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在哪里发现这个的?!”
窗外的华光映照着男生哀切的脸,他强忍住抽噎回答:“在沙发下面,Grace在咬耳机线,我看到了,才捡起来听
……”
“沙发下面?”方遒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秦淮这些天都没有在这所房子里露面,难道这个MP3是自己抱他的那一夜,他留下的东西?被Grace当做玩具,扯到
沙发下面,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这么说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坦承事情的真相?
他的脸色顷刻惨白,向后退了一步,忽然从某种痴迷中回过了神,转头冲向书房隔壁的房间。
那扇平日里始终紧闭的白色木门微微留着一点缝隙,方遒一把将它推开——果不其然,里面所有属于秦淮的东西都
已经消失。
男人似乎决意要抹去自己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般什么都没有留下……
留在客厅里的丁昱目睹了男人失心疯发作一样丧失理智的全过程。
“秦淮——!”
那间房间的方向,突然传来野兽般的哀嚎。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对方是怎样冲到了自己的面前。
男人的双手紧紧掐住他的肩膀,哆嗦着双唇,满脸凄惶,“秦淮呢?小昱,你有没有看到他,告诉我,他在哪里?
”
肩上的手越箍越紧,丁昱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想要松动那双修长带有完美骨节的手,奋力挣扎,却纹丝不动
。
抬起头,他就被方遒空洞的眼神震呆住了。
室内所有的空气都被那个叫秦淮的男人的离去而抽离,导致现在留下的人都变成了浅水中泅游的鱼。他突然欲哭无
泪,只能握住方遒的手臂,轻声而语,“对不起,我真不知道……如果知道,一定会拼命留住他的……”
茫然地抬起眼,方遒两眼一派空洞。
他愣愣放开了手,在房间里游荡,厨房,书房,浴室,阳台……模糊的搜索,寻找最后的遗失。
未果。
秦淮,这个春雨般无声潜入他生活的男人,终于彻底消失了。再一次看看那间空荡荡的房间,雪白的墙壁,雪白的
蒙布,都是空白。
丁昱站在客厅里,眼泪不断,唇齿间,满是泪水的咸涩和人生的苦楚。
“方遒,你别这样!”他终于从背后抱住了那个男人六神无主的身躯,暂时支撑住那摇摇欲坠的灵魂,干涩的喉咙
发出了哭腔。
方遒垂下眼帘,不敢回身面对男生眼中晶莹的泪花和哀痛的表情。
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轻烟一缕袅袅而去,本已掏空的躯体,几乎失重。
僵直得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无血无肉,“小昱,我心里乱得很,求你……帮我想一想……还有哪里能找得到他?”
这一刻,内心的哀戚令他无暇他顾,全然忘记考虑这样的话对背后默默流泪的男生来说,是怎样的残酷。
但是,不忍他这样失落难过,丁昱还是帮忙想了。
半晌,他稍愣,轻轻拉拉方遒的一角,嗫嗫地征询,“不然……去12问一问?”
这句试探性的建议所造成的后果,真的超出想象。
男人听罢,突然像升空的火箭一样窜了出去。抓起车钥匙,连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都来不及穿,只穿着身上那件单薄
的绒衫,旋风般离去。
门扇呯一声合上,一阵寒冷的气流风一般穿过整间客厅。
一声微不可闻的呜咽从被极力咬住的下唇中溢出,丁昱颓然地倒在了宽大到几近空荡的沙发里。
12门前,有着桃花般的好面相的男人翘首期盼,满脸的焦急。
看到方遒的车子快速驶近,还嫌慢似的,尹航直接冲了过去。
“方遒,秦淮在你那吗?”
“……”默然摇头,方遒倒是收起方才家中的失态,低声回答,“没有,他搬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尹航微张薄软的双唇,凄惶地笑笑,“这下完了,他真的走了……”
方遒的目光飘忽在雪后凄冷的街头,深吸一口气,“究竟怎么回事?”
从家中夺门而出,刚刚走到楼下,衣袋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12的号码,他迟疑了好久不敢接起,生平第一次不现实地祈望着一个秦淮在那里的好消息。
可是,当尹航焦急的询问声在电话那端问出“方遒,秦淮在你那里吗”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再一次沉入谷底。
落雪的夜里,人来的稀薄。
12灯光幽暗的吧台边,两个人无言相对。
一杯接一杯辛辣的Tequila被吞咽而下,温热了胃袋却拔凉了心。
12的酒向来是不会掺水的啊,为什么偏偏今天晚上怎么喝都始终寡淡,不醉?
无声,噎语,他望着桌面上一列排开的空酒杯,怔然中眼眶发烫。
良久,尹航略带沙哑的嗓音传递过来,“我和秦淮,是发小,关系类似于你与游亦儒……他的事,我都知道……”
“他那个复仇的计划,筹措了好久,却因为你无意间掺杂其中而一再更改。后来,他来找我,告诉我终于有了两全
其美的应对之方法……就是游亦儒打你的那一晚,其实他就在这里……”
“我以为,完成了这件,他终于可以放下包袱,好好开始新的生活,所以,他给我这个的时候,叮嘱我等到楚天那
里有了消息再看,我也没有多想……”
说着,从吧台下的抽屉里抽出那个信封,缓缓推到方遒面前。
神游太虚的男人回神,拿在手里抽出来,目光顿时凝滞。
一份律师事务所的委托书,将名下酒吧的投资全部曾与尹航,落款处用流畅俊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字——“秦淮”
。
他似乎被烫了一下,将手里的几张纸片推回去,“这是……?”
“没错,其实秦淮才是12真正的投资人。”尹航耸耸肩,“我拿的那点钱,只是象征性的合资而已。”
“他从美国回来,看到我因为帮一个有家室的男人离开不喜欢的单位倾家荡产,就拿出钱来,让我正正经经做点事
。”将那份委托书拿在手里,又看了一遍,男人的眼圈红了,“他总是这样,对一个人好,就什么都不计较。哪怕
掏空自己,透支的部分……也自己一个人去扛……就因为老是这样,才给人造成某种错觉,什么都是他不对,受伤
害的一定是别人……这个傻子,谁要他这么圣母啊……”
沉默地听着,方遒忽然抬头,“这里……为什么取名叫‘12’?”
“他取的啊——撒出大把血汗钱毫不在意,偏偏为了一个名字斤斤计较……”回忆往事,尹航依然流露出费解的神
色,“我就说,取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名字,一般人听了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怎么招揽生意啊。可他不听,还说什
么不听他的就绝交……你没想到偶尔他也会这么幼稚吧?”
“他说,佛教中解释称作十二因缘论,在西方许多教义中也有‘轮回’的含义。是世界上最完满,最适合重新开始
的数字……”嘴角边泛起宠溺的笑意,尹航的声音变得沉静而温暖,“那个孩子,还是单纯的宿命论者……只不过
,我知道他执着于这个数字的原因,一定不止这些,只不过,他从不肯说。”
当然不止这些。
“高混凝土垫座与基岩连接,为适应重力风速变形,用竖直伸缩缝与水平铰接缝将心墙分成12mXl2m的方块并配置
双向构造钢筋。
“12m的结构相互交叠,能够完满解决受力不均的问题,不但防渗效果好,而且进度快。各位前辈,这就是我为什
么要把图纸中原来10m的单体结构,改成12m双向构造的原因。”
“如果利用这一全新的结构比例,我相信,这世界上所有沙土结构地面上所建起的高层建筑,将实现接近完美的牢
固。我们不妨诗意一点,在建筑领域里——12这个数字,将是一个完美而牢固的数字!”
四年前在Architecture and Urbanism的评选会上,身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他对G.Othrifty Tower的图纸提
出了大胆的革新建议。
迎着台下许多同行质疑的眼光,他骄傲地仰起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
这一建议,最终被采纳,却没有署上他的名字。
作为一个新人,创意被盗用,却无力辩驳。他便将以上这一幕归入了人生所遭受的耻辱分类,尘封在记忆深处。
怎料此次想起来,当时的场景居然前所未有的纤毫毕现。
台下无数面貌模糊的人群中,有一张俊雅的面孔微笑着淡化了周遭的黑暗,渐渐清晰。
深邃的黑眼睛里闪亮着赞许的清辉。
54.爱人
一幅画,躺在门前的垃圾堆里。
褶皱的白色苫布下,露出的红色罂粟似一滩滩凝固的血迹。
走近一点,就会看到更为触目惊心的一幕。一张平整的画布,早已经被锋利的美工刀割出无数裂口。
一刀一刀,刻入骨髓的仇恨。
反复提醒,反复铭记……
丢掉这样一幅画,代表着什么?
那个人是否可以就此放下仇恨,好好开始新的生活?
远离喧嚣热闹的人群,早春尚嫌料峭的夜风将男人整齐柔顺黑发吹得桀骜不驯。
手中的香烟,在微明的天光中闪烁着一点明灭不定的火红。
不远处舞池里的音乐轻扬,和着芬芳的落花幽香飘然入耳,让人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
夜宴即将落幕,不觉天边已经透出鱼肚白,他沉思的目光却越来越哀伤而暗沉。
华美的铁艺栅栏圈围起的露台边缘,更深的阴影里,另一双注视着他的眼里,涨满烟波浩渺的水雾。
失去一个爱人,心之将死,这个男人只有不断地投入工作,才可以焕发出一点生机。
自从那个人离开以后,长达四个月漫长冬季里,他一直不眠不休地工作,呕心沥血,终于让这座堪称超越了经典的
新大厦提前了三个月,在滚滚的浦江边,繁花盛开的滩涂上拔地而起。
男人力排众议,亲自截取了圣经里的一段故事,借由上帝以彩虹与地上的人们定下约定的典故,将这座几乎高耸入
云的大厦命名为“New Babel”。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明白,他将重逢的愿望赋予了这幢建筑,希望它成为重新联络起他与爱人的阶梯。
而他散落天涯的爱人,在上一个冬季第一场雪落下的那一天与他分离,至今音信渺茫。
他崩溃过,神伤过,也倾尽人力物力疯狂寻找过……然而,这座城市这样大,要是想找一个可以隐藏起来的人,又
谈何容易?
到后来,倒是他本人主动放弃的搜寻,专心致志开始投入“New Babel”的建设工作。
他成功了,新大厦的落成,鲜花荣誉也紧跟着纷至沓来簇拥包围着他。
可是,群人中,他从没发自内心地笑过……哪怕一次。
深吸一口气,男生将手中空空的酒杯掷向六层下绿茵茵的草坪。
他没有办法帮他摆脱如影随行的虚无。因为,他最清楚不过,没有了那个人,即便这座城市再繁华,在男人的眼中
,也只是一座空城……
“嗳,老方,大票的人到处找今晚的主角想要攀关系,你倒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不厚道呀!”
由远及近的笑语伴着脚步声,游亦儒的笑容依旧带着揶揄的悠然,笔挺华贵的西装上,似乎还残留着衣香鬓影的余
韵。
凭栏远望的男人闻声回头,风度翩然的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真诚笑意,指了指老友的身后,“你们感情进展这么快
?简直形影不离了嘛……”
“呃……”游某人愣了一下,旋即回头。
“并非如阁下所言,我只是担心他,到处打野食会惹上麻烦罢了。”
身着深橄榄色西装的尹航斜倚在廊柱上,笑得如春风拂面般轻柔而魅惑。
挑逗的目光直视他的眼底,游亦儒戏谑地微笑,“美人,你这样贴身跟踪,是在告诉我,你对我的感情,很认真吗
?”
“呸——!”笑着啐了一口,尹美人修长的手指点向一旁的暗影,“倒是你,这么大剌剌地跑来做电灯泡,不怕扰
了人家说悄悄话吗?”
一句玩笑,暴露了角落里站了好久的男生。方遒投过去的视线瞬间定格,“小昱,你怎么也在这里?”
被发现行迹的男生只好笑着走出来,“我只是出来透口气,没想到这么巧,赶上大家都在这里。”
他微笑温润的眉目间总有着抹不去的一缕忧戚,原来的张扬美丽,早已不复存在。
方遒看在眼里,却苦于分润不出更多的怜爱,只能例行公事地淡笑着揽过他柔软而纤瘦的腰肢,脱下自己的西装,
“小昱,这里风很凉,你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还在乎什么感冒不感冒的……”喃喃低语着,丁昱将脸埋进带着熟悉男性气息的西装衣领下,不再作
声。
无声地对望一眼,一旁静静观望的游亦儒和尹航,心里忽然都有些说不出的心酸辗转。
四个月从不间断的修改设计,实地勘测,男生一直默默不闻跟在方遒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帮助他,陪伴他,
都是出于爱。
而方遒呢?容许男生留在自己身边,给与必要的关怀和呵护,也许是处于愧疚,出于责任、道义,却唯独不是出于
爱情。
虽说旁观者清,但其间微妙却无比揪心的错位,相信不会有人比当事人体会得更为深刻。
“咳,那个,老方……加拿大那边的邀请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最终,还是游亦儒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
一个月前,一家加拿大事务所慕名而来邀请方遒去参与一个小镇的整体设计,引荐人是方遒之前的老领导,那个和
蔼可亲的小老头,但因为当时方遒所有的事都是一团乱麻,所以就搁置到现在也没有给予确定的答复。
方遒再一次皱起眉,“那边给出的条件倒是很不错。再说,那里是著名建筑大师Frank A. Gehry的故乡,虽然偏远
,但是在建筑界里的知名度却非常高……不过,三年的工作周期太长了,况且Watson Lake有一半地处北极圈之内
,常年气温偏低,差不多有六个月都在下雪……我担心……”他看了看身边低头不知在思考什么的丁昱,“我担心
小昱的身体会出问题。所以……”
“你去吧!”一直沉默的丁昱倏然发声,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嗯?”方遒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说你去吧。”僵硬了脊梁,男生睁大了明亮的眸子,“三天后,你送我回伦敦,然后要何时去加拿大,随你的
便!”
“为什么?”困惑出神,方遒的眉头持续紧皱,“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伦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