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知错（生子）上——枯目

他用手捂住肚子，万分希望这个时候洪舍耘煊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用力吸了吸鼻子，把眼泪逼回去。抬眼去看，木桥边正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只竹竿。

他走过去，正见对方双手端着竹竿，竹竿上拴着一根线，一直垂到水里。那人戴着斗笠，依稀是在打盹，他也看不清对方长相。

他低头去看河边上那只竹篓，一半浸在水中，里面游着几尾鱼，他顿时眼前一亮，开心得不得了。

他转过头对渔翁道：“老先生，你的鱼看起来好好吃哇。”

对方忽然打了个欠身，吓了洪舍稚仙一跳。对方抬起皱巴巴的脸，拧着眉头盯着他的脸看着，几乎凑到他的脸上。

“小娃娃想吃鱼了？”

老人洪钟似的声音只叫他耳朵嗡嗡作响。洪舍稚仙非常诚实的点了点头。

老人一脸斑白的大胡子，大大咧咧拿了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水顺着大胡子滴在衣襟上他也毫不在意。

洪舍稚仙看的好奇。

“小娃娃想吃鱼，就要自己钓。你会不会钓鱼啊？”

洪舍稚仙不会，于是老老实实点头，但是他显然很感兴趣。“我不会，哥哥没叫过我，恩师也没有教过我。”

老头儿大声哼了一声，异常不屑地道：“连钓鱼都不会！没救了！没救了！你那个哥哥和老师，都没救了！都没救了！”

洪舍稚仙顿时扁了嘴巴，不乐意有人说自己哥哥坏话，“才不是呢！我哥哥什么都会！我哥哥说了，不跟坏人讲话！”说着就站起身来，气呼呼的一瘸一拐要往桥上走。

老头儿“哎哎”喊了两声，大声道：“小娃娃你不许走！老头儿我可还没让你走呢！再说，你凭什么说我是坏人？老头儿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都如了土，还是第一次听人说我是坏人呢！还是你这么个小娃娃！气死我了！不行！你快说！我不是坏人！”

洪舍稚仙回过头来，凶巴巴道：“我才不理你！坏人！”说着就上了木桥往前走。

老头儿扔了竹竿跳起来，不知怎么，一个闪身就拦在了洪舍稚仙面前，笑呵呵道：“走不了了吧！”

洪舍稚仙从来没见过这么坏的人，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皇兄说得果真没错，外面有坏人。他的脚又痛，肚子又饿，说不得多么委屈。

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是被捧在手心，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的，哪里吃过这样的哭。这么想着，也就哭得越发伤心，两个眼睛直哭的跟只兔子似的，红通通的。

老头儿见他哭的好不吓人，顿时慌了手脚，“小娃娃你别哭了！”

洪舍稚仙看了他一眼，继续哭。

“你不是想吃鱼吗？你要是不哭了，我就把我自己钓的鱼分给你吃。”

洪舍稚仙看着他，抽抽噎噎分辨着他这话的真假，最后呜咽着问：“真、真的吗？”

老头儿连忙点头。方才还觉得自己受了委屈的老人已经全然忘了要讨说法这么回事。

郊野之外，生起了一堆火，老头儿笑呵呵翻烤着手里的四尾鱼，香味随着清风吹得洪舍稚仙口水流了一地。

老头儿看着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的鱼，顿时升起一种优越感。“小娃娃，想不想吃啊？”

洪舍稚仙毫不掩饰，直率的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煞是可人。明明面貌不出奇，却能叫人忍不住想疼爱，孩子一般单纯。

老头儿笑着，心道：这个哥哥和老师，多半是花了不少心血才养出这个个小娃娃的吧？

“想吃啊？还没熟呢。”

洪舍稚仙顿时撅着嘴，讨厌这怪老头儿的坏心眼。

老头儿见他这样，连忙道：“烤好了我给你吃！但是你要乖乖说我不是坏人。”

洪舍稚仙想也不想就道：“我不是坏人。”

老头儿愣了一会儿，立刻跳起来大声道：“是我不是坏人！不是小娃娃你不是坏人！”

洪舍稚仙不乐意了，气呼呼道：“是‘我不是坏人’哪，我又没说错……”

“你这小娃儿！气死我了！”老头儿在原地转了两圈，“那你说，‘你不是坏人’，快说！”

洪舍稚仙抿着嘴巴笑，天真可爱的样子，甜甜道：“我不是坏人。”

老头儿一脸要晕过去的表情，气得胡子颤巍巍抖个不停。洪舍稚仙心里忍着笑，指了指他手里的鱼：“鱼要烤糊了呢。”

老头儿只得坐下来把鱼翻了个面，眼睛直瞪着洪舍稚仙，没好气道：“糊了也不关你的事！”

洪舍稚仙一听，眼珠一转，笑呵呵道：“你还说你是好人呢，答应分给我鱼吃，你出尔反尔，肯定是坏人！”

“老头儿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你给我听着，这些鱼你都给我吃了！剩下一条我都不依！”

洪舍稚仙得逞的点点头，眼看着鱼熟了，哪里还有眼睛去看那坏老头儿？

老头儿鱼烤得不错，虽然尾巴全都糊了，但是洪舍稚仙正饿着，一口气吃掉三条鱼，把最大的一条留给那老头儿。

老头儿心里欢喜这小东西懂得孝敬老人，是个乖孩子，全然没想过这几条鱼可全都是自己钓起来烤的。

吃了鱼，终于恢复了些体力，身上也暖和起来。

“小娃娃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洪舍稚仙吃了他的鱼，也就口气好些，答道：“我想去江南，想去找我爹爹。”

老头儿捋着胡子问：“你爹爹叫什么名字啊？”

洪舍稚仙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能说。”

老头儿不悦道：“你不说你爹爹叫什么名字，怎么找你爹爹？”

“飞雨叔叔一定知道我爹爹在哪里，不用我去找的。”

“你说的是陌飞雨？”老头儿立刻显出诧异来。这小娃娃叫陌飞雨叫叔叔？

洪舍稚仙点点头，“是呀。飞雨叔叔在天地盟，我要去找他。”

“小娃娃，江湖险恶，你一个人上路，山高水远的，你不怕吗？”

洪舍稚仙忽然失落的低下头，半晌，惨兮兮道：“我怕，又不怕。”

老头儿大笑起来：“那倒是怕还是不怕啊？”

洪舍稚仙看他笑话自己，没好气道：“不关你这个坏老头的事！”

在宫中，从小沐潇和洪舍耘煊教他的都是敬老尊贤，但此刻，这老头儿太可气了！

“吃了我的鱼就不认账了？！哼！好吧，既然你说我是坏人，那老头我就非要你说出我是好人！这个天地盟老头儿虽然没去过几次，不过跟陌小子倒是有些交情，那白小子却忒可恶了，老头儿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也不想看见他。不过既然小娃娃你要去，那老头儿就把你送过去，不过，你可在不许说我是坏人！”

洪舍稚仙方才吃了他的鱼，此刻又觉得这老头儿坏虽然坏，但是比起皇兄和恩师，那真是笨笨的，于是笑着道：“老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吗？你送我去飞雨叔叔那里？”

“老头儿向来一诺千金，绝不说谎！”老头儿趴着胸脯，豪气干云的样子。

洪舍稚仙立刻露出手舞足蹈的表情，“我答应你，要是你真的把我送到了，那你肯定不是坏人，肯定是天大的大好人！”

老头儿嘿嘿笑着，这个“天大的大好人”名头可是响亮，叫人陶醉哪！

洪舍稚仙乖巧的挨着老头儿坐下，“老爷爷，其实我也不喜欢白叔叔，脾气又坏，还老是欺负飞雨叔叔，仙儿从小就不喜欢他。今年过年，他竟然让人松了好些很苦很苦的药过来。”

老头儿顿时觉得遇到知音，应和道：“就是！上次老头儿我受了伤，让他给治得险些退了一层皮去！好不心狠手辣！”

洪舍稚仙同情的看着他。

“哎，小娃娃，你叫仙儿？”

洪舍稚仙点点头，“我叫陌仙，老爷爷你呢？”

老头儿嘿嘿笑着，摸着胡子道：“老爷爷叫吕神仙，小娃娃你就叫我吕神仙好不好？”

洪舍稚仙惊讶的睁大眼睛，“老爷爷你是神仙哪？！”

老头儿顿时哈哈大笑着道：“老头儿天天这么快活，不是神仙是什么？”

洪舍稚仙觉得颇有道理，连连点头，认真看着老头儿笑眯眯的眼睛道：“我的名字里面有个仙字，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仙字呢！”

老头儿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点头道：“你是小神仙，我是老神仙！哈哈哈！”

洪舍稚仙也觉得有意思，扯着他的胡子摸了一会儿。当朝老臣多留胡须，有的比老头儿的还要长，洪舍稚仙碍于礼数，自然是不敢摸，这次赶了个巧，遇到这个怪老头，也过了一回手瘾。

老头儿由着他摸自己的胡子，笑得像个老顽童。

这两只一拍即合，好不快活，吃饱了喝足了，开始聊起了钓鱼的事。

15.桃源路

吕老头儿将手里的竹竿交给洪舍稚仙，“这个呢，就叫做钓竿了，瞧瞧这个，下面是一只吊钩，把鱼饵勾在上面，丢到水里，就会有鱼饵上钩了。这钓鱼呢，是一门修身养性的学问，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哪，都没救了，江湖上这一代的晚辈，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没个定性。所以要多钓鱼，多钓鱼啊！”

洪舍稚仙似懂非懂点点头，但看老头儿这么说，这钓鱼简单得很。

老头儿从鱼篓里摸出一只河虾，半透明的身子透出一种淡青色，很是漂亮，老头儿给他挂上鱼饵，指挥道：“把它扔到水里，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端平了，等着鱼儿上钩吧！”

洪舍稚仙连连点头，这倒没什么，他平日里照着武功秘籍上打坐，一坐便是几个时辰，此刻看着清澈的河水潺潺流淌而过，里面初春的鱼儿似是刚醒过来一般，在河底觅食，看得一清二楚。

他专注的盯着水里的动静，全没注意身边的吕老头儿赞赏的目光。

如此一坐便是半日功夫，老头儿把斗笠盖在脸上，睡了一觉醒来，鱼篓里多了不少鱼。

“哟哟！大丰收呢！”老头儿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夕阳西下了，遂晃晃悠悠站起来，颠了颠鱼篓，“够了够了！够下酒了！走吧？”

洪舍稚仙收起钓竿，好奇的跟上，“我们去哪里？”

老头儿笑呵呵道：“去打酒，烧了鱼然后喝个痛快！老头儿好久没人陪着吃饭喝酒了！走走走！”

洪舍稚仙脚疼得厉害，勉强跟上，边走边问：“陪你吃饭可以，可是我哥哥不让我喝酒，只有年节才让喝一点点。”

“罗里吧嗦的！你哥哥没救了！没救了！”

这句“没救了”似乎是老头儿的口头禅，洪舍稚仙板着脸：“你不许说我哥哥坏话！”

“喝酒吃肉，本就是人之乐事，你哥哥不是没救了是什么？人生苦短，应及时行乐，莫要听你哥哥的！”

洪舍稚仙直觉说得虽有道理，可是又觉得皇兄的话，定是有他的道理，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你也不能说我哥哥坏话。”

老头儿见他一脸的不乐意，也就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快走快走！天就要黑了。”

城镇不大，这个时候街上还熙熙攘攘的，都是临近几个小村庄的村民，担着土货过来卖，也有小孩子出出进进。

洪舍稚仙看得入神，什么都好奇，脚步也慢下来。他身上穿了一身深紫长衣，冠带简单雅致，但却看得出做工精致，面料上乘，自不是这小小城镇之中的村野农夫看过的，遂有不少人好奇的看他。

洪舍稚仙被这么盯着看，有些害怕了，连忙跟上吕老头儿的脚步，小声问：“神仙爷爷，他们看着我，我害怕。”

老头儿笑呵呵道：“莫怕莫怕，他们没有恶意的。”

“哦。”洪舍稚仙点点头，悄悄伸了一只手扯着老头儿的衣角往前走。

拐过街角进了一家小小的酒铺，里里外外都摆着硕大的酒缸，店老板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胖男人，见到吕老头儿过来，客气道：“吕神仙，又来打酒？”

老头儿从怀里摸出铜板递给他，“什么叫又来打酒？有你这么招呼客人的吗？”

店家倒是不着恼，“您年纪也大了，少喝点，仔细着身子。”

老头儿摆摆手，“老头儿我身子好得很，再喝他个十年酒不成问题！”

店家苦笑着有头，一边打酒一边看着他身边的洪舍稚仙，问：“这娃娃是哪儿来的？莫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吧？怎的跟着您老啊？”

洪舍稚仙笑得颇为友善，乖乖巧巧地道：“伯伯好。”

“嘿嘿！这孩子真乖巧啊！”说着，从一边的柜子里翻出来一包麦芽糖塞到他手里，“拿去吃拿去吃！”

洪舍稚仙没吃过麦芽糖，很是新奇，又礼貌的道了谢，附带一个腻死人的笑容。

老头儿呵呵笑着，提着酒壶，晃晃悠悠走了。一老一小并肩走着，一个喝酒，一个吃糖。

洪舍稚仙惊讶的发现，这白白的糖块儿虽不好看，却很香，转念又想，伯伯真是好人呢。皇兄说的也不对，外面的人也还挺友善。

老头赞叹的道：“这家的酒做得真是不错啊，一斗只出八斤酒，十盅酒恰恰参上五盅水，酒花刚好没了碗口，恰恰五个浆头，每次都是一丝不差啊！”

洪舍稚仙不懂酒，但听他说着，就觉得长了见识。

老头儿见他认真听着，笑着道：“小娃儿不知道，老头儿我啊，之所以来这儿这逍遥度日，就是念着这口酒。外面酒馆多半是没这么实在的，哎，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洪舍稚仙似懂非懂听着，不过倒也明白些事情了。比如，老头儿心里是有大智慧的；又比如，那店家是个老实商人，卖的也是好酒。

两人沿着山野的小道一直走，走到一处竹林边，看到一间小木屋，山泉顺着屋后的小河流过，可谓是依山傍水的绝妙住处。

洪舍稚仙心里忍不住惊叹，面上也跟着露出惊喜之意。

吕老头儿知道这小家伙是富家子弟，却没想到，他竟如此中意这样一个简陋的居处，心中对他的好感更是倍增，欣慰的捋着胡子，看着他也不由笑了起来。

洪舍稚仙绕着小木屋前前后后转了几圈，发现屋后的一块菜地里种着些蔬菜，更是惊叹好奇，拉着老头儿问东问西，快活地像只小鸟。

“这些蔬菜都是你自己种的吗？”

老头儿自豪道：“那是自然！”

“我哥哥就不会做这些！神仙爷爷你好厉害哦！”

看洪舍稚仙崇拜的眼神，老头儿忽然也觉得会种菜，果真是很厉害。他却忘了，天下万千的农夫，哪个不会种菜？他这点小块儿的菜畦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不了。

老头儿张罗着做饭，洪舍稚仙忍不住好奇，四下看了看。

河边有一些草丛，草木有些还未返青，有些却还是郁郁葱葱。就在一堆草丛里，洪舍稚仙发现了一只从来不曾见过的生物。

一条一尺来长的蛇盘起身体窝在草丛里，睁着两只微微凸起的眼睛看着对面的人，洪舍稚仙也看着它。

这条蛇浑身覆满了鲜艳的红色鳞片，泛着它特有的光华，在洪舍稚仙的眼睛里，这是他见过最美的动物。

这条倒霉的，刚从冬眠里醒来的小蛇，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便被洪舍稚仙抓住。

“神仙爷爷！你看你看！”洪舍稚仙抱着伸出脑袋的蛇，兴奋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