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他已然恢复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游总裁,你来找我什么事?”
“啊,你不提我都差点忘了。”游亦儒做如梦初醒状,将手里的文件夹推到方遒面前,“这是亚隆那个盘的推广行
销策略,因为事关重大,心里实在没底,所以想请你先帮忙把把关。”
方遒抬眼看了看他,“你居然要我看这个?”
“好了,你先看了再说。”
将手中剩下的半支烟在烟灰缸里熄灭,方遒沉默着翻开文件夹。
冷峻锐利的目光逐行扫描过文件里罗列的一整套营销方案,他的反应一如游亦儒事先所预料到的那样,在座位上慢
慢挺直了脊背。
“这是你们公司的推广方案?”他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来,“……这不是你一贯的风格啊。”
“没错。”游亦儒取过打火机也点燃一支香烟,随后点了点头,“确切说,这是你那位‘家里人’的创意,我只是
修改了一些细节。”
“秦淮?”方遒又低头看着面前的文件,略略出神。
“呵,吓到了吧?”吐出一口白烟,游亦儒眯起眼,“我刚看到时也吓了一跳。从设计施工,到营销手段……秦淮
的才华已经横跨了地产业能涉及的所有门类,依我看比起你们那个新董事楚天都毫不逊色。这种能力不可能是天生
我才,必定是……”
“必定是受过精心的栽培。”方遒高高扬起英挺的眉,准确地接上。
“Bingo!还有,能被这样悉心栽培的人,一定脱不掉知名企业继承人的身份……“游亦儒拖长了声音,“问题是
——既然如此,他怎么会至今名不见经传。”
针对游亦儒中肯的分析,方遒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不置可否坐在原地,双眸冷淡,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
“不过,老方,这样的人物我们先前倒也遇到过一个,”对面的男人还在不怕死地继续分析,“我只是奇怪,这样
的人怎么都会被你的磁场吸引?”
“你是说……”眼底的冷光暗下来,方遒闻言回眼看他,“丁昱?”
“又猜对了。”游亦儒淡然一笑,“他的外公,不也是知名建筑设计师么。”
刻意忽略掉老友因为自己提起这个名字双眸里又重新激起的危险暗沉,他自顾自说下去,“提起他,还真是奇怪。
我前天去医院探望一位做心脏搭桥手术的客户,竟然在心脑血管科遇到他。”
似乎对那一天的经历感到匪夷所思,他皱着眉回忆道:“既然遇到了,总不能装作不认识吧?他当初虽然对不起你
,但总归没有对不我。结果被我叫住,他居然像看到鬼一样,吓得手里的东西都掉在地上。
“我以为自己声音太大,真的吓到他了,就好心帮他把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居然是一本病历。结果,我连上
面写得什么都没有看清楚,就被他抢回去,敷衍我两句就慌慌张张逃掉了。
“不过呢,我眼尖,还是无意中瞄到医生写的几个字——”游亦儒自恋地摸摸下巴,“CP-690,550。你知道这
是什么吗?”
方遒费解地皱眉,“是什么?”
34.真相
“CP-690,550?这究竟是什么?”见游亦儒已经摆出了卖关子的架势,方遒又追问了一句。
“呃……我回家查了一下相关资料,准确地来说,这是一种由美国辉瑞药厂新开发的口服抗排异药物,是现阶段对
人体损害最小的免疫抑制剂。”
“免疫抑制剂?那是做什么用的?”
“相关资料说,一般都是应用在器官移植后。”游亦儒如实作答。
“你说丁昱手中的病历上有这种药的处方?”方遒觉得自己最近的头脑运转越来越不灵活,“他好好的干嘛吃这种
药?”
“喂喂喂……”对面的游亦儒用手指敲敲桌子,强调道:“我只说看到他掉下的病例上有这种药,一没看清那是不
是他自己的病例,二没亲眼看到他吃。”
斜了他一眼,方遒冷冷地抱臂靠在椅背上,“那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你跟我说干什么?”
“嗳,我只是把看到事实复述给你,对方毕竟是你的旧情人吔。”游亦儒叹了一口气,十分怨念地看着老友,“没
想到你一点都不念旧,真是太绝情。”
“念旧?”置于桌面的手僵直了片刻,方遒抬起头来,勾唇一笑,“已经都过去了,有什么好怀念的。”
那张脸,本就威严俊朗,忽而划过的阴霾表情,看得游亦儒都愣了一愣。
“切……”能言善辩如他,这一刻却除了一句表达不屑的语气词之外,想不出任何话好说。只得咳了一声,清清嗓
子转移话题,“老方,你看这个行销方案,有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亚隆那个项目投资极大,又占据了黄金地段,是该按照高端路线面上城市的上流阶层的。”方遒点
点头,“你可以去试试,依照我对楚天的了解,他不会排斥这种模式。”
“要真是那样可就太好了。”游亦儒大喜过望,抬腕看了看手表,“十一点,我现在把资料送过去,正好可以顺道
邀请你们那位新晋懂事来个商务午餐,联络一下感情。”
说罢,像弹簧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起桌面上的那个文件夹,急匆匆向门外冲去。
因为兴奋过头,差点与进门的Linda撞个满怀。
“抱歉了。不过……Linda真是越来越漂亮了。”游亦儒煞有介事地眨眨眼,一派标准的花花公子架势。
Linda被他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转头看到桌后端坐的方遒,又急忙将笑容收敛起来。
她来到桌边,递过还有一叠文件。“总经理,这些都是等着您签字派发下去的文件。哦,对了,还有这个……”
方遒已经翻开文件开始快速地浏览签字,闻言只是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个放到桌面上的蓝色保温桶。
等到把一叠文件全部处理完毕的时候,他方才叫住刚要转身离开的助理,“Linda,把今天晚上与材料公司负责人
的饭局帮我推后一天。还有……”他将目光定格在那个已经很熟悉的保温桶上,“今晚快递公司来人取这个的时候
,记得通知我一声。”
“哦,好的。”虽然有点疑惑忙到日理万机的总经理干嘛突然关注起快递的问题,Linda还是颇为称职地将方遒的
要求记录在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上。
一整个下午,又是照常忙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等待处理的工作占满,根本无暇他顾。
“那好,就这样,后天我派人去看样品。”
挂断最后一个电话,方遒在难得的空隙里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还没等喝一口水,Linda已经推门进来,“总经理,那个快递公司取件的人来了。”
“好,知道了。”方遒抓起车钥匙,旋风一样卷出门去。
小心翼翼地跟在快递小弟的后面,方遒有些自嘲地扬起嘴角。
想他,堂堂著名建筑公司的大中华区负责人,丢下堆积如山的事务,居然做起了这种偷鸡摸狗的跟踪行当。自己果
真是吃饱了太闲?
可是,今天中午的粥只是莹润的白米,小菜也是便利店里寻常的样式,让他知道,那个送粥的人的耐心快要被耗光
了。
由此,他又想起家里那个紫砂煲失水的干涸色泽,和那一晚,秦淮看似无心的话——“谁给你天天吃粥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以后,他每天中午喝粥的时候,想起对方不以为然的神色,都觉得如梗在喉。
下班时间,路上的车流有些纷乱。方遒小心翼翼地靠着人行道行驶,避开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那名快递
小弟。
年轻的男孩子说不定要急于下班,去赴约会,步子飞快。那个蓝色的保温桶提在手里,随着步幅的节奏,摇来晃去
。
方遒在车里眯起眼。那个保温桶,装过他三个月的午饭,风雨无阻。
大概是因为这样被反复提在手里,所以提梁那里已经被摩挲得很光滑。
持此之外,它的其他特征方遒也谙熟于心——里面分三隔,因为隔性极好的材料,所以放在最上面一层的小菜不会
被人气熏热,底层的粥也不会冷;密闭性也很好,价格不菲。
某一次在商场他无意中看到货架上类似的一款,产地日本,标价460RMB。
颇有耐心地跟了一段并不算长的路,快递小弟走进了一处青年公寓。
方遒笑了。这个园区是他去年设计的项目,小户型,精装修,就是为了满足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年轻群体。
之前因为验收来过许多次,门前的保安自然认得他的车牌,于是毫不费力地就跟了进去。
看着快递小弟的身影隐入B座4号的大门,他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引擎,搭上另一部电梯。
电梯门在12层打开,借由对整座建筑结构的熟悉,方遒一拐弯转进了另一侧的安全通道。借着虚掩的门扉,探头向
走廊另一端望去。
不一会,那个快递公司的男孩从另一端左侧的房间出来,搭上了下楼的电梯。
他手里的那个保温桶已经不见了,因为完成了最后的工作,走进电梯的那一刻,男孩还哼起了轻快的旋律。
年轻真好!
方遒拉拉衣服的领子从安全通道又转出来,因为跟踪的过程十分顺利,也感到心情大好。
他心里想,不知道等一下敲开那扇房门的时候,会不会更好玩?
收敛了不经意流露的笑容,方遒来到走廊尽头左边的那扇门前。
他停身站住思付片刻,还是下定决心按响了门铃。
“来了来了。”一阵踢踏作响的脚步声伴着一个男生明快的嗓音,“Mike,下一次再忘了带钥匙,就不让你进门!
”
紧接着,门应声而启。
门里门外,两个人都愣住了。
“方遒?”门里的男生因为太过惊讶,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你怎么找到这里?”
尽管不是反应得那样直接,但方遒心里的错愕也并不亚于对方,直觉地就叫出了对方的小名,“……小昱?”
被这样轻唤了一声,门里男生马上由最初的愣怔转为惊喜。微笑在脸上展开,像层递绽放的花瓣,“来,快点进来
坐。”
既然这样狭路相逢,况且这个“狭路”还是自己送上门来,再别扭下去未免矫情。方遒迟疑一下,还是踏进了这个
陌生的房间。
二室一厅的小套房,布局合理,整洁干净。客厅尽头是两间相对的卧室,右侧的一间房门敞开着。
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周,方遒一眼瞟到了放在茶几上的蓝色保温桶。
站在他眼前的穿着浅米色家居服的丁昱面对他,像面对一个从天而降的贵客,一个劲地请他坐。
他有些激动,又微带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方遒有些悲哀,他们之间的相处明明曾经那样自然而亲近。
不想两个人尴尬地杵在原地,他借由在沙发上落座,而拉开一点两人间的距离。将目光投注在保温桶上,淡淡地开
口,“原来,每天中午的粥,都是你送的?”
丁昱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跟着也将目光投向那个保温桶,略微侧了侧头,若有所思。
随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男生眼里的光彩跟着黯淡下去,神情也变得颇为复杂。
叹了一口气,他苦笑着似乎在喃喃自语,“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找到我的……”
方遒没有继续去深究的意思。
老实说,毕竟爱过一场,眼前男生经由六年时光的洗礼,越加清丽高挑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绝然离去的背影交叠在
一起,令他的心情也是百味杂陈。
有点怀念,有点意外,有点堵,还有一点点过于感情用事的慨叹。
看着对方因自己的沉默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轻声道:“以后……别再给我送粥了。”
丁昱顿时流露出一丝伤感的情绪,“为什么?”
“吃得太多,胃酸。”面对近在咫尺几乎完美的面孔,他终于说出他们之间有史以来的第一句违心话。
“真的?”丁昱的表情,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失落。
“真的。”他微微笑起来。
再没有什么话能说。方遒站起身来,“你忙,我走了。”
也许是因为心情使然,他总觉这间屋子里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涩气息,迫不及待想出门去换一口气。
“方遒——”
他的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丁昱看似纤细的手臂力道却并不小。
方遒僵立在原地,任凭他抱着,没回头,也没挣脱。该来的总归会来。果不其然,两个人见了面,还是这一出。
“我知道自己当初对不起你,可是,我不祈求别的,我们不能当朋友吗?”丁昱将脸埋进他的背上,委屈的语调跟
着响起。
“丁昱,放开吧。”静静地任他抱了一会,方遒轻声道:“不早了,我真的该回去了。”
“不要!”背后的男生抽着鼻子,恍然又回到六年前那个总在他身边撒娇耍赖的少年,“一放开你,你就要回到那
个男人身边去了……我不要放开,不要你逃掉,我好不容易才抓到你的。”
方遒微微一怔,随即开口笑道:“抓什么,我又不是Grace。”
Grace是当年他们在一起时捡到的流浪猫。
那时,丁昱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看到在被遗弃在路边嗷嗷待哺的小猫崽,大冬天里旁若无人地哭到眼泪一把鼻
涕两行。
方遒不舍得他难过,虽然自己会对动物毛发过敏,还是让他把小猫抱回了家。
他们给小猫取名“Grace”,精心照料小家伙长成漂亮的猫小姐。
只不过,分开的时候,丁昱把Grace也一并带走了。
其实,又何止是一只猫。他几乎带走了所有他们共有的东西,狠心决然地不肯留下一点纪念。
于是在那段最难捱的日子里,他疯狂的思念从来都无从凭吊。
尽管时过境迁,他已不再那样耿耿于怀。可当Grace这个名字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这一刻,心底的某一处还会是隐隐
约约地泛起冰冷的失意……无法抑制。
“喵——”
软糯甜腻的一声猫叫在身后响起。灌进耳里,恍如错觉。
“Grace?”他吃惊地回过头去。
毛发顺滑亮丽的猫咪已经扑到他脚边撒娇似地蹭来蹭去,嘴里发出只有向最亲密的主人索求爱抚时才会发出的呼噜
呼噜声。
“好了,Grace,别闹。客人要回去了。”这样说着,丁昱弯下身抱起了赖在他脚边打滚的猫咪。
男生缓缓站起身的瞬间,方遒分明看到,那双总是流转着光辉的眸子,跟怀中美国短毛的毛色一样,都是灰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