扇悄无声息地合上,床上原本应该熟睡的人在那一瞬间倏然睁开了眼。
缓缓撑起身体,将目光投向方遒刚刚放下的那本杂志封面。定定看了一会,他的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方遒将紫砂煲里的粥热了第三遍,总算看到秦淮摇摇晃晃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的眼底还残留着一点朦胧的水色,家居服的扣子也没有扣好,露出胸前一大截漂亮的锁
骨。
“好香啊,什么味道?”他吸了吸鼻子,慢步踱进厨房。
“南瓜粥,就等着你睡醒一起吃。”方遒很喜欢看他放松下来的样子,慵懒随性的好像一只小猫,比起平日的温文
有礼更容易让人产生亲近的感觉。
“切,我工作那么辛苦,你就给我喝粥啊。方扒皮!”嘴上虽然抱怨着,秦淮注视着他将粥盛进碗里的目光竟有些
不动声色的温柔。
方遒笑了。一边端着两碗热粥向餐厅走,一边回头眨了一下眼,“我这是为你好,《本草纲目》里说南瓜‘补中益
气’,是秋季进补的好食材。”
“没想到,你不但厨艺好,对食疗还有研究啊。”秦淮故作感叹地笑着在餐桌前坐下,“可为什么偏偏非要煮粥?
”
“怎么?吃腻了?”方遒将调羹放进他手里,打趣道:“你一天给我吃三顿,我都没有腻呢,你见过那里的总监天
天中午清粥小菜的吗?手下的人还以为我出现财政危机了。”
“谁给你天天吃粥了?”秦淮瞪大眼直觉地反问。
话一出口,就发觉方遒在桌面摆下面点的手微微一颤。他沉默着转过脸,眼里满是愕然。
“不是,我不是……”捧着一碗热粥的男人被他的眼神看得一惊,瞳孔蓦地收缩,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解释。难得一
见的无措样子,很像谎言被拆穿的小孩子。
不算长的沉默游走过去,秦淮夹起了一只小笼包,端详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说,我不会用这种现成的冷冻食
品来充数嘛。”
方遒笑笑,没接话。
这一顿饭,破例吃得悄无声息。
现代的职场,总是风云突变。
在家休了一个周末再去上班,方遒第一时间就被总经理叫到办公室去谈话。
“方遒,鉴于政府政策的调整,为了方便公司日后开展业务,总公司决定由香港深町建筑来代理亚洲市场的经营权
。”
刚刚坐稳,方遒就被现任总经理的一番话震得七荤八素。凭借工作多年的经验,他自然知道这意味公司的内部巨大
的人事变动。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小老头已经越过办公桌拉住他的手,“方总监,鉴于你在公司工作多年的优异表现,经过董事
会的讨论,决定升任你为内地分公司的总经理。恭喜!”
“等一等,您的意思是说由我接替您现在的位置?”
“嗯,好好干!”小老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方总监,你有才能有经验,又风华正茂,自然是不二人选。至于我
嘛……熬了大半生,也该回去享享清福了。”
“总经理,您……”尽管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面对并肩工作多年的领导离任,方遒还是有些许的感伤。
“没关系,方总监,我们还可以通过网络联系嘛。而且,我也不会马上就走,还有许多工作需要与你交接。”小老
头笑着起身,“来,我带你去看看最近斥资加入我们公司的大股东!”
方遒没有异议,随即跟着站起身。
对于公司的任命,他也没有推辞的意思,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在更高的舞台上发挥得更好。
所谓的“野心”只是相对而言。对于有能力的人来说,它只是追求进步的一种动力罢了。
跟在小老头身后来到楼上的专属办公室,从没有关门的门口就看到一个人面对窗外傲然挺立的背影。
“楚先生,方总监来了。”小老头礼貌地象征性敲了敲门板。
“请进。”
随着简短有力的语声,窗前的人转过身来。
尽管在电子、平面媒体上见过无数次,当这张英俊中透露威严的面孔真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瞬间,方遒还是有短暂
的愕然。
比起媒体打造出的成功人士形象,面前的男人显得更加年轻,面部线条更加棱角分明,还多了分不易觉察的阴郁气
质。
“方总监,哦,不,现在该称呼你方总经理了……”衣装笔挺的男人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来,“你好,我是楚天。”
压下方才的愣怔,方遒还以职业化的微笑,“楚董事,久仰久仰!”
*NLP是神经语言程序学的英文缩写。N(Neuro)指的是神经系统,包括大脑和思维过程。L(Linguistic)是指语
言,更准确点说,是指从感觉信号的输入到构成意思的过程。P(Programming)是指为产生某种后果而要执行的一
套具体指令。放在一起,这三个词的意思是指人们为使他们的思维、讲话和活动达到具体的后果所采取的具体行为
。
在催眠过程中,被催眠者就是通过这类连续的、反复的刺激,尤其是语言的引导,从平常的意识状态转移到另外一
种意识状态中。
32.歧路
新任的董事楚天不愧是传闻中的工作狂,监督公司运营一周,上至方遒,下至茶水间的小弟,都被他折腾得人仰马
翻。
深町建筑投入大笔资金,到处圈地。方遒看得出,楚天是要将经营重心转移到内地来。香港是个弹丸之地,所能开
发的资源已至极限,而欧美市场因为制度的不同,有很多情况鞭长莫及。
隔着一道珠江,内地的房地产市场刚刚起步,丰厚的资源与尚不够完善的制度,吸引地产大鳄纷纷前来试水。
然而,试水所投入的人力物力毕竟有限,像楚天这样审时度势抢占先机的人,才能够取得最大的利润。
从这一点来说,方遒十分佩服对方的决断力与行动力。
于是,这一周,刚刚接替了总经理职务的方遒,就是在论证地图价值,制作招标方案和与各个政府职能部门的沟通
中陀螺一样度过的。
他是天生的劳碌命,越忙碌,反倒觉得越充实。
一直到周末晚上,楚董事终于大发善心地让员工们按时下班,他反倒茫然得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
精神一旦放松下来,累积的疲劳感就爆发了。他最终决定还是回家好好睡一觉。
晚上七点,他打开家里的门,房间里并没有灯火。
秦淮最近似乎也很忙,总是不见人影。
方遒想起亚隆那个盘营销招标在即,想必游亦儒的公司现在也忙到不可开交吧。
他匆匆走进厨房为自己煮面,无意间瞥到那个总是用来煲粥的紫砂煲,已经现出缺少汤水滋润的干涸色泽。
端着面坐到电视机前的沙发上,他发现就连窗外那些一向葱茏的花草,都有些打不起精神。
看起来,这一周秦淮忙碌的程度绝不亚于自己。方遒放下碗,取来喷壶装满水,开始一盆接一盆的浇花。
梅雨过后的季节,气候竟然少见的风干物燥。枯颓的草木里,只有一丛鸢尾开得正盛。
蓝紫色的花瓣兀自芳华在初降的夜色里,似疲惫后暂时落脚的蝶。
方遒想起在那一年因为工作的关系在洛杉矶停留的一个月,他利用有限的闲暇时间参观了位于城市西区临海的圣塔
莫尼卡山麓中著名的盖提博物馆。
就是在那里,他看到了著名画家梵高晚年的代表作《鸢尾花》。
通过详尽的资料介绍,他了解到这是这位伟大的画家于1889年五月,住进圣雷米的精神病院后完成的第一部作品。
犹记得他当时驻足在装裱精美的画前,看着画面上自右上向下渐倾斜的大片区域内,排列并不整齐的蓝紫色花朵。
那些花每一朵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曼妙姿态,却都给人一种近似拼力挣扎的视觉冲击……
他当时拍回来的照片被游亦儒一把抢了去,扫描印刷,制作成特别的贺卡送给了一个露水情人。那家伙还装腔作势
在贺卡上打印上这样一句话——“我的忧伤因为你的照耀,升起一圈淡淡的光轮”。
当时方遒虽然嘲笑他的酸腐,却又不得不在心底认同游亦儒的敏锐的艺术鉴赏力。
希冀与绝望碰撞,那样的内心深处将翻涌着怎样的挣扎?
不知为了什么,时隔很久之后,当他看到阳台上秦淮种下的一丛鸢尾花的时候,心里又升起这样的疑问。
在阳台上对着那丛鸢尾沉思许久,他才拉上铝合金的门,将夜晚微凉的空气拒之客厅外。
茶几上,那碗面已经冷掉,面条粘糊糊地粘在一起,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方遒皱了皱眉,将它倒进垃圾桶。
空着肚子总是很难入睡,虽然早早洗澡上床,方遒辗转反侧到十一点也没有睡着。
茫然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久,方才恍然记起今天是周末,这个时间,正好是《租一条船夜航》播出的时段。
伸出手去,连头都不用抬,他轻车熟路地安开收音机的开关。
节目已经开始了一会,DJ深沉温柔的嗓音倒是牵起他一丝熟悉的感怀。
还是那个故事,不知道又讲到了哪一段。
深夜里,他在台灯昏冥的光线里,闭上眼,侧耳倾听——
“当秋风吹起,人们开始在餐厅改点第一杯热茶的时候,某一天,我推开画室的门,正好遇到他在收拾行李……
“‘出去写生,一起去吗?’他问我。我鬼使神差地点头,‘好。’
“于是,一向循规蹈矩的我跟随他,开始为期一周的放追。不是行上课之名再偷偷溜出去的翘课,而是彻彻底底不
去学校也不回家的失踪。
“我们去了郊外的植物园,在附近租下一间农舍。破蔽的房子四面透风,深夜的低温总是让在唯一一张木床上相背
而眠的我们在睡梦中遵循本能转换成拥抱的姿势。
“翌日清晨,在彼此尴尬对视的眼神中,丛生出微妙的暧昧。
“他依然沉默寡言,只是专注于用画笔捕捉光影变幻中的每一道风景,一张接一张的素描稿,将原本单薄的画夹撑
到鼓胀起来。”
“回城的前晚夜风微醺,我躺在草坡上眯起眼仰望燃尽天空的火烧云。而他,坐在我前方一点,依然在奋力涂抹。
“似睡非睡间,我听到他淡漠的嗓音忽然响起,‘你去过江南吗?’
“‘呵呵,我就成长在那里,到处是平缓的细流,一场雨下过,什么都是雾蒙蒙的……’我回答。
“‘那个地方,其实也算作我的故乡,可惜我从没见过……’暮色四合,繁星闪烁,我似乎开始做梦了……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