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更加叫人移不开眼的,却是他身边另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绿色锦袍,那绿极其清淡,如同在水中低落一滴绿色染料渲染出的清淡颜色,萧鼎臣还没见过有人染出过这种颜色。少年发髻束起,用一只古朴的白玉簪装饰,自是一派清淡雅致,鬓边垂落一缕发丝,又添一股风流写意。
这少年皮肤白皙,从始至终都带着清雅笑意。看的人一眼便能醉倒其间,回过神来,却难以回忆那样一种美态,还有那张只知其美,不知其如何美的容颜。
绿衣人抬起袖子对着萧鼎臣这边明媚一笑,一个回身,走到古琴边,衣袖下一双玉琢一般的修长双手展露出来。他对着台上红衣人略微一点头,尖尖的下巴遮住稍稍展露出来的一节细嫩脖颈,叫人不由倒抽一口气。
指尖音色如行云流水,缓急有度,舒缓的在整个水巷之中慢慢回环,周围密密麻麻围绕着的人群中没有一人发出生音,整个水面上,就只听得到流水一般的琴声。
潇湘伴着一曲从未听过的曲子,在方寸的舞台上翩然舞动,可谓惊心动魄。
琴声由缓入急,牵动周围众人的心,那一双手每拨动一下,便能叫人忍不住心下颤抖激荡。
绿衣少年低垂着眸子,在眼睑下投下小小一片阴影,惹人移不开眼的,只盼他略微抬起一点下巴,看清那一双温情无限的眼。
台上二人一个魅惑一个雅致,各有千秋,各有一种美态,叫这一场热闹,成为了经久不息的话题。
萧鼎臣看着那绿衣的少年,一时忘了思考。
“我就知道师父要用这一招,现在倒好了,叫大家见到这样的师父,肯定有人追着我们跑了。”南宫诚实喃喃责怪着,忍不住大口叹息。
萧鼎臣顿时回过神来,心中犹如被什么烧灼过一般,皱眉看着南宫诚实,“那是你师父?那个变态应无敌?!”
南宫诚实愕然,惊讶道:“萧大哥,你不会没看出来吧?除了我师父,谁还长着那张脸?”
萧鼎臣一窒,心却乱了。这……太打击人了。
话说,萧鼎臣平日里对应无敌是大有微词的,怎么样都看他不顺眼。尤其应无敌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贱嘴,虽说知道他长得还算能看,可是与此刻见到的应无敌如此的大相径庭,连身上的气质都完全变了,叫他如何反应得过来他便是应无敌?
萧鼎臣无疑受到了打击,沉重的打击。
失神间,周围已经暴起了惊天动地的掌声。抬目看去,只见一曲终了,周围画舫上抛下来的五彩丝帛和锦带飘在空中,如同斑斓的彩虹。
应无敌低头抚摸着面前的古琴,笑道:“这是一把好琴,只不过我也有好多年没有弹了,坏了这琴的好音色。”
潇湘走过去,一把搂着应无敌的肩膀,“我还真是吓了一跳,你这样要是叫坏了这琴的音色,那我那浮光掠影楼里的琴师就都该叫乱弹琴了。”
“这样一来,目的应该就算达到了吧?”应无敌眯着眼睛四下看了一圈。
潇湘点点头,“你跟着我回浮光掠影楼算了!我们二人,还能不叫人刮目相看?”
“还是算了,我还是每天跟萧鼎臣吵吵架,欺负欺负乖乖徒弟诚实比较开心。”
潇湘大笑起来,“萧鼎臣听到这话,多半是要吐血的!”
“且!”
潇湘的笑忽然打住,一抬头,脸色大变,急忙对应无敌道:“他已经来了!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潇湘已经一跃而起,从台上飞出数丈之远,直朝人海中而去。
众人大惊,就看着红衣美人追着一个玄色身影快速消失不见。
应无敌站起身,一跺脚,“二弟,你把我一个人就这么丢下啦?我怎么上岸哪?”
咬了咬牙,回头对着南宫诚实这边的柳树下大声喊:“萧鼎臣!快把我弄上岸……”
话音未落,忽然水中激起一阵水花,顿时从水中冒出几个人来。应无敌措手不及,木制的台子摇摆的厉害,身子难以保持平衡,顿时掉落到水里。
萧鼎臣顿时一惊,身影一掠,已经落到看台上,手中银丝向水中应无敌而去,却听“叮”一声,被一把短匕挡下,水下一共四人,其中三人顿时跳到木台上,与萧鼎臣对上,另外一人将应无敌搂住,往岸边划去。
心下一惊,手上动作凌厉,三人不是他对手,却用的一手纠缠的好本领,萧鼎臣不胜其烦,手中银丝蜿蜒而出,缠住其中一人的脖子,手中薄如蝉翼的剑顺着银丝,发出一声锐响,一瞬间直取对方咽喉。
“鼎臣!别杀他!”应无敌忽然对着台上大叫。
萧鼎臣手上一顿,咬咬牙,一脚将人踹到水里,回身一剑扫过身后的二人,在对方胸口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应无敌被带着往岸边游去。
忽然一个黑袍男子凌空落下,一掌将拖住应无敌的那人袭开,一手揽住应无敌的胸口,脚尖在水面一点,便带着人掠到岸上,衣袍丝毫未被沾湿。
那四人见情势如此,顿时跃到水里,不多时便消失了踪影。
萧鼎臣腾身落到岸上,皱眉看了应无敌一眼,将目光落在那黑衣男子身上。
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气势相当沉稳。此时面上略微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惆怅之感,正低头看着怀里的应无敌,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萧鼎臣。
应无敌喘了口气,张开眼来。他身上衣衫都湿了,发丝稍稍有些凌乱,衣裳颜色浅,沾了水之后,形成一种半透明的质感,相当……撩人,湿衣贴在身上,将身形勾勒得一览无余,微微透出一种粉红的肉色,倒是比脱了衣服还更添魅惑。
那黑衣男子将外袍脱下,将应无敌包裹住。
应无敌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喘过气来,对一旁的萧鼎臣道:“鼎臣,我好冷……”
萧鼎臣略微一点头,伸手将人抱起来。这时,南宫诚实终于挤了过来。
“师父,你没事吧!”
应无敌没答,侧过头,将面颊依在萧鼎臣肩上。三人快速消失在众人当中,那黑衣人久久站在水畔,看着他三人走远。
第十八章:千杯不醉
应无敌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出来便见萧鼎臣冷着一张脸瞪着他。
“瞪着我做什么?”披散着衣服直接躺在床榻上,将被子拉紧,舒服的叹了口气,“吓死我了,回来还要被你这样精神虐待……”
萧鼎臣面色不善,“方才为何不让我杀了他们?”
应无敌翻了个白眼,“你知道我常年吃斋吧?其实当年我是准备出家当和尚的,可是大师说我六根不清净,而且尘缘未了,便不肯收我。但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杀人,背上孽债,却是万万不能的。”
萧鼎臣皱眉,鄙夷道:“出家?你想当和尚?”
“有什么不对?当和尚每日多么自在清闲,什么都不用操心。”应无敌说着,砸了咂嘴,“不过也许大师的智慧就在这里,敛财游山玩水管闲事的乐趣,我真的有点割舍不了啊!”
萧鼎臣脸一黑,这才是本性。方才的清雅都是狗屁,不,狗屁都不如。
“你与方才那男子相识?”
应无敌抬头看了他一眼,“相识又怎样?不相识又怎样?”
萧鼎臣不答,只是沉着脸看着他。那人与应无敌是否相识确实与他无关。他略微有些烦躁,“今日那些人既然对你不利,日后便要多加防范。我不希望你再多生事端。”
应无敌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疑惑道:“你如何就断定那些人要对我不利?”
萧鼎臣冷笑一声:“管他是何用意,在我面前动手,就是敌人。”
应无敌失笑,“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我又没有仇家,不会有人特意对我不利。方才出手救我的那人是我的一位故人,只是相见不如不见,再见也是陌路。所以你问我是否相识,我倒是真不好回答。”
萧鼎臣看着他,略微一愣,别过头道:“与我何干?你告诉我作甚?”
“喂!是你问我我才好心告诉你!”应无敌坐起身来,“你这人真是别扭!”
萧鼎臣冷哼一声,拂袖而出。
方推开门,南宫诚实正好手里端来姜茶和点心,“萧大哥,你……”
话未说完,萧鼎臣脸色骇人,径自走了出去。
应无敌坐在床榻之上,觉得莫名其妙。恰好见了南宫诚实进来,顿时忘了这回事。
“我早就饿了。”
“师父,萧大哥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别管他!他什么时候有过好脸色?”
“那倒也是。”
喝了姜茶吃了点心,仰在床榻上打着饱嗝,惬意道:“哎,这样就只等着鱼儿上钩了。”
萧鼎臣走出来才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心中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长出一口气,心中不畅快,那就去喝酒。扬州别的没有,喝酒的地方却多不胜数。
杜康酒闻名于世,素有“虎饮一杯山中醉,龙喝两盏海底眠”的美誉。而扬州地面上,最地道正宗的一家就是这“十里香”了。
这名号有些来头,取自民间一位无名酒仙的一句醉言:“隔墙千家醉,开坛十里香。”
喝酒的地方,多半也就算是声色场所了,除了像岳阳楼那样的名楼之外,大多数的酒肆都是有美人陪侍左右的。
这个“十里香”,“酒色”双绝,闻名遐迩。
萧鼎臣独自一人饮酒,这里的女子他确实看不上眼。
道一句题外话。萧鼎臣自幼身份显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自是遭逢巨变之后,独揽大权,也是只手遮天。十五岁识得情事,到如今,送进他房中的美人多不胜数,各种环肥燕瘦,都是过眼,不曾流连。所以,应无敌那样的,也只算入得他的眼,倒不算是绝色了。
一壶酒见底,萧鼎臣面色不变,从始至终,没有只言片语。台上歌舞换了一遍又一遍,却也是目光不曾缠绵其中。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观察他许久,此时走过来,对他一拱手,倒显得颇为洒脱,“这位公子酒量不错,若是闲来无事,默默饮酒就显得单调无聊了。不如来斗酒如何?”
萧鼎臣略微抬眸,却未做声。
周围酒桌上都是兴起,连连附和。这时二楼栏杆上倚着一个青年男子,拿着酒壶笑道:“酒贵在一个品字,若是只比水喝得多,那也就是牛嚼牡丹,失了风雅了。”
那女子抱臂一笑,“言公子,你醉了。谁不知道十里香的名号?怎么碰到英雄好汉,就怕他摘了你千杯不醉的名头?”
那年轻男子大笑一声,纵身跳下楼来,向萧鼎臣桌边走来,随性坐下。“我哪里是千杯不醉?我确实是醉了,一直醉着,醉了三年……”此话出口,倍觉洒脱,却又透着一股苍凉,“好,那就来斗酒!什么凡尘俗世,懂的不懂的,统统都抛在脑后!灵湘姑娘,上酒吧!”
那女子名叫灵湘,正是这间十里香的老板。转头看萧鼎臣仍是表情淡漠,便道:“公子来这里便是求个痛快,何不放开来,一醉方休?”
萧鼎臣抬头,看着那言姓公子,略微打量,只见他面容英俊,却颓废有余。身上穿着打扮都是上品,应该也是出身高贵之人。只是众人流连于此,总是有他的原因的。萧鼎臣略一皱眉,收回目光,却又觉得空虚:那自己来这里,又是买的哪一种醉?
萧鼎臣略一点头,灵湘顿时展颜一笑,一挥手,放声道:“各位客官,今日酒会,便来一场斗酒,赢了的人,便送他两坛珍藏二十年的陈年杜康!比赛的酒,就用我的极品珍酿‘十里香’。”
周围顿时一阵喧腾,不过是凑个热闹。
萧鼎臣微微一笑:他还从来没有喝醉过,那二十年陈年杜康倒是还有些吸引力。
桌上换了大号的杯盏,旁边摆着许多还未开封的酒坛,周围桌边也都坐了人。
一个时辰之后。
萧鼎臣抬手,优雅扬起下巴,一杯酒下肚。抬头一看,周围桌边的人全都倒了,只剩下对面坐着的言公子,对着他傻笑。
“这位公子尊姓大名?你已经赢了。”灵湘笑呵呵走过来,显然心情极好,“我开店这么久,倒是第一次遇到公子这样好酒量的。”
萧鼎臣倒是不打算隐瞒,抬头看了她一眼,“萧鼎臣。”
对方顿住,随即放声笑了起来,“原来是萧盟主!失敬失敬!”
萧鼎臣不答。
“我这就去把那两坛杜康搬出来。”灵湘欣然离开。
“我一看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呵呵呵……瞧我,已经醉了呢!醉了真好……醉了真好……”
萧鼎臣没做声,只一杯杯喝着,旁若无人。
“你既然不是普通人,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若果你真的不是普通人,应该能明白……呵呵……你知道吗?我爱上一个人……一个男人……”
萧鼎臣略微抬起头,皱眉看着他。
“我爱他三年,却在一夕之间叫他恨我一辈子……呵呵……你说我是不是很蠢?为什么就不能等下去?……嗝……三年我都等了……其实不抱他也可以的……”说到这里,那言公子俨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扑通一声倒在桌上,含糊地喃喃着,“轩儿……求求你原谅我……原谅我……”
萧鼎臣顿时皱起眉头,放下酒杯,默默思索了一阵。
这是灵湘正好走来,身边跟着两个伙计,笑道:“待会儿让他二人给公子将酒送回去。”
“他是什么人?”萧鼎臣看着那言姓公子,问。
灵湘一愣,没想到萧鼎臣一开口,竟是问他。“哦,这位是京城来的小侯爷,名叫言卫卿,是个风流才子。不过他为什么要来江南,或是有什么江湖背景,那小女子就不知道了。”
萧鼎臣沉默半晌,起身放下一张银票,转身便走。
回到客栈,那两个伙计放下两坛酒便走了。萧鼎臣入房间一看,应无敌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嗑瓜子,精神极好,丝毫不像是溺了水的人。
见萧鼎臣回来,不冷不淡侧头看一眼,却不做声。
萧鼎臣没来由又是一阵心烦意乱,倒了一杯茶,喝了,才觉得没必要为了应无敌的事如此斤斤计较。
这时却听身后应无敌懒洋洋开口道:“怎么,出去喝花酒了?一进门便是一身酒味和脂粉香,还以为你闹别扭,原来是去寻欢作乐了。早就说了,你最近欲求不满,所以脾气才会这么大,现在知道了吧?”
萧鼎臣咬得牙齿格格作响,一拍桌子,转身瞪着应无敌,冷声道:“你给我闭嘴!”
“干什么?”应无敌诧异,“怎么,扬州的美人满足不了你啊?”
萧鼎臣只觉得头顶冒烟。
“好了好了,别这样苦大仇深的看着我。算了算了,和解吧。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哪里来的那么多气要生……”
“我不是爱生气,是你太爱惹我生气!”
“我什么时候惹你生气了?”应无敌无辜道。
“你一天到晚那么多闲事要管,还是先把你自己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