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易十分纳闷,“为什么?”
“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的东西最害人。”
其实在现代之所以他的生活和饮食越来越西化,或许都跟那件事有关。那时他父亲身患重病,却因为听信了一个偏方,导致病情恶化,早早就离世了。从那之后,不管是什么内容的偏方,都只会让他厌恶。
田易更纳闷了,“科学?那是什么?怎么会害人呢,胡麻可以食用,很香,螺蛳壳也谈不上害人啊。”
严君只阴沉着一张脸,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总之我不要。”
“可是……”田易想到昨夜看到他的神色,那种形于色的向往,自己绝不会看错,“你不是很期待出门么?”
“是很期待。”
“那要是头发长了,不就方便许多?”
“也用不着用这东西。”
严君的坚持让田易无法理解,他忽然有些明白当初田七的恼火,纯粹的好意却被人不当回事,心中着实难受。只是他天生就极少能发得起脾气,便是成伯都说过,若从脾气上分辨他与田七这一对主仆,旁人定会以为田七才是少爷。
他便温声询问:“严兄,能告诉我你为何不愿使用么?”
严君一点也没有顾虑什么的自觉,直说道:“这种东西谁能证实有效?怎么可能能让头发快点长?”
“……可五婶告诉我说很顶用。”
严君很想说我不信偏方也不信中医,在他看来这就跟巫婆似的……话到嘴边,看着田易认真又困惑的模样,往日不管在什么场合也能脱口而出、哪怕是面对餐饮总监时的尖刻话语忽然怎样也说不出来。
动了动嘴巴,他只道:“田兄,我不想用。”
“即便因此老得拘在家里也不妨事?”
“嗯。”
“可是用了说不准白日就能出门了,过些天几个湾之间要开集市,定有货郎到那去贩卖糖霜呢……”
“……”
眼前这人笑眯眯的样子简直就像拿着棒棒糖在逗小朋友。
分明就是引诱!
严君却……不得不心动了。
一方面若是总在晚上出门,他会觉得自己跟电影小说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一般;另一方面,有糖霜啊,说不定还能遇到别的原料。
但是……
再将目光投向桌上那包黑糊糊的东西,他又犹豫了。
“严兄?”
“……不要紧,以后有机会。”严君边说边在心里懊恼自己的嘴硬。
田易便遗憾地道:“那好吧,那你把它扔了便是。”
“啊?”
“我还要去帮忙,先告辞了。”也不等严君再说什么,田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严君一个人,看着那包东西,艰难地调开视线,没过多久又看了过去,再移开……重复了不知多少次。
等晚饭时,田易发现他的头发带着湿意,从他身后走过去盛饭时,鼻尖闻到了某种有些古怪却不陌生的味道。就是那偏方……他在心底暗暗发笑,只觉着这如同七月半的鸭子般嘴硬的严兄,其实还真是个趣人。
那玩意果真有效!
没隔几日,严君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因此在田易“无意”将药包落在门前窗下后,他也心照不宣地继续使用。
等头发长长的这段时间,他切切实实地见识到了农家的忙碌。或许初来正逢端午刚忙过一阵,又或许田家是地主,所以才会有清闲的错觉。
这些天几乎看不到一丁点日头,成天无休止的下雨,让不管哪间屋里都仿佛生出一股霉味,也让田家三人看不见踪影。便是田七这在他眼里十足的小孩,也要每天拿上锄头前往田间,累得够戗。这点,从每天晚间就能看出。严君可记得清楚,田七总会与他针锋相对,绝不会像现今这般老实。
他觉得自己对古代生活也还算适应得不错。
穿衣住房都不用操心,与田易身材相仿的他一直穿田家少爷的衣物,也没有谁要他缴纳房租。就是吃饭,从目前看来,不管是粽子,又或是平时吃的菜粥,米饭,腊肉,青菜芜菁丝瓜苋菜等等等等,不知是因为天然还是别的缘故,味道并不差。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这天一摸头发,严君就发现可以用手撮起来。
田易随之也发现了,微微一笑:“严兄,恭喜,你现在可以束发了。”然后就拿了块青色的布巾给他。
严君盯着手里的布巾半晌,还是为难地看向他,“田兄……”
“我来帮你。”其实也猜到他定是不会,田易接过布巾就替他束好了发。
严君摸了摸头发,心想自己现在肯定越来越像一个古代人了,他趁机又道:“田兄,我老是闲在家里也不好吧,不如我今天跟你们一道出去,也好帮忙。”
田七从饭碗里抬起眼看向他,面上清楚写着我不相信你,“严少爷,就你这身子骨,还不如变个戏法帮忙,就不要下地了。”
严君冷声道:“为什么不可以?”他在现代可也是时常进健身房锻炼的人,勉强也有几块……肌肉。
“那不明摆着么,你一看就……”在自家少爷的瞪视下田七迅速改口,“去帮忙啊,那是好事啊,我们可以松快些了……”他越说越小声,“就怕是帮倒忙。”
只可惜并不足够低,因此严君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便也憋了一口气,凭什么田七要这么看不起人?
出了门就是晴日当空,田易很高兴,“这几日雨总算少了,啊对,严兄。”他回头对严君说,“我们现下是去栽晚瓜和小豆,等会你看我们怎么做,你照做就是。”
“……我知道。”难道他会连这都不懂?当他是白痴吗!
看出严君的不悦,田易并不明白所为何来,倒也下意识地闭了嘴,只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以免他跟不上自己。
直到田七折回来抱怨,“少爷你今儿怎的这么慢!”
严君才发现田易像是故意放慢了速度,心中益发认定自己被看轻了,便加快脚步,“是啊田兄,我们快点走吧。”
没多久,他就后悔了。身旁几人全都拿了东西,自己双手空空,可反倒走不过他们。要不是路程短,只怕最后会被甩下老大一截。
接下来的活计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管怎样的心理准备,栽种和施肥的脏和累都与想象无法比拟。日头又毒,衣服浸在汗里又被蒸干,很快就结出了白花花的盐粒。而那些肥料,听田易说还是他们自己沤的,味道着实……不好形容。
无奈偷眼瞧得另外三人都若无其事,严君哪里好意思提出不干?
“严兄。”
“……”
“严兄!”
“……啊?”
“累的话就去那边树下歇一歇吧,旁边罐子里有水。”
“……不用。”
“哎,我一人去歇着也很无趣,严兄何不一道?”
“……好。”
这天的最后,严君休息的时间比其他三人都要长了两倍,即便如此,回去后他也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只想直接奔向床,但才奔到一半,他就被田易叫住了。
“严兄。”那人一脸温和的笑容,透着种说不出的诚恳味道,“不去洗个澡么,要不一块来吧,我连水都准备好了。”
等严君过去才发现田七也在,而且不是想象中的泡澡,只是在井边搁了几个木桶,里边装满了水。
“这是什么?”正想着能洗去汗水和脏污也是好的,他就发现青石上放着几块不认识的东西,捞起来闻一闻,还有股极淡的丝瓜味。
田七又一次不客气地鄙视了他,“严少爷,你怎么连澡豆都不认识?你平时在家用什么洗澡?”
“我用沐浴露。”
田七不吭声了,听到那个露字,他想应该比这用猪胰子、豆粉和丝瓜制成的澡豆似乎是要金贵那么一点。
田易看他们你来我往也不插话,等两人都消停了,才道:“严兄,今日辛苦你了,反正该栽的都栽完了,明日我们去捕鱼,我做鱼给你尝尝,如何?”
田七听了就啊的大叫一声,“少爷!你怎么能这样!平日我想吃的时候,你可从来都不答应我……”
田易瞥他一眼,“也不看看你都是什么时候想吃,那时节哪来的鱼?你要现在说,我保准会应了你。”
听他这样说,严君心里反倒一动,轻声道:“谢谢。”
章十:做鱼
夏季的白日越发的长,洗完澡吃了晚饭,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严君刚回房里,就听见外面有响动,出去便见田易主仆两个在往外走。
田易朝这边看过来,“啊呀,严兄,吵到你了?”
他摇头,“没有……你们提着笼子去做什么?”
“方才不是说了,明日要做鱼给你吃吗。”
“去钓鱼?”
“呵呵,我们可不是钓鱼,而是下笼子捉。怎么,严兄想要一道去?”
“嗯。”
“那就来吧。”田易也没有推辞。
如果不算被当成妖怪的那回,严君今日还是第一次在白天出门,又是直接下田,对整个田家大湾的地理位置,完全谈不上了解。
被田易带着绕过了田家的房院,朝西北方一直走。依稀觉得脚下的地势渐渐高了些,却也没有高出多少。两边没有田地,都是将天空快要遮蔽住的树木,枝桠张牙舞爪。别人家的房屋就掩映在枝叶间,听田易说哪个是五叔家哪个是谁谁家,又过了好一会,水流潺潺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听到田易说:“到了。”
前边就是流淌着的溪流,因而扑面而来都仿佛是水的气息。虽说已是夏天,脚下踏踏实实地踩在泥土和草叶上,一点都没有现代都市里耐不住的炎热,即便穿着长袖长裤,也感到一阵阵的沁凉。
此时天色已经越发的黑了,天边露出快满的月亮,照在面前望不见两端的水上,闪着粼粼的波光。
田七把没有点的灯笼扔在一旁,卷起裤腿,赤着脚就走到水边,沿着溪流的滩岸弯着腰不断摸索。
严君有些好奇,“他在做什么?”
“在找我们家的位置。”
“什么?”
“这是湾里大伙的溪水,算是这片水最好,鱼最鲜美的一条溪流。这也就是我们,若是严兄你贸然来这捕鱼,定会被湾里人打跑。这儿的每一截,都被分给各家各户了。”田易指着田七已经停住的地方,“这里,就是我们家的。”
二人说话间,田七已经拿了那竹篾编成的笼子,加了饵料,小心地放置到水下。溪水在这一段并不是十分的深,有些乱石东一块西一块的散落着。也不知他怎么弄的,等上来的时候,那笼子就已经安稳地待在了水里。
见他已经做好,田易捞起灯笼,“看来今儿不用点灯,我们回吧。哎,严兄,别依依不舍了,明儿早上我们就过来。到时候定会有鱼,跑不掉的。”
严君脸上一热,面无表情地收回盯着溪水的视线,想说他不是渴望吃鱼而只是好奇捉鱼的过程,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跟上田易的时候,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人的轻笑声。
说来也怪,要放在往日被人这样调侃,他早就恼了,今日,或许是如水的月色带着股宁静的味道,他一点也没想要发火。
不过这一路回去,严君都记挂着这事,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一眨眼就已经到了明天早上。翻来覆去不知多少次才好不容易的睡着,等屋外阳光透过窗子晒在脸上的时候,他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草草套上衣服系好就往外冲,一出门就招来了田七的白眼,但小书童也只看他一眼,立时就转过去对自家少爷道:“少爷,严少爷起了,可以了吧。”
他语气里的焦急和不满让严君纳闷,然后他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因为田易道:“严兄你可算起了,把田七都等急了。”
田七嘴一撇,“……少爷是你不让我叫他。”
严君一怔,却听田易又道,“好了好了,现下他不是起了?”接着对自己道,“严兄其实不用这么急,等你弄好了,我们吃了早饭就去拿鱼,如何?”
“嗯。”
严君当然没有意见,把衣服扯得更齐整些就去刷牙洗脸。
他过去听说古代人不刷牙,到了这里才知真相并非那样。至少在田家,每日早晚田家人都会刷牙。用的是桃枝,一头剥了皮,露出里面嫩嫩的芯,再蘸着从县里买来,据说用青盐白芷等物做的“牙膏”。
洗脸要相对简单一些,直接打的井水,一沾到脸上就是一股凉意,在夏季很是惬意。
到昨晚去过的溪边时,严君就发现那儿不止有他们下的笼子,还有别人家也在那往外捞鱼,更多的则是在取水。
视线在那多兜了一会就叫田易发现了,告诉他,“那是家中没有井的,打井有些贵,要不是我家早就有井,我也舍不得打。”
田七已经麻利地去取了笼子上来,里面很有几尾鱼,活蹦乱跳,个头还不小。严君瞧那笼子的齿眼被编得很大,看看别人也是如此,心里忍不住想:古代人还是很有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嘛……
“哎,少爷,今儿有三条草鲩!还有两条鲫瓜子!”
田七喜滋滋地给田易看他们的收获,刚想上来,又发现了什么低下头去。从严君这边往那望,只看到他脚边的几块乱石里,像有什么在搅动,翻起一片片的水花。
接着他听田七兴高采烈地大叫:“少爷少爷!这还有条石头鱼!”
“哎?”田易也有些惊讶,“这时节的石头鱼可不如早几月……罢了,田七你把它捉过来吧,弄个粉蒸鱼也还行。”
等回到家里,严君就见识到了田七的手巧程度。田易才吩咐完,三下五除二他就将那几条鱼一股脑的全给剖了,又去了鳞,肚肠和鱼鳃也给理得干干净净,只用个小碗装了鱼泡和鱼白。
田易只在一旁动动嘴皮子,“好了把石头、两条鲫鱼都留在这,草鱼只留半条,其他的你拿盐腌了挂起来。哦,再拿些米粉给我,还有早起泡的木耳和笋丝。”
“哎!”
田易看田七去拿东西,就开始卷袖子。
等田七回来,他又道:“你把那边的姜和葱都切碎。”
然后田易开始剁鱼。
他先是把草鱼剁成一寸多见方的鱼块,从田七那拿了细碎的姜抹和葱白过来放进去,再加了一些盐,搅拌在一块。然后他把盆搁在一边,有些抱歉地看向严君,“严兄,这个要多腌几个时辰,中午怕是吃不成。”
“没关系。”
好象就等着他这样说,田易笑弯了眼,又把留下的石头鱼剁成差不多大小的鱼块,同样加了葱花和姜末,又放了些黄酒,再小心翼翼地从旁边一个坛子里挑了点什么加进去。
严君凑过去便看到那坛里是凝固的白色物体,“这是……”
“猪油,过年时杀猪留了些肥肉,在锅里炒热了炼的。”边告诉他,田易边把石头鱼的鱼块也放到一旁,“这个腌的时候短,待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