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凌剑天问出那个问题的刹那,纹炎有一丝恼怒,真想一把抓起他扔到床上去——反正这只是在他寝室的外面。但是早上犯过的错误不想再犯第二次,纹炎很华丽地掩饰了自己的恼怒,一念之间,怒火就下降了,于是他以玩笑的口吻将自己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说了出来,现在既然已经证实不是最令他无法接受的坏事,那就不妨给凌剑天一个明确的答复。
“除了刚才那件事以外,本座都可以原谅。”
凌剑天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纹炎——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教主吗?不过似乎也很符合“不定”与“无常”的特点,本来就是对你时好时坏,举个例子来说,有时他会把卢枫吓得心脏乱跳,有时又仿佛没看到卢枫这个人似的,自然就不去追究他的任何责任。
但是,凌剑天终究还是有些怀疑——教主一定是因为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倘若知晓,绝不会这般平静,毕竟这和那些他故意要找碴的鸡毛蒜皮的事情不是一个级别的。
“即使属下将教主的书法送给别人也可以原谅?”
纹炎嫣然一笑:“为什么不能?本座是那么小器的人吗?”
“可是那些不是不满意吗?”
“生气是一回事,原谅你是另一回事,不要以为本座从此就赞成你那么做。留恋于自己失败的作品,是不会有长足进步的,只有将它们毁掉,才能不断精进。你视作生命的尊严,难道本座不需要么?不过,尊严可以拾回,你却只有一个。”
“教主……”凌剑天不知道纹炎还这么会煽情,让他胸口热乎乎的,纹炎却冲他笑笑:“不用感动,今晚过来陪本座就好。”
凌剑天又是一捺眉毛,半带着鄙夷地白了他一眼,纹炎不禁仰天而笑,张扬而放肆的笑声过后,他又盯着凌剑天的脸,低低地说道:“或者去把字偷回来也可以。”
白白原谅自己似乎是太便宜,凌剑天觉得纹炎提点条件也无可厚非,便问:“此话当真?”
“如果你做到,本座会很高兴。”
“那就请教主等着吧。”凌剑天说罢,就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屋檐,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纹炎仰头看着那空荡荡的天空,微微轻嗤:“不用这么急吧?”之后便朗声唤道:“来人。”被支得远远的护卫匆匆赶上前,抱拳问道:“教主,有何吩咐?”
“给卢枫传个话,命他在三日之内准备一艘画舫。”
“是!”护卫心里很好奇纹炎是不是要出门游玩,但是他不敢去问,毕竟除了护法和阁主这些人以外,连总管有时候都会被当作空气,问的问题就好像没问,完全没有答复。不过他听说现在的副教主当年也是从护卫开始发迹的,而且在他当护卫的时候就得到过秘召,一个护卫在教主身边混得这么好,也真奇了。护卫暗自为自己打着气,幻想着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凌剑天那样的人。
其实凌剑天倒也不是马上去端王府偷回那些字,做贼嘛,还是选择夜间比较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虽然比较特立独行,但是容易横生事端。尽管家族势力可谓是一手遮天,但毕竟也是端着皇帝的饭碗,何况十一年前逃婚的时,说不定皇帝还记在心上,那岂不刚好给他一个对付自己的把柄?因此他现在是回去整理行装,把一些事情交代下去,为过两天和纹炎一起去临君阁做好准备,免得纹炎到时候说走就走。
这个时候,赵岚熙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等了凌剑天好久,本来卢枫也邀请他一起去门口凑热闹,不过赵岚熙觉得换个牌匾还要让自己去跟傻瓜一样站在旁边,简直是贬低他的身价,而且如果围观的人多,岂不白挤一身汗?因此他对这种事情没有任何兴趣,只派手下去门口守着,看凌剑天什么时候回来。虽然凌剑天表面上没有答应自己会去调查江世尧,不过听说他和教主一起出去了,赵岚熙觉得他很有可能是去查证,于是就耐心等着他回来。
凌剑天抬头看了看赵岚熙,已经猜到他的来意,也懒得卖关子,就直接说道:“我去过江世尧的住处了,不过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是不是弄错了?”
“开什么玩笑?堂堂西琉教的第二把手,会看不出他有问题!”
赵岚熙狐疑地看着正在给包袱打结的凌剑天,因为左臂刚刚被接上去,他的动作有些不便,左手只是拉着一头,全靠右手使力,不过他的左手还能有知觉,不能不说是个奇迹。赵岚熙随后就看见了他手指上的黑曜戒指,不由凤目一斜,好声没好气地问道:“你要出远门?”
“只是去临君阁。”
“不是和教主一起去吗?这还需要打点行装?”
为了防止赵岚熙多罗嗦,凌剑天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他:“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在一日之内到达临君阁的。”
赵岚熙的目光玩味地看着他手指上的戒指,不由嗤笑:“你觉得会有其他人一起去吗?戒以染指……这枚戒指可是警告着别人不能染指你呢!我想最近一段时间,教主不会让你和别人同行吧?”
凌剑天再次抬起头,凌厉的双眼注视着对方,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微笑:“我真佩服你的理解能力,连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却帮我破解了,应该怎么感谢你呢?”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耍嘴皮子!”赵岚熙因为凌剑天得了便宜还卖乖感到万分不愉快,似乎以为这样会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让凌剑天乖乖回答自己的问题,可是他的暴怒同纹炎比起来又算什么呢?充其量不过是给凌剑天挠挠痒而已。凌剑天有些无赖地笑着,淡淡地说道:“我忽然发现,你生气的时候真是……”
明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赵岚熙却还是下意识地问:“真是怎样?”
“真是好丑。”他回答完,接着补充道:“本来挺漂亮一个人,一生气怎么就这么丑呢?”
赵岚熙忍无可忍地骂道:“你真是幼稚!”
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凌剑天却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再生气,把鼻子气歪了就惨了。”
赵岚熙白了他一眼,讪讪地说道:“激怒对你有什么好处?”
凌剑天讽刺地挑了挑右眉,反问到:“挤对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知道再说下去也占不了上风,赵岚熙马上就转变战略,粲然一笑:“属下只不过是关心副教主而已,出门在外,总是轻便一些的好。”
其实凌剑天也不是不愿意告诉他,告诉他又不会少块肉,关键是他一看到赵岚熙处处挑衅的作风,就想挫挫他的锐气,这两天光顾着纹炎的事,都没有好好收拾过他,现在恐怕又骨头发痒了。既然他现在服软了,凌剑天也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他: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教主刚从临君阁回来,还险些丧命,如果这次又受伤,未必能在当天赶回,自然是要准备行装,带点必需药品。”
赵岚熙忍不住又要挖苦他一句:“假如教主受伤,副教主你还能幸免吗?”虽然他语调婉转,面带笑颜,但说的话毕竟不中听,因此凌剑天的回答也是冷冷的:“不劳你费心,我会尽全力保护教主。”
“那样最好,不要最后让教主反过来保护你。”
“不用太小看我,我的功力已经完全恢复,随时可以出禁招。”
“在那之前你一定要确保教主安然无恙,否则他可没有足够的真元来帮你恢复。”
这倒提醒了凌剑天——这次教主险些送命,是不是因为把内丹输给了自己的缘故呢?因为自己,才会被临君阁的人打败?
“我自有分寸。”凌剑天淡淡地答道,然后又说:“江世尧虽然可疑,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太强的根基,连我跟踪他似乎都没有发现,而且表现得很悠闲,不像是和本教有过节。你不必再疑神疑鬼的。”
你知道什么!赵岚熙真想就这样吼出来,可是他最后的理智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让那句话脱口而出——难道要说出江世尧威胁自己的事情吗?如果不安分守己,就会把谋害教主的事情抖出来?要这么说吗?显然不可能!那样非但除不了江世尧,反而会让自己倒大霉。看来这件事不能让凌剑天知道太多,必须自己去找证据。
赵岚熙冲凌剑天笑笑:“既然副教主还有事,那属下就不打扰了。”说着就退了出去。
赵岚熙一边走,一边思索着:假设我的猜测成立,那么江世尧谋杀教主的动机是什么?知道动机,就有可能再次制造机会,也就有可能抓住他的把柄。那么,这个动机是什么呢?像他那种自命清高的人,十之八九是离不开“为民除害”了,谁不想杀了教主扬名利万呢?那么,如果教主再次作恶,他是否会再动杀机?不管是与不是,总之先试试再说,反正教主也不做好事。
他走出没多远,迎面就遇上信步而来的纹炎,连忙堆起笑,向纹炎打了个招呼:“教主。”
纹炎微微扬起头,双眼用一种向下斜视的角度看着他,显得倨傲而霸气:“岚熙,你今天已是第二次找剑天,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座吗?”
“教主您多虑了,属下怎敢有事相瞒?”
“没有最好,过两天本座和剑天去临君阁,你与圣护法主持大局,不要让本座失望。”最后几个字,纹炎故意凑近了赵岚熙的耳朵,幽灵一般的声音让赵岚熙心里有些发毛,但是为了确认,他还是问了一句:“只有教主和副教主吗?”
纹炎又朝前走了一步,与赵岚熙形成了背对背的姿势,毫无情绪地说道:“两人足矣。”
赵岚熙这才信誓旦旦地答应道:“属下一定不负教主所托!”纹炎没再同他说什么,便径直去了凌剑天的房间。
凌剑天已经把包袱放在一边,准备出门,看见纹炎进来,有些奇怪:“教主,你不陪着东方,来这里做什么?”
纹炎露出深刻的一笑,说道:“鹤飘已经睡了。本座以为你去王府了。”
凌剑天微微别了别头又转回来,说:“再怎么快,那也是王府,不可能这么早就拿回来了。属下打算夜间进行。”
“方才遇见岚熙,他找你有事?”
“没什么大事。”
“那又是何等小事,让他一日之内见你两回?”
——第九单元·斗阵·完——
第十单元:倾国
第一章
凌剑天望着纹炎渐渐有些严肃的面容,料想在外面,纹炎一定也问过赵岚熙,而从赵岚熙口中似乎也没有得到什么答案,所以现在自己也不回答,让纹炎有些动怒。
“大概,”凌剑天不慌不忙地说道:“是来找碴的吧。”
“找碴?”纹炎淡淡重复了一遍,脸上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岂非越权?”
“属下不想挑拨是非,不过更不想让教主生气。他自恃与属下平起平坐,忽然低人一等,难免心存怨恨,昨晚那么用力的敲门声,教主也不是没听到,将他打飞出去,这般厚此薄彼,以他的心高气傲,又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但是他又岂敢对教主放肆?”凌剑天避重就轻地找出了这么一个理由,竟也让纹炎相信了,毕竟他说的也算是事实,人是纹炎打飞的,纹炎心里再清楚不过,赵岚熙生性善妒,在以往的岁月中,纹炎也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来找凌剑天逞几句口舌之利也不是没有可能,相反的,可能性还相当大。
纹炎微微垂了垂眼睑,问:“他跟你说些什么?”
“这种小事,属下自会解决。”
纹炎看着凌剑天,考虑到他的自尊,如果连争风吃醋这种事都需要自己出面解决,那他还是凌剑天吗?纹炎因此打消了原先的念头:“也罢,本座相信你能处理好。本座来也不是因为此事。”
“明早之前,属下一定会将那些字拿回来。”
纹炎直直地看着凌剑天,忽然很想咬他一口——因为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实在有些恼人。纹炎原本是想让凌剑天不用去王府,免得弄伤那条刚接上去的左臂,延误去临君阁的行程,可是看到凌剑天满脸认真的样子,纹炎觉得自己实在自作多情,对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关心。他于是应了一声,悻悻地转身。
“教主。”凌剑天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趁着纹炎还没走,想要问问明白。
“嗯?”纹炎微微转回声,发出疑问的鼻音。
“戒以染指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刻,纹炎没有说话,俄顷,他才问:“是岚熙说的?”
“谁说的没有关系,属下只想知道教主的意思。”
纹炎看着凌剑天,目光中却带着些许深沉,“那是,”纹炎走近几步,仿佛怕他听不见似的接着说:“警告本座不可随意染指剑天。”
凌剑天愣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很想笑,因为纹炎的回答太出人意料,让他想笑,却又怕纹炎会觉得脸上无光,所以硬是忍住了,就变成为愣在那里。
“你那么讨厌我吗?连碰都不想碰我。”
“本座是怕被你讨厌。想碰你,岂止是一下?”
“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可爱。”
“哼……”被凌剑天那样夸奖,纹炎有些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嘴角却隐隐有些向上弯曲。而刚才咽下去的话,也被重新提了出来:“王府你不用去了。”
“为什么?”
“本座不想延误去临君阁的日期。”
“我没关系的。”
“既然你那么自信,那随你的便。”纹炎说罢,甩过披风,华然而去。
赵岚熙匆匆回到剑影阁,招来各副使、执事及司务,一起商讨解决问题的办法:“本阁叫你们来,无非是为了本教下一步的壮大发展。而今既已落户京城,教主也已经恢复,就应该完成教主一统天下的夙愿。”
这时便有人插嘴道:“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属下自然万死不辞。现在牌匾也换了,我想教主也是想有所动作。”
赵岚熙凤目微斜,抹嘴一笑,道:“话是如此,不过如果教主事事亲躬,那还要我们这些人来做什么?何况过两天,教主要和副教主去临君阁,想必会过些日子再回来。”
易明郁知道下面的人也都不明白,便带头问道:“他二人轻功了得,去临君阁一个来回顶多两天,不知阁主为何说会过些日子?”
赵岚熙略微带着一丝得意地笑了:“方才去见教主,他说出去之后,帮内一切由本阁主持,试问如果只是一两天,教主又何出此言?”
他的话提醒了手下的人,“难怪了,刚才卢总管来找人准备画舫,说是玄炽阁的人不善此道,打杂的上次又死了不少,就交我们这边一起筹备,莫非是要出去游玩?”
这时又有人不同意了:“怎么可能?要游玩也应该是带着总管和东方鹤飘一起去,几时轮到过凌剑天了?”如果凌剑天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不敢直呼其名讳,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有些惊惧,可是他知道赵岚熙将凌剑天当作眼中钉,听到这样的称呼一定很高兴。
赵岚熙却没有赞扬他——那是一定的,否则就真是太蠢了。这位赵阁主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啧啧道:“嗳,怎么可以直呼副教主的名讳?实在大逆不道。”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暗笑,并且解释说:“以前当然不可能,谁不知道他只拿战刀不拿菜刀的?怎么能像东方和总管一样伺候教主的起居?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们要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就不会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