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级台阶 上——指尖霜

那个男生长得很可爱，短短的头发，说话的时候带着浓浓的川味，偶尔腼腆的笑一下，再加上脸上几个未退去的青春痘，让我进一步确定他不过是个大男孩。因为刚刚来了车子，就剩下我一个人，把他送到宿舍的任务就归了我。我走到墙边，帮他拿起行李箱，差点没把腰扭了。

“很重。”他不好意思的笑着。

“的确很重。你一个人拎过来的？”我有点好奇，这还不得累趴下。

“是啊，歇了好多次，衣服都湿透了。”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师兄你叫什么名字？”

“张书卿。书本的书，三公九卿的卿。”

“很帅的名字。”

他怎么不说我人也长得很帅。我们两个人走下大平台，我考虑究竟哪条路比较近，我估计我自己都没有他的行李重。

“走这条路吧，那里有个向下的大斜坡，说不定我们可以坐在你行李箱上，滚下去。”

“呵呵。”他只是笑着，没怎么搭话。

“你这里面装的是什么？衣服什么的不应该这么重吧？”

“都是书。”

“靠！”我吃了一惊，手上一松，差点把行李箱砸到我脚上，“什么书？”

“嗯，都是高中的一些，然后还有字典什么的。”

“高中的书带来干吗？”我诧异的看着他。

“会有用吧？”他也诧异的看着我。

我歪着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从此在我心目中，定义他为傻傻的小师弟。看了他七分裤下露出来光滑的小腿，洁白到让人心跳。

“多大了？”我问他。

“十九岁。”

“上学晚了一年哦？”我算了算自己读书的年纪。

“我们那里都这个年纪上学啊！”

“哦！你宿舍条件有点烂，不过离食堂很近，以前我住在这个校区时候，吃饭去食堂要七八分钟的路程，打开水也非常不方便。”

“以前都是在住宿的学校里面念书，宿舍条件倒没太大所谓。这里吃东西贵吗？”

“看你怎么吃咯。我在食堂碰到过一个人，对打菜的说：麻烦给我六毛钱的饭，还有半分炒青菜，帮我浇一点大排汁。然后打菜的问他还要什么，他说没了。”

“呵呵。”又是他招牌式的微笑。

“四川人？”

“嗯。”

“听说四川帅哥美女很多。”我想起网上的传言。

“不是吧？”

“至少我目前碰到的一个四川人是。”我觉得和他说话好累，他总应该改主动说点什么。

“你说的……是我？”他看看我。

我不置可否。然后帮他介绍了一下这里的地形，告诉他去那个地方走什么路。

送他进了宿舍，把他那一包书放到了他宿舍里之后，我感觉浑身好轻松，把手机号和我BBS的用户名留给了他，告诉他除了学习上的问题，其他可以打电话找我。

他还是腼腆的笑了笑。

对他挥了挥手：“再见哦！”

那个时候我其实没有发觉，很长的时间以后，我觉得他很可口。

新生第一天来的就差不多了，剩下的稀稀落落的几个，辅导员说不用我们来接了。回到鼓楼，细想着今天我送的三个新生，也只有这个傻傻的小师弟我还有些印象，其他的，就记得有个年纪小到不行的孩子，长得还不错，成绩也很好，以后前途无量，但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太记得；而剩下那个，基本已经全无印象了。

回到鼓楼，我尝试着各种办法把浴室的窗户卡紧，洗了个澡，然后看了看课表，今天晚上要去上解剖学。

站在了西南楼前，心里顿时生出了恐惧。整个西南楼一片漆黑，就只有我们上课的那个小教室里面亮着灯。一个老师在漆黑的楼梯口抽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一亮一亮的。教室里坐了不少学生，不过似乎脸上都带着一点点的不自在，我没有敢坐在窗口，我害怕窗口的爬藤植物忽然长进窗口，围住我的脖子。四下看了看，看见个熟人翔子，他对我招了招手，我坐在了他的身边。

课上老师放了很多血腥的幻灯片，看得我心惊肉跳，我渐渐的不敢把脚放在地上，抬着腿上完了两节课，拽起翔子一溜烟的逃走了。不过也正是在上课的时候，我忘记了种种不快，血和肉都已经要把我折磨到名字都忘了。

回到宿舍，经过楼下的外卖窗口，果然看见有个胖胖的厨师在炒饭，他的炒饭只有一种，就是雪菜肉丝。排的队伍很长，我不由的就跟了上去。翔子跟着我后面，考虑了一下，也排到了队伍里面。

“今天这个老师是生物系的名师呢。”翔子对我说。我忽然想起来翔子是生物系的人。

“我完全没听进去，我就看见血啊，肉啊，骨头啊，内脏啊……”

“那你还吃得下东西？”

“我晚饭没吃，实在有点饿了。教室里出来，我基本就把那些东西忘了。对了，翔子，我听说……听说……西南楼底下是停尸房？”

“唰”……前面好几个人听到我说话，立刻转了过来，死死的盯住翔子，等他的回答。

“哪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妈呀，吓得我今天脚都没敢放地上。”

我听到至少六个人笑了。

炒饭发出阵阵的香味，迫不及待的跑到宿舍去吃。算是美味了吧，狼吞虎咽的吃了半盒，才开始评价起这个炒饭，恩，鸡哥推荐的果然不错。想到鸡哥，我却有点吃不下了，看着剩下的半盒饭，含着调羹开始发呆。这个时候阿昌走了进来，看见我买的炒饭：“嗯，很香，让我尝尝，卿卿。”

我把调羹递给他，他用纸巾擦了擦，舀了一口饭，嚼了嚼：“嗯！好吃，太好吃捏！”阿昌高兴的时候，经常会用这种很语气说话。

“你喜欢，就吃吧，我有点饱了。”我站起来，拿出毛巾去浴室洗澡。等我回来的时候，阿昌已经饱着肚子坐在凳子上打嗝了。

“卿卿你最近很用功啊？”阿昌边打嗝边跟我说。

“嗯，以前浪费太多时间，我想补一下，考虑考研的事情。”

“我也准备考其他系的研究生，我们一起自习？”

“好啊！”

半夜惊醒，我走到窗口前，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第二天没有课，我和阿昌两个人找到了一个空调教室，在那里自习。忽然有条不会做的题目，我推了推阿昌问道：“鸡哥，这条题目怎么做？”

阿昌惊讶的看着我：“还在想他啊。”

“没，只是叫顺口了，以前都是这么问他的。”我对阿昌笑了笑。

阿昌的眼睛里满是不信。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为什么还不能习惯没有他的日子？那再给自己一个星期时间吧。

接下来一天，上的是大课，四下在人群里面寻找着，但是没看到鸡哥的身影，却是有点失落。原本以为，我是没仔细找，但是老师点名的时候，点了好几次都没人回答，我替他答了，老师很不高兴的说：“上课时间有限，下次早点回答，浪费同学时间。”

日复一日的在教室和宿舍之间奔走，所有的大课鸡哥都没有来过。我以为他在准备GRE。偶尔阿菜打电话过来说，帮我介绍个新朋友，我每次都找理由回绝了，阿菜对我也是很无奈，但是很意外的没有数落我，依旧帮我物色着合适的人。

随着和阿昌自习的次数增加，我和他的友情与日俱增，我们两个现在也会互相谈谈自己的生活和感情。阿昌有女朋友已经大概两年了，今年是第三年。两个人在一起打打闹闹，再严重的冲突也都熬了过来。阿昌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我说，第一条么，就是不要抽烟。阿昌笑笑，他抽烟抽很凶，我每次都告诉他抽烟不好，有一次还搬出会影响性能力的说法，他呆了呆，熬了好几天，不过最终还是拜倒在香烟脚下。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是吕宁伟。我都不太想的起这个名字，电话听筒拿到手里，一听那卷舌音，就听出来是那位傻傻的小师弟。他说，大学物理的书太贵，问能不能借我的用用。

我们四个男生宿舍被我翻遍了，终于找到了一本，让辅导员捎了过去。小师弟对我感激万分，连声道谢。和辅导员聊了聊，才知道他家里也不富裕，上学的钱还是助学金来的。知道了以后，我又开始翻宿舍，想把这三个学年的书都给他找齐了。

“卿卿你又在找什么呢？上次你翻过之后我可是花了一整天功夫才整理好。”小鸟很抗议。

“你怎么又来了，别翻了，喂！”我在大米宿舍翻东西的时候，大米对我喊。

剩下的一个宿舍，根本就把门关起来，不让我进去。

书帮小师弟找的差不多了，打了个电话让我有空到我宿舍来拿，他听了甭提都高兴了。

大四上半学期第一个星期结束了。周六中午，我回到宿舍，上BBS收了收信，看了几个帖子，楼下的大爷到我们宿舍来找我，说楼下有个小姑娘要见我。我们宿舍的人听见了顿时起哄，阿昌更是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朝我飞了飞眼。

“卿卿，终于有女孩要给你送情书了？”猴子坐在床上，摸着脚趾跟我说，“到时候一定要在宿舍朗诵啊！”

我没理他，跟着大爷下了楼。大爷把我带到楼下传达室，我看到韩娜坐在里面。大爷指了指她，说：“就是她找你。”

我不太想和她说话，我甚至都不看他，只是坐在离她很远的椅子上，等着她开口。

“陈诚最近有点不对劲。”她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

“怎么了？”一听到是有关鸡哥的事情，我不禁担心起来。

“他和谁都不说话，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学习，也不来上课。饭也不吃，就吃奥利奥，今天早上他起床的时候，我看他嘴唇都裂了，流血，我帮他削了水果，他不吃。”韩娜看起来很着急，她那么喜欢鸡哥，应当着急。

“我要怎么帮你？”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我有不得不帮她的理由。

她递给我一张记事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能不能半个小时后，给这个号码打电话，我让他听电话，好不好？”

我心里冷笑了一下。把我带去你们租的房子会死吗？有求于人，居然还这么小心翼翼。不过我还是答应了她。

半个小时之后，我给那个号码打了电话。

“喂，张书卿吗？他现在在房间，我让他听电话，你别挂。”她接了电话，然后开始敲鸡哥的门：“陈诚，你出来，有人给你打电话。”

没反应，她又敲了一阵。还是没反应。

“张书卿，能不能帮我喊喊，说不定听到你的声音他会开门的，我调到免提。”

“鸡哥，鸡哥？我是张书卿啊，听下电话好不好？”我对着电话大声说着。宿舍里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我。

我听见话筒里面传出开门的声音，然后是鸡哥的声音，但是显得好沙哑：“是不是卿卿？他在哪里？”

然后我就听见鸡哥拿起手机。

“是我。听韩娜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好？”我问他，阿昌坐到了我的旁边。

“从那一天起，我哪天过得好了。”他捶了一下桌子。

“吃饭了吗？已经一点了。”

“吃了点饼干。”

“吃点饭吧，饼干那个东西，我想起来就不舒服。”

“恩，好。”

“你好几天没来上课了。不过放心，老师点名，大课我都帮你点了。准备GRE不要这么辛苦，把饭吃好了，才有劲学习啊！对不对？”

“我没……”他估计想告诉我他根本没有复习GRE之类的话。

我立刻打断了他：“也不要总是呆在家里复习，也来上上课吧。听说，给我们上相对论课的老师很牛，他讲的东西就像天书一样，但是我看你们系的人听的如痴如醉，那他一定讲的很好，记得过来听听。我最近学习很努力，阿昌成绩也挺好的，我一直在请教他，他很愿意教我。我选了解剖课和法医课，上的好刺激，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来？保证你一开始上课的时候吃不下饭哦。老师放的那些幻灯，绝对属于限制级的。”我说了很多我现在上课的情况。

“呵呵。”

“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阿昌总是陪我复习，我一点都不孤单。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如果我也做研究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做回好朋友。”

“嗯嗯。”

“我会努力学习的，我准备报着考研了，如果考上了，我会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你的。”

“好，我想你。”

“我也是，GRE考完之后，让韩娜告诉我你考了多少。如果没有考好，我会通知她让你来看我跳楼的。”

“傻瓜，我是什么人。”他很自信的说。

鸡哥的精神的确有点恍惚，这么容易就把他骗了。

再说了两句话，我把电话挂了。接着我直接放下电话，在阿昌肩膀上抽泣。波斯猫立刻关上了门。

我电话又响了起来。

“喂？”我熬住眼泪，回着电话。

“我是韩娜，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我是为他，你犯不着感谢我。”

“如果不是你，他这样下去会垮掉。”她小心翼翼的说。

我没说什么，挂了电话之后，我放声大哭。

宿舍里面气氛好重。大家都装着在做事，事实上都在偷偷看我，我感觉得到。

阿昌安慰我说：“哭吧，我知道你难过好久了。每次你问我题目，都说‘鸡哥，这条题目怎么做。’你还在想他，对不对？”

“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我心里好难受……”

阿昌轻拍我的背，安抚了我好久。

波斯猫等我哭完了，也跟我说：“卿卿，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看到你起床，盯着窗外，然后过好久才去睡觉，这样对身体不好，如果你失眠，记得买点热牛奶喝。”

“没关系。我当时暗恋某个人的时候，我每天晚上都这样，三年了，我身体一直都很好，这你不用担心的。”

“哇，有内幕，快挖啊！你们！”奕奕跳了起来。我很后悔说出刚才那句话，因为当天晚上，很多人问我，我到底暗恋谁暗恋了三年。

我朝他笑了笑。

“终于笑了，不容易啊！”猴子松了一口气。

“太谢谢你们大家了。”我站起来，一个个拥抱了过去，然后我庆幸的对自己说，还好小横不在，要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处理，也去拥抱他吗？

第十九章：感觉（一）

第二个星期，我看到了鸡哥的身影，他瘦了一些，有钱憔悴。不过鼻梁上的铁架没了，脸也不肿了。帅气中透出了一点颓废，当下很流行的面容。我特地选了一个能够看清楚他的位置，一边听老师讲课，一边看着他。他很认真的听课，不时的记下笔记。而韩娜也坐在他不远的地方，一边上课一边警觉的看着我们两个人。

下课的时候，鸡哥走到小鸟的位置旁边，把小鸟叫了出去。上课铃响了，他们还没有回来。我不禁猜测他们去了哪里。再过了十分钟，两个人从后门溜进教室。鸡哥看起来很平静，他都没有朝我这里看一眼。我心里很担心。上课的后四十分钟，我完全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老师身上，只是默默的看着鸡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