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纹炎抱在胸口的寒意越终于止住了哭,而对于纹炎这种行为,他更是受宠若惊,急忙从他怀里挣脱,因为纹炎怕伤着他,力气本来就用得不大,因此他也很容易脱身,只是他没料到会这么轻易,反而因用力过猛而连退好几步,一直到门槛,一下子绊住!眼看就要后脑着地,纹炎又是一个箭步接住了他,一面摇头,一面宠爱地说道:“哎哟……走路要小心啊!”
这时,却见寒意越双眉紧锁,一副疼痛不堪的样子。纹炎意识到自己的手臂架在他背后的伤口,忙挽过他的脖子,将他扶了起来。
“妈呀……”李书权看得也头大了,在桌上摸着头咕哝了起来:“这是在唱戏吗?一来二去的,真要人命。”
好在小二已经将酒菜端了上来:“酒菜来喽!”说着就一盘一盘摆了上去。李书权捋了捋筷子,朝着排骨就要伸过去,却被另一双筷子“啪”地挡了下来。他见凌剑天凉飕飕地望着自己,咽了咽口水,好像蔫了的茄子,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主人,菜来了。”
被李书权这么一提醒,纹炎的肚子又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寒意越一听,忙问:“神仙哥哥你还没吃饭吗?那快去吃吧。我在这等着。”
这娃还挺懂事的……纹炎心里想着,提议他一起去吃,寒意越的手摆得比风车还快:“我吃过了,你们吃吧。”
“那好吧,”纹炎不想强求他:“你就坐着休息一会儿,我吃完再跟你谈。”说罢,他才坐到位子上,在他的面前已经摆放好了筷子和一盅酒。
凌剑天见他光是坐着,却久久不动筷子,心里有些疑惑:莫非这些菜他不喜欢?
“主人,菜不合胃口么?”
“不,我只是想起了岚熙,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饿不饿。”
若非确信眼前这个人是纹炎,凌剑天真想直接捅他一刀算了!哪有人吃顿饭还这么能生事的?又要安慰新识,还要挂念旧臣,这颗心还真够宽广的,只可惜宽广得不是地方。如果他不是回答说“不知道岚熙现在在哪里,饿不饿”,而是说“剑天,本座要你十日之内攻下某某城”,那凌剑天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而现在,他却眼睁睁地看着纹炎夹起一块排骨,仔细地包起来,揣进了怀里。
“主人,你要带在路上吃吗?”
“啊,想了想,还是留给岚熙吃吧。一会儿晚了他要是回来,没人给做饭。”
凌剑天顿了顿,夹了块大的放到纹炎碗上:“属下的就给主人吃吧。”
纹炎却不领他的情,将那排骨夹到了凌剑天的碗里,似乎怕他还要叽歪,就笑着拍拍他的头:“你吃吧,那样才有力气保护我。”
凌剑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把排骨拨到了纹炎的碗里,并说:“保护你是护法的事情,与我无关。”
纹炎见拗不过他,咧嘴笑笑,便没再多说,却把排骨放到了盘子里。其他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纷纷劝说:“主人,你就吃了吧!”
纹炎的两眼眯成一条缝,张嘴答道:“我不吃。”
“为什么?”
“我要种起来!”
败给他了!四位护法以及李书权低下头,懒得理他。纹炎见了他们的反应,笑着问道:“怎么了?这个玩笑不好笑吗?”说着就夹起那快排骨,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见他终于还是吃了,凌剑天终于得到了一丝安慰,要不然他可真的要生气了。
凌剑天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正要送上嘴,有个东西却抢先夺走了自己的双唇——“唔!”他有些意外地发出一声闷响,纹炎吃剩的半块排骨就这么占领了自己的口腔,外带着一个贼笑。
凌剑天望着纹炎,什么都没有说,因为纹炎的举动已经不需要说什么,他只是微微张开嘴,慢慢地开始嚼动、嚼动……
如果,这是你的本性使然,那么,我会像十年前发誓效忠你一样,愿意为你粉身碎骨。
酒足饭饱,纹炎拍着肚皮,挪到寒意越身边,两眼望着房梁,动起了歪脑筋:“不如这样,我呢,答应你放人……”没等他说完,寒意越就笑逐言开:“真的吗!”
“不过不是白放的。”
“我……”寒意越又低下头,怯怯地说道:“我没有钱……”
“没说要你的钱。”
“那……”
“用你和他交换。”凌剑天冷不丁替纹炎插了一句,因为他实在觉得教主不适合说这种没风度的话,尤其是他现在这种性格,说出来都让人觉得猥琐——尽管纹炎长得一点都不猥琐,还很光明正大,可凌剑天的感觉就是那样。他只能允许纹炎一次的贪心,偶尔的贪心有助于培养野心,但他不允许纹炎老是像个苍蝇一样盯着香喷喷的食物不放——虽然寒意越不是食物。
其实由凌剑天来发言,威力确实是比纹炎大多了,起码在场的人都给怔住了,纹炎都有些嫉妒他这么有气势了,但既然他和自己这么默契,已经替自己说了,还是不要多罗嗦,顺水推舟就点了点头。
纹炎只是点头却没有重复凌剑天的话,反而让寒意越觉得他是动真格的,并不是在开玩笑,猛然就愣在那里。
流冰琮见状,觉得既然两位头儿都发话了,做属下的似乎也该有点表示,而且有些话,也不适合教主亲自说。他于是笑着拍拍呆愣着的寒意越,说:“跟着我家主人总比跟着色公子好,我家主人不会亏待你的,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过了好半天,寒意越才回过神来,两腮红通通的,像是熟透的桃子。他并非因为不愿意答应纹炎而愣神,像他这样的家境,走到哪里都是当有钱人家的奴才,换哪一个主子不是一样?只是他想不到眼前这神仙一般的人儿愿意放了他的主人,条件只是用自己去交换——自己和主人比起来,明显是自己卑微许多,这样的交换,不是自己占便宜了吗?
寒意越心中一阵激动:神仙果然是神仙,到哪里都照顾我们穷人,我若是跟了他去,就可以经常见到他了!想到这里,寒意越心神荡漾,舌头都打成了结:“我……我……愿意……”
纹炎随即站起来,欣喜地一挥袖子,一声令下:“把人放了。”
凌剑天却多了个心眼,既然寒意越来求情,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希望秋意叶变成一具尸体,否则大可以不必来。万一秋意叶又要自杀,这少年还会乖乖跟着教主走吗?强迫当然可以,不过教主应该是不想强迫他。凌剑天便提醒道:“主人,你不怕他又寻死么?”
“唔……”纹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翻了翻两眼:“这倒是个问题……”显然他也意识到了凌剑天所担忧的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嘻嘻一笑,来到色公子跟前,不怎么正经地说道:“我说小色,我放了你,你不会自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像你这样受不了屈辱,又怎么能干得了大事?像个男人好不好?别哭哭啼啼尽想自杀,你娘生你的时候没带种吗?你看我们家剑天多好,”纹炎很自豪地向秋意叶夸耀起了自己的得力助手:“他十年前和你一样中了别人的毒,被打得落花流水,还被逼着从裤裆里钻过去,可他也没像你这样寻死觅活的呀!他输了好几次都不气馁,最后终于把敌人给杀了——你要向他好好学习!”
虽然凌剑天很感激纹炎还记得十年前的破事,但他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实在让凌剑天感到抑郁,而秋意叶也为他的添油加醋感到可笑,不禁瞪了他一眼:“谁哭哭啼啼了?你要是敢放我,就等着往后给自己收尸吧!”
“好!要的就是这骨气!我等着!我随时等着!”纹炎说着,一甩手,轻巧地吩咐道:“剑天,松绑。”
凌剑天伸出一指,指了指李书权,李书权见状,晓得是在差使自己,连忙过去将绑在秋意叶身上的绳索用匕首割断,秋意叶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这回倒不是出于他的骄傲,而是保持了这个动作这么久,又有伤在身,真的很难站立刻起来。寒意越见他这般吃力,念在主仆一场,连忙上前搀扶他一把,却被他甩手猛地推开了:“滚!”
可怜的少年没有防备,一个趔趄,还真滚到了地上。纹炎见寒意越摔了一跤,正要开腔,凌剑天却把手一横,阻止了他。纹炎不满地白了凌剑天一眼,凌剑天有恃无恐地瞄了他一眼,因为他认为纹炎应该明白自己的用意:如果现在再闹事,秋意叶可就未必愿意乖乖离开了。
事实上,纹炎也确实是知道他的想法,否则早就无视凌剑天的横手一拦,让他到外面凉快去了。不过他教训自己说赵岚熙恃宠而骄,那么他自己呢?又是因何而这样大胆?纹炎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没威信了,手下都任意妄为,不把他放在眼里,得采取一点措施才行。凌剑天,今天晚上要你好看!
秋意叶踉踉跄跄地跨出门槛,被纹炎这么一顿“教育”,他还真没了自尽的念头,自杀毕竟只是被捉时的一时冲动,咽不下那口气而已,现在他就完全不那么认为了:以为只有凌剑天可以那么潇洒吗?六十年风水轮流转,早晚你会为你的狂妄而后悔!
目送秋意叶离开,纹炎立即转身扶起寒意越,关切地问道:“不要紧吧?”
“嗯……”少年发出含糊的喉音,他双眉紧缩,满脸痛苦的神情,在纹炎的怀抱中一动不动。他原来是想和色公子告个别,顺便求求他放过自己的家人,不料却被对方重重推倒了,先前刚被色公子打得一身是伤,虽说是自己上过药了,可是这一推却让他完全受不了,全身都提不上一丝力气。
纹炎见他毫不动弹,很是怜惜,又不忍心惊动他,抱着他坐在凳子上,就保持着这个动作,同样一动不动。这可苦了他的那群跟班,实在是无聊至极!还以为跟教主出来游山玩水有多快活呢,根本就是活受罪!
寒意越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着,口中絮絮地念着自己的亲人:“爹……娘……”纹炎悄悄地挽过手,在他嫩生生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蹭了一下,他自认为已经很轻很轻了,寒意越却猛地惊坐起来,奋力朝纹炎的胸口一推,挣脱开他的怀抱就往门外冲去——
纹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给怔住了,来不及多想,他一抬眼就见寒意越倒栽葱似的倒了下来!他疾步如飞,又一次及时将少年接住,也有些无奈地摇头笑笑:“你要摔进我的怀里多少次才甘心啊?”
寒意越用仅剩的一点知觉望了他一眼,微微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一头歪在纹炎有力的臂弯中。
“喂!”纹炎急了,连忙晃了寒意越几下:“醒醒!你怎么了?喂!快醒醒!”
这时凌剑天淡淡地发表意见:“看来是撑得太久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而且……他应该不会武功吧?”
纹炎意识到自己太不会关心人了,连寒意越伤得这么重都给忘了!他摸了摸少年的额头,果然已经滚烫滚烫的,从他的脉象来看,凌剑天的判断也完全正确——他不懂武功,因此体质要比他们要差得多。他二话不说便将少年打横抱起,吩咐众人:“走,找大夫去!”
见这帮人终于要走了,店小二连忙跟过来,笑嘻嘻地提醒道:“客倌,你们还没给钱呢!”
纹炎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地问凌剑天:“剑天,你还没给钱吗?”
“钱在赵老弟手里,属下可是身无分文。”凌剑天说着,还一脸欠揍地挑了挑双眉,好像为没钱感到十分光荣似的。
“你在耍我吗?没钱你也敢叫我吃饭?”纹炎有些窝火,如果他有多余的手,他一定会用它揪起凌剑天的前襟把他甩三甩!
“主人不耍属下就是万幸,属下怎敢耍弄主人?主人知道属下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出门从来不带银子的。”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凌剑天忽然就想这么气气纹炎,他向天发誓自己绝不是以耍弄教主为乐,而是纹炎现在的德行,不耍他不行。怎么能不耍耍他呢?他可是到死都要玩弄我们这些教徒啊!
一想起纹炎的嘴角连死时都还挂着一丝狡狯的笑意,凌剑天就产生这种报复的念头。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讲,教主要么就是发发牢骚,要么就端正态度,乖乖恢复自己那邪恶的体质。想让我服你?想防止我耍你?想要树立威信?那就恢复啊!不恢复,就休想。
“你真是……”纹炎气地说不出话,表情怪异地看着凌剑天,心想这小子怎么就蹬鼻子上脸了?一面叫圣心池找找身上有没有钱,不过他这是白费劲了,圣心池刚想说自己带了一点银子,却被敏锐的凌剑天一眼压了下来,那目光简直要将圣护法吞进肚里去。
圣心池也是个明白人,见凌剑天如此这般地瞪着自己,晓得他有这么做的目的,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目的,但还是按他的意思去做比较好。于是乎,圣心池也诓骗纹炎说自己没带银两。而另外三位护法和李书权出门时根本没时间收拾东西,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更别提银子了。
见他们这么统一口径,纹炎有种被骗的感觉:堂堂西琉教的副教主(虽然是刚刚才升职的)和大护法,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会身无分文,这不是在讲笑话吗?好个凌剑天,咱们走着瞧!
第六章
小二不晓得这群人究竟在折腾些什么,只听他们说没钱,立刻就拉下脸来:“客倌,你们这是要吃霸王餐呐?这可不行,这叫我怎么跟掌柜的交代?”
说曹操曹操就到,掌柜的似乎是要炫耀一下他掌柜的身份,腆着个便便大腹走了过来:“什么事?”
小二连忙朝他一哈腰,如实相告:“回掌柜的,这几个人想白吃。”
“什么?不给钱就想吃霸王餐?岂有此理!”
将掌柜的声高气硬,忿忿不平,机灵的小二却悄悄提醒道:“掌柜的,你可要小心呐,这群人都是有来头的,刚才我还见色公子被他们捆了带进来。”
“什么?”掌柜有些不相信:色公子秋意叶,何许人也!怎么会被人捆着进来?可是他打量几人一番,一个背上背着大刀,一个手里提着长剑,一个腰里有把软剑……还有两个没带武器的,却也不是寻常打扮,一个双眼明若朗星,足登青云太极靴,想必有些法力,而另一个更是奇异,先不说他那双修长的眼睛有多么妖冶、那精致五官有多么令人过目难忘,光那一头倾泻直下的艳丽秀发,就叫人叹为观止。
或许是掌柜的目光太直接了,让凌剑天有些不悦,他从包袱里抽出一块黑色的头巾盖住纹炎的头发——出门时就准备好了,不能让教主过分招摇地出山,只是纹炎跑得太快,来不及让他戴上。
纹炎摸摸自己头上包裹的头巾,又想起了赵岚熙,并将他原先盖在自己头上的黑色绸缎抽了下来,白了凌剑天一眼:“都是你,让我不要找岚熙,现在好了吧?都没银子了!”
他围着头巾的样子很像一位内涵颇深的隐者,可他的口气却像街头不成器的痞子,李书权不想看他和凌剑天又吵起来,连忙尴尬地笑着劝说纹炎:“主人,我们暂时先赊着,干脆住下,等赵大哥回来再付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