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心惊胆战的雪使和在圣山上帮忙的月使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下山回到大殿时,看到打扮得冠冕堂皇,而且明显神清气爽,满面春风地对着他们打招呼的白无痕,险些一口气提不起来。
雪使咬着牙做了几十遍心理建设——今天是圣教继位盛典,教主必须完好无损,必须完好无损,必须完好无损……才没当场拔剑冲上去把白无痕劈成两半。
白无痕一脸宽和地微笑:“雪使和月使不用着急,若是身体受不住,让外面的武林人多等一会儿也好。”
月使抽着嘴角,勉强应付道:“多谢……教主体谅,怎能让外人久待,岂不落了我圣教的名头,且容我们梳洗片刻便可。”
白无痕深以为然地点着头,叹道:“两位圣使当真是高风亮节,为圣教鞠躬尽瘁。本座又怎忍拂逆两位的心意,速速下去梳洗吧!”
月使赶忙拉着雪使退下,再呆下去,别说雪使那个炮仗,就连她都要忍不住咬碎一口银牙了,径直上去撕烂白无痕那张笑得可恶至极的漂亮脸蛋。
待四使皆平定心绪,一身风流地回到白无痕身边时,都不由对着瘫在座椅上坐没坐相的新教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错了,好不好?当初怎么就一时脑抽选了这么个家伙当教主呢?
——这个臭小子,绝对就是元鹰留下来克他们的,混蛋啊!
自升山祭祖之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教众已经有条不紊地引了诸派入席,或是想看魔教的笑话,或是刺探,正道的五大家皆派了代表,还有些小门小派都聚众来此,要不是这些使者尚不够分量,倒也可算是一场堪比十年会武的盛事。
当白无痕走出大殿之时,万众瞩目,期待的、好奇的、恶意的、讥嘲的……
但白无痕的脊背挺得笔直,头仰得很高,半边面具遮住上半边脸,却能让人感受到他冰寒而居高临下的傲慢视线,面具下方的面容意外地年轻,嘴角弯起的弧度不多不少,仿若讥嘲,又似不屑!
山风吹过,垂在半腰的发丝迎风飞扬,簌簌地袍摆扬起,扰乱一片春光。
早已候在大殿之外的四魔使亦不由为这光芒眩晕,心中不由泛起一阵涟漪:或许选择这个人做教主,也不错!
虽然白无痕出场气势十足,先声夺人,但台下的到底是一些江湖老油条,很快便反应过来。
此时,白无痕已走过长长的过廊,所过之处,教众尽皆俯首,对这空降而下的教主都多出了几分真心的认同和敬服。
在象征教主威严的高台上落座,台下一片恭喜赞誉之声,白无痕冷眼看着满目繁华。右手拄着头斜倚在一边,黑金龙纹的暗红袖裾落下一个优雅的弧度,明明是与在殿内一样的姿态,竟让他做出了一派放浪不羁、邪逸恣然,似笑非笑,端得让不少想找茬的人心里抖了一抖。
宴会设在大殿前的广场之上,背靠着五层高的巨型塔楼,几声威严的嘟嘟的鼓笙响起,从高塔之上洒下满城的飞花,纷纷扬扬,如幻如梦。
白无痕左手流畅地倒下仿若琼浆的酒水,仰面而尽,慵懒而威严的声音瞬间传遍全场:“宴——启——!”
众人皆一惊,这一声开场致辞已显示了足够的信息。
——这般浑厚而绵长的内力!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42、风起
撑过了继位大典的场面,魔教众人对白无痕和阿豹几乎采取放养的态度,但今日魔教上空红影飞扬,还遥遥地呼喝着:“找到教主了吗?”声音中的气急败坏就算是傻子都能听得清楚。
要说对白无痕的放养算是对魔教吉祥物、精神象征的放纵,但为什么要将阿豹也算在内?
众人皆知,阿豹是元鹰培养出来的怪物,一身怪力,内力也深厚异常,一番较量之后,教中竟无人能治住他,再加上阿豹只亲近白无痕一个人,众人果断地将这对形影不离的主仆送做堆,坚定地采取一个方针。
(注:至今为止,像四使这些自以为了解真相的人还坚信着,继位大典宴会上的那声霸气外露的‘宴—启—!’,是出自躲在白无痕座椅背后的阿豹的手笔。
其实,白无痕十分想鄙视地吐一声槽:像阿豹这样人语初学者来说,用内力喊话,就算不词穷也会结巴的,好不好?真是一群傻逼!)
但可惜白无痕并不是真正的吉祥物,不能直接放在大殿镇宅了事。他用切身表现让众人明白了一句充满了血泪的明言:不怕教主地位高,就怕教主有保镖!
自从千秋进入魔教核心之后,白无痕就将地宫一派的人手交由千秋统领,千秋手段高明,四魔使底蕴深厚,两方交手,互有胜负,倒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和谐的平衡。
白无痕此时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吉祥物,被束之高阁。
白无痕怎么甘心就这么沉寂下去?好吧,按白无痕原本的性格或许会十分欢乐地弄几个小菜,温一壶美酒悠悠然然地坐山观虎斗。可他扮演的这个孩子气的形象可是个不甘寂寞的主儿,况且,千秋这个满肚子黑水的家伙又怎会放过他这个免费的炮仗?
是以,白无痕就落入了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下场。
卧在阿豹背上,白无痕翻着无神的死鱼眼仰面朝天,你说他一个堂堂的魔教教主,偷偷摸摸地去把自家手下收藏的宝贝全偷了出来,就够丢人的了吧。还被自己的盟友捅出去来吸引对手的注意力,千秋是一个人闷声发了大财,徒留他面对着漫天的刀光剑影,哎!何其不幸啊!
又是几个红影闪过,阿豹瞅准个间隙,飞快地躲进另一个死角,面对着满天的天罗地网,严阵以待。
白无痕又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像阿豹一样,把这场追捕当成一场捉迷藏,该有多么幸福啊!”
目光错落间,忽见一扇半开的窗户边伸出一双秀美修长的手,艳红的指甲,白得透明的肤色。直激得白无痕全身一颤,仿若荒漠之中见到绿洲一般,他急忙低声指引着阿豹冲进那间敞着门的屋子。
待两人激射入屋后,房门立刻就被关得严严实实,红衣女子向外探看半晌,就转头嗔怪一声:“你就不先探看一下?竟就这么冲进来了。”
白无痕略带几分俏皮,道:“你总不会害我,我可不会认错你的手。”语气之中沉沉的信任和笃定,令红蝶儿心头一暖,目光更加柔软,仿佛三月的春风。
白无痕四下打量了下,屋子中等大小,有几个房间,但却干净冷落了些,不似女子闺房。
红蝶儿轻声解释道:“这屋子是大师兄的,现在被千秋公子外派做任务了,不会有人来打扰,比较安全。”
白无痕略微松了口气,淡淡地点点头,又拍着阿豹的肩膀,嘱咐他去卧室休息。
随后走到房内的座椅前,倒了两杯茶,道:“你冒险来找我,定是有要事吧。”
红蝶儿在白无痕对面坐下,取了一杯茶,在手心转着,低头道:“千秋公子要我来知会你一声——万事俱备。”
闻言白无痕大松了口气,神情也松弛了许多,感叹道:“可算不用过这过街老鼠的日子了。”
红蝶儿脸皱成一团,抱怨道:“也不知你们打得什么主意,弄出这么大动静,想来谋求甚大吧!”
白无痕也不隐瞒,轻笑道:“正邪会武就要开始,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总坛时,这里就是我和千秋的天下了!”
红蝶儿瞪大了眼睛,圆鼓鼓地就像一只受惊的猫儿,唇角泛起一分苦笑:“我总跟不上你的脚步,也不懂你的筹谋。”
白无痕一怔,随后柔和了神色,温言道:“你不必对自己如此苛责,你已助我良多。”
红蝶儿抬起头,眼中闪过几分明悟,神情也有些如释重负:“到如今,我才能确定,你对我当真只是朋友之谊……”
白无痕神情晦涩,认真地开口:“比朋友多一点。”
“恐怕也只限于此了。”红蝶儿勾勾嘴角,形容略显洒脱,道:“罢了,我和大师兄要在一起了。”
见白无痕略显惊讶,红蝶儿笑道:“他这个人木讷呆板,什么都藏在心里,就连对我的那点心思,都是你告诉我的。但这样的人,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却足以托付终身。”
白无痕有几分尴尬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红蝶儿起身扬眉,显出几分泼辣劲儿:“君既无情我便休,我又何苦在你一根树上吊死。”
看着红蝶儿潇洒远去的背影,白无痕心中浮现些萧索之意,叹道:“这个女人,该说她聪明,还是该说她痴傻呢?但到底……我还是欠了她。”
******
“今年的夏天还真是热闹啊!”悠然地坐在豪华马车上的白无痕望着萧瑟的秋风抒发着自己对登上魔教教主之位后的第一个夏天的感叹。
“‘热闹’二字确实贴切,‘兵荒马乱’此词却是更佳。”明明已经入秋,但千秋仍摇着厚厚的羽扇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
白无痕扬眉调侃道:“都是你的功劳。”
千秋得意地拱拱手,谦逊道:“承让承让。”
两人在马车里谈得不亦乐乎,直让紧随马车的几位魔使和一众亲信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兵荒马乱’的直接受害者不仅不能酣畅淋漓地快意恩仇,还要对着仇人赔笑脸。
自家里的宝贝无声无息地消失,又无声无息地出现,让他们抓不到一点把柄,即使知道那一场混乱是由自家教主和那个死书生千秋弄出来的,但这些都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否则,要不就被套上一个不尊教主的帽子,而且,连自己的东西都保不住,实在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
众人只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默默诅咒:等正邪会武后,一定要把场子给找回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白无痕和千秋笑着举杯,一同感叹:“圣教当真是斗志昂扬,一定会旗开得胜!”
这江湖,正是风起之时!
43、半日闲
悦来酒楼是苏州最大的酒楼,平时皆是招待些官宦公子,但此刻已被魔教包场,让各路人马尽皆止步,往常热闹的街道比往日萧条冷落了许多。但悦来酒楼正位于往来东西南北的枢纽之上,各路武林人士仍是不得不经过此处,白无痕和千秋就坐在酒楼二楼的窗边,看着来往的人潮。
自进入苏州,白无痕就不再伪装真性情,虽然在四使眼中是开始伪装,还暗赞了一声,这教主虽然鬼点子多,但还算敬业,晓得要撑住圣教的场子。
行人经过楼下都屏息噤声,战战兢兢,看得两人百无聊赖。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嚷之声,令二人心头一震,齐齐向下看去。
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响起,白马长嘶,冲天而起,马上的青年急忙勒紧马缰,好不容易才将惊马安抚下来。
惊马的主人尚未开口,身后的友伴就冲着酒楼叫骂起来。
这一行人皆是弱冠少年,领头人一身白衣凛然,不似少年一般沉稳而淡定,他止住身后人叫骂,朗声道:“不知哪位前辈指教!”
只听一声了无烟火之气的干净声音响起:“不愧是手刃圣教前教主的少年英侠,闻名不如见面,果真不同反响。”一身青衣,气质犹如九天青莲的优雅男子悠然地走出,隔着二楼的紫木栏杆凭栏而望。
白振羽瞳孔猛然一缩,肃然道:“你是魔教之人?”神情难免露出几分意外和惊叹。
白振羽身后的一个少年,猛然惊叫起来:“我认识他!在新魔教教主的继位大典上,他是被那魔头抢回的男宠!”
话音刚落,众人仰慕迷恋的目光霎时变得同情而鄙夷,饶是千秋这样的厚脸皮,都险些破了功。
此时一声长笑从酒楼二层传出,满是调侃快活。凤羽金冠,白玉遮面的威严男子斜倚在窗前,笑得欢畅。
千秋苍白的面色上染上一抹羞恼地薄红,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姓白的,你给我等着!”长袍宽袖狠狠地一甩,就进了客栈,他可不愿在此处被人如此观瞻。
难得见千秋如此吃瘪,往日被千秋压榨的郁气一舒而散,白无痕不由冲着那口出惊人之言的少年笑道:“好小子!有前途!要知道就算是我都不敢这样对千秋讲话呢!”口里虽这样说,但眼神中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说完,他转头对白振羽道:“近日云、白、明三大世家声名日盛,此次与本座随行也有三使,不如给我带个话,圣教风花月三使静待指教。”
白振羽脸上难掩惊颤之意,面色发白,分明已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此刻回想起兄长与云开的协议,心中简直翻江倒海,险些掉下马来,他勉强抑制着情绪,抬眸之时眼中已满是坚定,高声应道:“定不负所托!”
一行人拍马而去,灿烂阳光下,白无痕倚着栏杆眺目远望,唇角的笑容比漫天阳光还要温暖。
此次参加会武,由雪使坐镇魔教总坛,风花月使则随白无痕参加会武。往年,向来四使齐出,但此时不同往日,教主之位更迭,人心不稳,总坛必须有重量级的人物镇守。长于内政,且心细谨慎的雪使便被留了下来。
正邪会武虽然是武艺排名的大赛,但其实也是虚名的争夺,即使宣称前几名可以参与到江湖大事的决策之中,但也是形式主义,实权仍掌握在各门各派的掌门手里,但即使是虚名,也挡不住江湖人的热情。
身处江湖,刀光剑影,其实也无非是求名求利!
但身处风花雪月四使这个位置的人,已经无限接近金字塔的顶尖,即使没在会武中露面,他们的名头和地位也不会有什么损伤,雪使甚至是十分欢喜地留守下来,毕竟不去参加会武就不用面对一群想要踩着他们上位扬名的年轻少侠,还可以趁机在教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何乐而不为?
风花月使既然出了总坛,就要物超所值,一到目的地,就火急火燎地四处奔走,跟各方势力斡旋,争夺利益,这才给了千秋和白无痕与白振羽等人接头的机会。
不过,虽然两人达成了目的,但明显那个口无遮拦的少年把千秋给惹火了!
白无痕揉了揉眉心,思虑着怎么把千秋给哄回来。他可深明千秋的性子,要是有人给千秋不顺心,那么千秋保准会让身边的所有人都陪他不舒服!
白无痕惦着脸谄媚地给千秋端茶倒水,“可别跟外人置气,他们知道些什么。”
千秋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来试试。”
白无痕语塞。
千秋又狠狠地咬牙切齿:“归根结底,还不是你那句‘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把你给抢回去’惹的祸!”
千秋的眼睛锋寒得厉害,让白无痕不由缩了缩脖子,水汪汪的眼睛卖萌地盯着千秋,希冀能唤起千秋几分怜悯。
却见千秋眼中闪过狡猾的笑意,霎时笑得如夏花一般灿烂:“要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他竖起两根修长的手指,“两个条件!”
白无痕咬咬牙,连忙竖起耳朵,赌咒发誓,端得是诚心诚意,温良恳切。
千秋悠然地震了震袖裾,淡然道:“第一,我要你以魔教教主的名义送一口棺材给那个少年。”
白无痕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只送棺材?直接派人砍了岂不干净?”
千秋笑了笑,“惹了我,岂是那么容易了事的?日日夜夜生活在恐惧之中,岂不是比速死更加难熬?
其次,此举还可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
再者说,吓他几天,再发个帖子,告诉他们你心情好,不打算要他的命了,岂不是更凸显了你的喜怒无常,常人想要找茬,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