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两人一听声音,双双回头看过去,就见颜三抱着青犊刀靠在门边,手里拿着一颗梨子在啃。
秦灿一拍桌子跳了起来,「你怎么偷听人说话?」
「你们自己开着门说话,再说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不能让我听到?」颜三如箭羽一样斜插入鬓的俊眉,微微一挑,「还是……在打黑云九龙寨的什么鬼主意?」
秦灿噎了一下,然后心里暗道,是啊是啊,我就在打怎么破你们山寨的主意!只是这口气只能憋着,于是就像只搁浅的鱼那样鼓着腮帮子睁着眼睛瞪颜三,颜三则好整以暇地勾着嘴角,「喀嚓、喀嚓」大口咬着汁水很足的梨子。
「三当家!」
小鬼头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一窝蜂地涌过来,围在颜三身旁,争先恐后地要让颜三看。
「三当家,你看我写的。」
「不,看我的!」
秦灿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那纸上都跟鬼画符似的。发现秦灿在看,小酒酿拿着他的纸跑了过来,「菜菜,你看我写的。」
秦灿蹲下身来,接过他的那张纸,很认真地横看竖看之后,问,「这上面写的什么?不是在画画吗?」
小酒酿用力摇摇头,「是三当家叫我们照着写的……这个是叫……是叫……」小酒酿抓抓脑袋,圆圆的小脸皱了起来。
「是三字经。」颜三替他答了。
「哦,是吗?那小酒酿来背一句。」秦灿摸摸他的脑袋道。
但是小酒酿撅着嘴摇了摇头,秦灿奇怪了,「不是三当家叫你们练的吗?怎么不会念呢?」
小酒酿转身从别人那里拿来一本破破烂烂的册子,交到秦灿手里,「三当家就叫我们照着这上面写,但是没有人教过怎么念。」
秦灿一看这册子,愣了愣,这不是古兰经吗?怎么成了三字经?虽然都是「经」,但也差太远了吧?
「这……」
抬头正要开口,就见颜三微微眯起眼,恶狠狠的视线扫向这里,于是秦灿马上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颜三不识字!
秦灿在心里乐呵起来,不识字啊……难怪上次抢自己身上的东西时没拿那张银票,原来是京城钱庄开的银票放到他这里就看不懂了。
哈哈哈,本小王爷可是三岁就识字,五岁就能背论语了,山野莽夫就是山野莽夫,武功好了不起,有本事咱们比吟诗作赋。
秦灿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根这里了,小酒酿看看他,有些怕怕地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跑回颜三那里,抱着颜三的腿躲在他身后,「三当家,菜菜笑得好恐怖。」
秦灿回神见小酒酿跑了,就走了过去,「三字经嘛,『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你们三当家不会念,不如我教你们……唔!」
颜三手一扬,用咬剩的半颗梨把秦灿的嘴塞得严严实实,然后赶着小孩子们往外走,「别理这只笨猴子,糯米去拿藤球来,三当家陪你们玩。」
「好!」
「呜呜!」
秦灿嘴张得老大,被那颗梨子卡得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吞又吞不下去,取又取不出来,幸而岑熙找来把小刀,帮他把嘴里那半颗梨子切掉了一点,才得以取出来。
秦灿用手托着下巴动了动下颚,刚才感觉自己下巴好像要掉下来一样,「不识字就不识字嘛,用得着这样吗?」
岑熙却没站在他那边帮他说话,「你活该,明知道颜三是只虎,你还总喜欢踩他尾巴。」
秦灿切了一声,但看到颜三就在外面和孩子们玩藤球,再不敢乱说什么。
第五章
次日,秦灿把自己和岑熙需要去乌西山那里调查的事情和虞老大万老二说了之后,两人同意带他们上乌西山,同行的还有颜三和几个手下。
乌西山的人一看黑云九龙寨来了这么一大帮人,都抄上家伙堵在门口,个个严阵以待。
不过在听了他们的来意之后,乌西山的人倒也没有太多为难,不过不肯放黑云九龙寨的其它人进来,说乌巍只让秦灿和岑熙两个人进山寨。
对此大当家倒也爽气,让人都在山寨门口等他们,但是颜三就不太讲理了,非要跟进去。
眼看两边为此又要打了起来,秦灿自认倒霉,挡在两边亮晃晃的刀子面前,让大家都让了一步,最后乌西山这边才同意颜三跟着他们一起来。
「这里就是我二哥的房间。」
阿义将秦灿、岑熙和颜三带到阿良失踪前住的地方。
「当日云娘的尸体就倒在房门这里,我们发现的时候她身上就全是伤,但我二哥并不在房里,我们都以为二哥是去青花镇上了,但是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我二哥。」
秦灿点点头,「你二哥失踪之后,他房里的东西都没有被人动过吗?」
「没有。」
秦灿和岑熙先后走进阿良的房里,然后示意阿义不要留在这里,阿义犹豫了下,退到了门外,颜三也没有进来,抱着刀靠在门口看着他们。
阿良房里的摆设也极为简单,一张土炕、几个柜子,乍一看就一览无遗了,不过两人还是觉得应该仔细找找,是否有什么和云娘的死以及他的失踪有关系的东西。
「岑熙,你来看。」秦灿从土炕下面掏出一包东西来。
那是一个包袱,混杂在一起被掏出来的煤炭木柴的灰烬之间,还有一本烧了一半的书籍。
岑熙注意到这本书籍,拿起来翻看,翻到某一页的时候,眉头一皱,把书放在炕上,然后从袖袋里掏出那张秦灿在云娘房里找到的、写了奇怪药方的纸,将有撕扯痕迹的那一边,对着书籍里某一张残页拼了上去。
虽然书烧了一点,但是里面留下的撕口和那张纸上的撕口却恰恰好可以重合。
「这本书上写了什么?」秦灿问道。
岑熙没有回答他,细细地看着没有烧到的剩下的地方,然后指着其中一页画的一株草给秦灿看,「你看,这草的叶子像不像我在云娘胃里发现的那半截叶子。」
秦灿摸着下巴看了看,不是非常确定。
「这本书应该是民间流传的什么手抄本,这上面写了很多没有听说过的方子,这其中一个,说是可以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呈现血液停止、心脏也不跳动的死亡状态,但是药效过了之后,人会自己醒过来……」岑熙向他解释了被撕下这一页的前后几页上的内容。
「假死?」
秦灿的视线落在那个包袱,包袱没有被烧过的痕迹,想来应该是故意藏在那里的,秦灿七手八脚将包袱解开,甫一打开,就愣了一下。
靠在门口的颜三和阿义,看到他们打开的包袱里面露出来的东西之后也都是一惊。
那包袱里面全是金锭和银锭,每个足有十两,亮澄澄的非常晃眼。
「是官银!」岑熙拿过一个翻倒过来,底下有官家的烙印。
他们于是想起虞老大说起的事情,那批生辰纲里就有不少的官银,他们在后山那条小溪里也曾经捡到过顺着溪水冲下来的银锭,但大多时候捡到的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对象。
「岑熙,你怎么看?」
「我?」岑熙抿了抿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向手里那本残本。
「我知道这个草!」
阿义有点激动地冲进来,一把抓住岑熙拿着残本的手,另一只手点着残本上画的那株草。
「我、我有见过,当时我二哥拿在手里,我问过他,他说是在云龙山里采的,要给云娘的。我不懂这东西,就以为是云娘生了什么病,我二哥担心她,于是帮她采草药去了。」
听阿义这么说,岑熙和秦灿彼此看着,然后岑熙问他,「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阿义想了想,回答道,「大概就是我哥失踪前不久的时候。」
岑熙听闻,起身,一手捏着那本残本,一手背在身后,一边思忖一边缓缓在房里转圈,众人都看着他,不敢出声。
半晌,岑熙突然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回身。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岑熙让阿义把乌巍和虞老大等人都叫到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片刻,两帮人都聚在山寨的议事堂里,就和那天在黑云九龙寨里一样,两帮人分两边而坐,面上的表情都不太好看,四周围一片杀气腾腾。
待到人都到齐了,岑熙便开口道,「云娘走尸一事,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下面黑云九龙寨有人大声道,「是不是乌西山这帮狗崽子干的?」
「你放屁!」
乌西山的人就要跳将起来,乌巍和虞老大同时一拍身旁的茶几,「砰」、「啪」两声,两个茶几变成两堆废木头。
虞老大抬手向乌巍一拱,「我当这是黑云九龙寨了,回头我让人送一个还你。」
乌巍朗声大笑,「哈哈哈!虞老大的脾气更胜当年。」然后将手一摆,「不碍事!不就个茶几嘛!都给我安静了,听县太爷怎么说。」
岑熙见他们都太平下来,秦灿向他点了下头,便继续往下说道,「黑云九龙寨不少人都看着云娘下葬,但是隔日云娘又出现在乌西山,这是为何?难道真的是云娘死后牵挂着阿良,故身死而尸不僵,并走尸到这来?」
下面那些人彼此看看,皆不敢肯定。
岑熙淡然一笑,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布袋,从中取出一截像是枯草的叶子,出示给在座的众人看,「关键是这个。」
他又拿过在阿良房里的那本残本,扬了扬,「我们一开始也都毫无头绪,但在阿良房内的土抗里发现这半本烧剩下的书后,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岑熙翻到那页,将手里这截草叶和书上画的放在一起比对,草叶边缘的锯齿纹样和书上画的一模一样。
「这本手抄本上写了一个方子,服用后可以让人假死。我想应该是阿良在哪里发现了这本书,看到书上写的这个药方,和云娘一起想出了用假死瞒过众人,然后一起远走他乡的方法。」
下面一片哗然。
「我们在云娘的房里发现一条地道,一直通到云龙山下的山路那里,又在阿良房里发现这个装满金银的包袱,显然他们已经计划好了的,但是……中间发生了变故。」
「那到底是什么变故?」
岑熙将包袱里一个银锭取出来,将底部对着下面众人,在看到银锭底部的印戳之后,下面又是一片哗然,乌巍轻喃了三个字……
「生辰……纲?」
声音很低,淹没在其它人吵吵嚷嚷的讨论声下几不可闻,但落在了离他较近的颜三耳里,颜三侧首朝乌巍这里瞥了一眼。
岑熙等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之后,才继续把自己根据这些线索而推想出来的结论说下去。
「残本上记载,云娘胃里发现的这种草是假死药的关键,它名叫『沉忧』,性喜阴暗、潮湿之地,大多生长在山涧溪流旁。
「阿良无意中看到这本手抄本,觉得可以让云娘试一试这个药方,待到众人都以为云娘死后并下葬了,阿良再把云娘挖出来,两个人远走高飞。
「云龙山里物藏丰富,两人沿着山涧寻找,没想到真的被他们找到这种草,之后就是大家所知的,云娘被软禁起来,但是她在房里挖了一条地道,之后某日清早突然断气,黑云九龙寨的人以为她是伤心过度故而心神耗尽而亡,便将她落了葬。
「之后阿良通过那条地道来到黑云九龙寨,去了后山,把云娘从坟里挖出来。本该两人一起离开的,但是最后为什么是云娘浑身刀伤的出现在乌西山,而阿良却失去下落?」
岑熙将手一抖,那些金锭银锭纷纷滚落地上,他把包着这些东西的布匹抽了出来。
「云娘平时会纺一些布,做一些刺绣拿去青花镇上卖,而这块布其实是云娘平时用的绢帕。」
抖开,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的纹样,左下角有个「云」字。
「虽然有人时常在云龙山下那条小溪里捡到珠子、碎玉之类的东西,但是这些银锭和金锭,绝非潺潺溪流就能推动。我想,应该是云娘在找寻『沉忧』的时候,无意中找到了当年丢失的那批生辰纲。」
「云娘并不贪,或许她也知道这东西会惹祸上身,她一心只想离开这里,故而就只拿了一点,是为了和阿良出走之后在外过日子所用。但是阿良知道后,起了贪欲,要云娘说出生辰纲的所在,两人起了争执,然后阿良就……」
「胡言乱语!」阿义暴跳起来,手指颤抖的指着岑熙,脸色怒红,「你、你……你就凭这些东西怎么能断论我二哥贪财杀人?」激动的样子似乎就要冲上去和岑熙拼命,幸而一旁几人把他给拖住。
「我现在是不能断论,只是推测,然而事情是否如此,还须找到你二哥和他当面对质。」
岑熙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神情淡然、语气镇定地道,「也许你二哥的失踪只是个幌子,你其实知道你二哥杀了云娘,害怕黑云九龙寨的人知道之后报复于他,因而落荒而逃。你则留在这里混淆众人的耳目,让人以为云娘情深之至,死后不肯瞑目,走尸带走了你二哥。」
「我没有!我二哥是真的失踪了!」阿义大声辩解道。
岑熙不容他辩驳,「你们把他看管起来,下一步就是要把阿良给找出来!」
「放开我!」
阿义一声大吼,忽生一股蛮力将押着他的那几人甩开,然后夺下旁边一人手里的刀,趁着岑熙还没反应过来,将他拉到自己身前,手里那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岑熙!」
一见秦灿要上前,阿义将手里的刀往岑熙脖子上紧了几分,他情绪激动,耳根脖子涨得通红,额角青筋也凸起来了。
「不要过来,不然我就取了他的人头!」
然后他侧首向岑熙,咬牙切齿,「我早就知道你们两个和黑云九龙寨同流合污,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你们到底收了他们多少好处,这样陷害我二哥、陷害乌西山?」
阿义架着岑熙,一边往后退,退出了议事的大堂,被众人团团围住。
「阿义,把刀放下!」乌巍将挡在他前面的那人往旁边一拨,皱着眉,微有怒气道,「就算不服他的推论,你也不该这样!」
「大当家,这分明是黑云九龙寨的人想出来的诡计,置我们于不义,然后趁机瓦解了我们乌西山。」
秦灿自然紧张岑熙的安危,奈何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抓耳挠腮想着怎么救岑熙。突然他看见颜三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刀柄上,手腕一震,那柄长刀发出「喀哒」轻响。
秦灿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呼吸,紧接着就见眼前白光一晃,颜三已经一个纵跃出去,青犊刀挥向阿义。阿义侧身避开,但没有松开岑熙,反将岑熙推到身前,用他来挡颜三的刀。
颜三被他一刀给逼退了回来,秦灿忙上去抓住他胳膊,「不要伤到岑熙。」
颜三冷眼瞥瞥他,「闭嘴,笨猴子!」
他挣开秦灿抓着他的手,又和阿义打了起来。
而其它人也都乱成一团,两边人都不知道是应该动手还是帮忙擒人,阿义眼看打不过,拉着岑熙就往后山跑。
颜三追过去,在一片幽暗看不到底的树林前面,停了一停,然后还是追了进去。
秦灿一见其它人都杵在那里不动,一股急火冒上来,「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去救人?听到没有?!我叫你们去救人!」
「那条路是往云龙山深处去的……」人群里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
秦灿愣了一下,接着冲虞老大他们吼道,「为什么一动不动的?还不快去救人?!我叫你们去救人,听到没有?!」讲到最后声嘶力竭,红着眼睛几乎发狂了一样。
虞老大叹了口气,在秦灿肩上拍了一下。
「至少有老三跟着……秦兄弟,你放心,人我们不会不救的,但是这山里头邪乎得很,不能这么贸贸然地进去。」
秦灿听到他说人是一定要救的时候,蓦地两眼生光像是见到了希望,但一听后面的话,眼神又马上黯然了下来。
虞老大转身对着身后的人道,「回去准备一下,我们进山寻人。」
「我们这边也要去。」乌巍在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