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单煜消失在门外,储辰发现自己对于他越来越纵容,明知道他肯定有事瞒着自己,却依旧像现在这样几乎不闻不问。
长身而起,慢慢走到庭院,
看着枝繁叶茂的绿和灿烂娇艳的红,停留稍久。抬首,眼中罕有的空洞和茫然,随着风的流逝渐渐延伸和漫散。
“暗夜。”突然闪现而出的暗卫单膝跪地,“储朝太子离此地不足百步。”
拿起肩膀上掉落的绿叶,颔首。
他该说,果然不愧是太子吗。
坐在椅子上,储辰等待着储未。而北溟鸠站在一旁的阴影里,似乎毫无存在感。
“四弟。”储未眼色复杂的看着储辰。
储辰被冤枉的那天早朝,储未根本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来储辰逃狱,他突然不知所措。早朝时得知消息的时候,他清楚的看到父皇难看的已经露于表面的脸色。所以,他只能派部下去查清一切,他不相信,他的四弟,从小就表现的不凡,对权利没有一丝欲望的人会是叛国罪人。
果然,他查清了,储辰是被冤枉的,他把结果献给父皇。可不知道为什么,父皇没有动作,终于他等不及,一时冲动留书出走。
但是,现在站在这里,站到储辰的面前,他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哥。”储辰站起身,走上前,“你怎么来了。”
听到储辰的话,储未笑了笑,“因为我一直相信,你是被冤枉的。”顿了顿,“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逃狱,明明……”
明明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我知道,大哥,但是,我已经不在乎了。”
是,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是不是被冤枉的,不在乎是不是会真相大白,不在乎那个人究竟是谁。在他无谓的等待了六个月之后。
储辰的话,让储未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啊,你是应该不在乎的。”
看着储未的眼神,储辰知道他肯定想到别的地方了,但是,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已经不在乎了。
“不说这个了,”储辰让储未坐下,“大哥,最近……怎么样了。”
疑惑储辰的停顿,但还是回答了他,“一切都好。”
“朝中也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储辰点点头,没有说话。
而此时,储未怔愣的盯着正在倒茶的北溟鸠发呆。在路上的时候,储未就听说了,这个习净,其实就是北溟鸠,北溟的三皇子。
他并不明白,储辰为什么把这个北溟的皇子带在身边。因为这样看来,储辰其实又白白增添过多指责和怀疑。
北溟鸠倒完茶,又退回阴影里。
良久,储未回过神。不敢相信,这样做着一个下人的活计的人,是北溟三皇子。但偏偏,这是一
个事实。
怪不得他不在乎。
暗部的首领,拥有着这样一座繁华的城池,又有北溟三皇子贴身侍奉……每一个,都几乎是一个人的毕生所求了。
“大哥,你路途劳顿,先去休息休息吧。”储辰突然出声,他看到储未的脸色有些不对,顺水推舟的,就安排了一间客房给储未。
“你要回去吗?”单煜看着独自站在庭院中的储辰,“回去那个地方。”
“他怀疑了你,至今甚至没有来见过你一面,你就要这么回去吗。”
“就因为他的儿子。”
储辰转过身,“我不知道。”
“回去吧。不要忤逆自己的心。”
“四弟。”储未放下手中的筷子,看着储辰,“回宫吧。”
储辰夹菜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动作起来。“为什么,我现在过得很好,回去之后,我依然是一个叛国贼,就算我沉冤得雪,难免还会有人说我藐视国法。”
“我知道,”储未听到储辰的话,语气难免有些焦急,“但是你必须跟我回去澄清,不然你愿意顶着一个叛国的帽子直到老死吗?”
“既然我离开了那个皇宫,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储朝四皇子,人们只会记得我的另一个身份,暗夜。那么既然这样,我顶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帽子又有何不可。”
“但是现在谁都知道暗夜就是你安亲王。”
储辰也放下了筷子,“但是即使是这样,我也安安稳稳的过了这两年不是吗。知道了我就是安亲王,他们也依旧不敢对我怎么样,这样不是很好吗。”
“四弟!”储未盯着储辰,“我会坚持,直到你答应回宫为止。”
说完,他拿起筷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夹菜吃饭。
即使储辰做足了所有的准备,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顿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
第十九章
最近几天,储未都会说上几句劝他回宫的话,但是每每说到后来,就会想第一次一般,突然将重心转移,为此,储辰适应了不短的时间。
“四弟……”储未稍微有些气喘的走到储辰面前。
看他的面色,储辰以为他又要劝他回宫,刚要开口,但是储未随后递给他的一张榜文,让他成功的转移了注意。
‘安亲王储辰,叛国之罪,经官员多辩,且已有证据证实,已属无罪,而逃狱之事,念其功大于过,不予计较。即日起,恢复其亲王,将军之身,并予以免死一枚,以示公正。’
“四弟,父皇已经为你平冤,而且不计较你逃狱之过,你现在应该能跟我回宫了吧。”
储辰没有说话,拿着那张榜文,看了一遍又一遍。
明知道,他不该回去,不该回到那个即使生活了那么多年,依然陌生冰冷的皇宫。但是,为什么又一而再,再而三的送给他希望。
他烦透了这样犹豫不决的自己,那显得他愈发无用。
“让我再想想吧。”
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皇上,太子来信。”赵可站在门外喊道:“请皇上过目。”
“进来吧。”
赵可将信呈上后,马上退出房门外。而储天云看着桌案上的那张薄纸,竟觉有千斤重般,让他无力举起。
储天云站起身来,慢慢踱到案前,来回走了四五趟,才终于拿起纸,慢慢展开。
‘初闻皇榜,神情平静,不多时,稍有恍惚。已有动摇,待父皇等些时日,便与四弟一同回京面圣。’
辰儿,你还好吗?
“暗夜,虽然我们不想让你回去,但是,”暗七看了看周围的暗,“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与其背负着不明之冤,不如回去澄清的好。这对您有利无弊。”
其余众人没有说话,暗七也再没出声,她只说这一次,便已是逾越。
储辰看着身侧一直保持沉默的单煜,不发一言。
“四弟,跟我回去吧。”储未从门口处拐进来,“你回朝,是心之所向。”
单煜动了动嘴唇,但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北溟鸠依然站在阴影里,仿佛毫无生机。
“好。我回去。”储辰出口道:“不过时间由我来定。”
储未喜形于色,“好!”
闻言,不论是暗等人,还是单煜都没有什么动作,只不过北溟鸠,在储辰话音刚落之际,狠狠的颤抖了一下。
储未回屋之后,储辰挥挥手示意暗也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
“煜……”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明白,我也理解,但是我现在想回房休息一下。”难得的,单煜在储辰面前撂了脸色,使了脾气。
储辰没说什么,只是身体微侧,让单煜走了过去。
单煜走了之后,储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指上扳指的纹理,沉默着。
“北溟鸠。”
北溟鸠一愣,这是自那次以来,储辰唯一一次主动和北溟鸠说话。而且是以如此平淡的语气。
“是,主子。”
“我要回朝了,你难道还想跟着我吗?”
“是,主子。”
储辰没有再说话,他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北溟鸠上前给他倒了一杯水。
“恭送暗夜!”
储辰将要回朝的消息暗部的人都知道了,但是只有暗二十个人来送他,当然,在暗处究竟还有多少他是不知道。但明面上,的确是只有二十个没错。
“好了,你们回去吧。”储辰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对暗说道,“暗部的事我交给你们了。”
“是!暗夜!”
然后储辰在二十个人整齐划一的动作下策马离开。
“大哥,”储辰看向满脸疲惫的储未,“宫里可还安好?”
储未看储辰只是挑了个话头,就回道:“宫里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整日喝喝茶水,聊聊天。”
储辰点点头,不再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储未才微红着脸跟储辰说道:“四弟,你看一路骑马还是过多杂尘,稍后我们到下一个驿站,换一辆马车同坐,岂不乐哉?”
储未的马车留在了鼎城。因为当时储辰走的时候直接骑马过来,储未也就随之骑马,但是到底是一直坐在深宫的人,练武的时候不多,储朝也不是以武为贵,所以储未骑马也只算是马马虎虎。能够坚持到现在,储未也算忍耐了许久。
“好。”随口答应一声,储辰没有过多言语。
但是储未却有些喜不自禁了。
“四弟,等回去之后,你正好可以看看宁妃宫里的十二弟,他还那么小小的一个,着实有趣。”
“十二弟?”储辰眉头微蹙,“大哥,哪个十二弟,我怎么不知道。宁妃又是哪个妃嫔,我怎么也没有印象。”
储未闻言,面上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宁妃是去年的秀女,因为怀有龙胎,直接封的妃位。”
看到储辰的眉头越皱越紧,嘴角隐约有一丝冷笑。储未到底是理解错了,秀女入宫的日子恰巧是储辰在牢里的时候,所以储未才会显
得有些尴尬。
而储辰此刻想得确实和储未想得差不多,但方向却天差地远。
原来他真的是没有把我储辰放在眼里,在他眼里,唯一重要的,怕是只有娘亲和那皇位了吧。
不。或许,皇位才是最重要的。
储辰摩擦着指上的扳指,无声的笑了起来。
而储未也没有再说什么。
单煜和北溟鸠默默地听着两个人的谈话,俱都无言,心思却各不相同。
就这样,四人各怀心事的策马奔驰到了下一个驿站。休息一夜后,添补了些吃食,匆匆出发。
再次踏上回宫的路上,却很有默契的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僵硬的可怕。
储辰坐在马车里,和储未正对面,而单煜和北溟鸠两个人驾着车,只有车辙发出的‘咯吱’声在此时就显得异常的刺耳。
“啊!到了!”储未掀开马车的窗帘布,看着倒退着的景色,对这繁华热闹的京城竟产生几分怀念之感。
是啊,到了。
“安亲王到!”
太监尖锐的声音直直传入那大殿之中,霎时间,群臣安静下来,却马上又交头接耳着讨论,发出更为嘈杂的声音。
不多时,安亲王储辰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依旧英挺的身姿,依旧毫不在乎的面庞,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眸……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如同以前一样。
大殿上所有的人,包括一旁支扇的宫人,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都默不作声的看着那抹身影一步一步踏上中间空出的那条路。
宽阔的大殿里,只回荡着储辰的脚步声。
‘咚!咚!咚!’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储辰单膝跪地,垂首说道。
直至此时,当人们回过神来之后才发现,原来刚刚自己的呼吸那么的轻,那么的浅。
储天云看着储辰。好久不见,他回来了,为何他却觉得,他离他依旧那么远。遥远的,像是挖了一道沟渠。
储辰坐在院子里,喝着北溟鸠泡的茶。
这次他回来,不但朝堂上没有任何人议论,甚至连他身边的北溟鸠似乎都没有人在乎。好像是没有人注意到,或是,故意忽视了过去。
暗部的力量,或许他真的该好好使用了呢。
北溟鸠把杯子里的水重新续满,看着微微抬首的储辰,眼神变得愈发迷茫。
“你真的打算那么做。”储辰看着单煜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吐出嘴里的话。
单煜点点头,然
后直视着储辰的眼睛,“我已经决定了,那对你没有任何风险。”
微眯起眼,摩擦着指上的扳指,储辰沉默了半晌,薄唇轻启,“好。”
“明天,就开始吧。”
单煜躺在床上,枕着手臂,侧头看向窗外。悬挂正中的月亮和几颗微弱的烁芒,多么交相呼应。
或许明天之后,他就再也不会那么温柔,或许明天之后,等待他的只有冷嘲热讽。但如果他再不那样做,储辰的灵魂将永远残缺不全。谁都不知道,残缺不全的灵魂最终会变成什么样,所以他别无选择。
那么,今晚就让我好好回忆一下如此美好的时光。
两人相对盘腿坐在床上,储辰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
“好了,开始吧。”
储辰缓缓闭上眼,咽下嘴里的那句‘自己小心’。
单煜先是深深的看了一眼储辰,之后才摆出几个古怪的手势。
慢慢的将右手贴向储辰的胸口,“魂眼,开!”
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然后单煜皱起眉。垂眸,手上的姿势再变,左手也慢慢伸出……
“族长。祭坛上少族长的魂有了波动,并且越来越大。”开口之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如果族长真的要那么做,这一次说不定是个很好的机会。”
“不,还不够,我要的是万无一失。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的不测,而这一点波动,还不够。下去吧,继续检测,直到他到达了我希望的那一刻。”
“是,族长。”
那人退下并细心的关好门,而此时,被称作‘族长’的人才转过身来。
“不知道是什么引发你的魂波动那么大,但是如果继续下去,很快,很快我们就能重逢……”
第二十章
单煜脸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但是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管那个了。
刚刚在融合的时候,储辰的身体里突然冒出了另一种光芒,一闪而逝,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单煜没有办法去识别到底是什么。但是很快它却消失在了储辰的灵魂之中,像是三片灵魂融合在了一起。
单煜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将三片灵魂再次分开,把那第三种光芒剔除之后,才能进行融合。
但是已经没有办法了,三片灵魂已经融合了大半,单煜的阻止已无用,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可是他怎么能甘心,如果那片东西伤害甚至杀死了储辰,他可不能期待直接灼伤了灵魂的储辰能够再次带着记忆重生。
单煜喘着粗气。他已经坚持不住了。
尽管他再怎么输入内力,也无法阻止事态的发展。
最终,他终于力竭,双手不支的垂下。
看着依然一脸平静的储辰,他无法不绝望。
死死的盯着储辰的脸,连眼睛都不敢眨动。但是储辰却一丝变化都没有,让他不能看出哪怕一点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