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 上——枯目

师劫外表不过十七八岁，但在这一群自命不凡的剑客之中，却是脱颖而出。一路力敌数场，竟是泰然自若，呼吸平缓。

直到第七场，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气势力量不输师劫的男子。

潇湘见时机已经差不多，便一把将师劫那把大剑拿出来，唤了一声：“接剑！”

师劫反手接过，如鱼得水。他向来惯用重剑，今日一路战过来，皆是徒手靠内劲和寸法力敌。此刻剑回到手上，顿时觉得轻松了。

而他宝剑入手，挥得呼呼作响，颇有些气势如虹的味道。潇湘看得心里喜滋滋，不由生起一丝骄傲。

见到这把与今日所夺之剑一模一样的宝剑，台下皆是一片哄然。

众人议论声四起，师劫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个拱手，率先出手。

这一场战得激烈，结果却是毋庸置疑的。师劫的功夫和这把剑，可谓是浑然一体。

对手倒是有些气度，输的心服口服，抚掌下台。

应无敌看得激动，连忙推了推身边的萧鼎臣，“你答应我了的，快快快！”

萧鼎臣心下叹息，无奈起身，朝着台上少年而去。

众人吃惊。没想到这个时候萧鼎臣竟然会亲自上场。就连场上的师劫也傻了眼。

萧鼎臣一挥手，一个侍卫将清霜剑呈上。话说当日在清景城秦观曾惊讶萧鼎臣为何出门不曾将清霜剑带在身边。江湖人皆道萧鼎臣剑术天下第一，清霜剑无人可敌，却都是假的。其中原由自不赘述。

清霜剑如其名，冷若清霜，与萧鼎臣整个人极其相配。银色的剑身，纯白的剑柄剑穗，是一把轻薄的文剑。

事实上萧鼎臣很久没有用过这把剑了。

剑入手，萧鼎臣抬头道：“用那把青冥剑。”

话音方落，台下一阵沉寂。只见侍卫将剑托上的青冥剑取下，交给师劫。

师劫皱眉看了萧鼎臣一眼，接过剑打量了一会儿，心下怆然，这确实是他爹生前打造的那把青冥剑。

师劫一抬手，“噌”一声手里原本拿着的那把大剑飞了出去，落在潇湘身前半尺，插入泥土中，发出一阵嗡鸣。

潇湘一头冷汗。

场上二人都没有言语，就像默认了一场决斗一般。

萧鼎臣对师劫顿时颇有些赏识。一般人遇到比自己厉害毫无胜算的对手，多少都会露出怯意或是紧张。

而面前这少年却是目光炯炯，甚至让萧鼎臣明显感觉到对方逐渐强烈燃烧的兴奋和期待。

萧鼎臣自认剑术不精，但是对付师劫，可谓是绰绰有余。不过……他下意识余光扫过一旁看台上坐着的人，心下无奈，做做样子，总是要让他几招的。

这边思量之间，师劫已先发制人，青冥剑如同长了眼，灵巧异常。

萧鼎臣贵在身法决定，略往后一掠，轻松躲过。清霜剑如电绕着握剑的手臂外侧，直袭向对方空挡。

师劫显然很明白自己的弱点，丝毫不乱。剑尖朝下，整个人顺势拔地而起。

这般来去，倒有些意思。萧鼎臣也认真起来。一番角斗之后，逼出了师劫的全力。青冥剑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把武剑，出手想要制胜，必定要靠力量。

萧鼎臣这般自负冷傲的人，见到这来势汹汹的一剑，竟是不躲不闪，轻薄的清霜剑横在胸前，发出“铿”的一声锐响。

这一剑的威力震得台下一片昏然，却见萧鼎臣不动如松，一指落在剑身上，青冥剑顿时落地，师劫跪倒在地，生生呕出一口血。

台下潇湘大惊，一个飞身落到师劫身边，“怎么样？”

师劫推开潇湘的手，撑着剑身站起身来，一拱手，脸上却满是笑意：“这一战，今生难忘！多谢前辈赐教！”

台下一阵唏嘘。

萧鼎臣皱了皱眉，他也不过年长他五六岁，算不得是前辈。

“这两把青冥剑，倒是看不出真伪。”萧鼎臣肃然道。

“不，这一把才是真的，是我爹花了毕生心血打造的绝世好剑。我的那一把，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既然如此，这把剑，我把它交给你。”萧鼎臣淡淡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师劫一愣，“请说。”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缥缈峰。”

“我答应。”师劫几乎是想也不想便道。

潇湘在一旁略一沉吟，便知这是他大哥应无敌的所为，一时觉得好笑。这么说倒是有些收了师劫这小子做徒弟的嫌疑，这叫师劫日后在江湖上想不出名都难。

萧鼎臣只略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潇湘的时候莫名有些毒辣。

潇湘一个哆嗦，心里淌血。日后师劫落在萧石头手上，他的日子要怎么过？

萧鼎臣转身朝台下走，一旁玉昆仑笑着行礼，宣布比武结束。

萧鼎臣懒得管这些，因为他发现，此时看台上不光不见应无敌的身影，也不见了顾重霄的身影。

应无敌站在花园的石亭中，顾重霄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你知道萧鼎臣的身份，他把你当成什么，以你的聪明才智，不会一点不清楚。”顾重霄冷声道。

应无敌冷笑一声：“因为你二人是同一类人，所以你最清楚？”

对方顿了顿，“也可以这么说。”

“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应无敌的口气中带着嘲讽，“可惜的是，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个废人。”

“你是不是废人都无所谓。我只是在想，是时候回来我身边了吧？”

“你缺一个暖床人？圣教美人如云，论长相，我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能令你多年难忘。况且，我早不是你一个人的了，萧鼎臣是个好床伴。”应无敌浅浅笑着，毫不避讳对方霸道带怒的眼神。

顾重霄果然深深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你是想故意激怒我？”

“不，我只是告诉你事实。”

顾重霄面上露出怒色，一手扼住应无敌的脖颈，“玩够了就跟我回去，这些事我可以不计较。”

应无敌笑出声来，“不计较？你倒是仍旧自信。我不会跟你走的。”

顾重霄松了手，想了想，问道：“如果你是为了报复我，我想大可不必。我之所以这个时候出现，就是想要告诉你，就算你现在不跟我走，日后我也会杀了萧鼎臣。”

“你太有自信了。不过，他没有你狠倒是真的……”应无敌别过头去。

顾重霄脸色骤冷。

“你就是太一帆风顺了，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一次，我要向你和玄英证明一件事，有些东西，不是你们夺走的，却是我施舍给你们的。”应无敌语气中满是冷酷，与他平日的不修边幅大相径庭。

顾重霄大笑，松了手，“你明明心里还有我，却偏偏执拗不肯跟我回去。好，我等你，等你证明给我看。我曾说过，男人与男人之间，不过是逢场作戏，你觉得我混账。可是现在的你，对于萧鼎臣，不也是一样？”

“我跟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从来没有骗过我！”应无敌声音骤然放大，眼眶微红。

顾重霄一怔，皱眉看着他，许久才道：“骗你无非也是为你好……若是你从始至终不知道，我们仍能一直走下去。偏偏你看不开，也看不清。只要我心里有你，别的，真的那么重要吗？小玄子……”

“是！很重要。”应无敌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视对方，“因为你而死去的我的朋友，让我无时无刻不在自责，感到愧疚。我不是你，铁石心肠！”应无敌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不要叫我的小名，我早就不叫洪舍玄青了，我叫应无敌。”

说完，应无敌转身，毫不回头，朝花园小径之外走去。

第四十三章：极品

比武就这样以一个众人都意想不到的结果收场，不过并非不尽如人意。与其宝剑被敌对的门派得到，倒不如给了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

缥缈峰最终的举措显得有些奇怪，毕竟剑是从缥缈峰承天剑阁再到承天剑阁。但，这也恰恰应验了此次比武夺剑的真正目的。

所谓剑落谁家，便是同盟又多了一个盟友。若是夺得宝剑的不是这个叫做师劫的少年，而是某个门派的后起新秀，那又是怎样的局面，可想而知。

“大哥，其实你也没必要让萧石头最后那般要求，毕竟日后师劫想要走怎样的路，还是由他自己决定比较好。”潇湘虽说这样责怪，脸上却还是露出喜色。

应无敌愣了愣，方才萧鼎臣是如何一番言语他是一句也没有听到，“鼎臣说了什么？”

“他说要师劫留在缥缈峰，师劫已经应了。”

应无敌眨了眨眼，立刻眉开眼笑，“那不是很好？这样日后你和师劫在一起，就能留在缥缈峰陪着大哥了！”他心下欢喜，纵然在缥缈峰这么多人陪着，可是这些人都有些墨守陈规的呆板，若是潇湘过来陪他，你就尽善尽美了。

没有想到的是，他不过要萧鼎臣帮着提拔提拔师劫，结果却是这样。

正思及此，师劫便进了花厅，见应无敌也在，愣了愣，拱手道：“应大哥。”

应无敌笑眯眯点头道：“日后你就是缥缈峰的人了，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师劫笑着点点头，觉得潇湘这个大哥真是亲切温柔的大好人。

“你和二弟何时成亲圆房啊？到时候真真是一家人了。嗯嗯！我得准备一份大礼……对了对了，二弟啊，有件事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大哥的气……上次一别，二弟赠与愚兄的那本《龙阳十九式》被鼎臣没收了，我真不想给他，可是你也知道，大哥在他面前那就犹如蚍蜉撼大树，力小不自量啊！”……

师劫愣愣看着应无敌嘴皮不停的动，彻底傻眼。不过对方思维跳跃得太快，他也糊涂了。

潇湘倒是听得分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末了道：“大哥别放在心上，在萧石头手上和在大哥手上又没什么区别。还有，师劫和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师劫顿时转过头看着潇湘，支起耳朵听。

“那是怎样？”应无敌疑惑。

“我欠他一次鱼水之欢。”潇湘笑着挑眉，“我可没有义务满足他一辈子。”

师劫瞪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一边想要否定他的前半句，一边又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后面那句，脸涨得通红，急得满头是汗。

应无敌看了直乐，心道这个潇湘真是坏心眼。

将二人安顿住下，应无敌闲下来。南宫诚实不情不愿过来辞行，自然是由大家长亲自跟着。

应无敌知道南宫诚实怕那个如狼似虎冷面无情的大哥，但想想，这样的大哥谁不怕啊？

遂摸了摸南宫诚实的脑袋，安慰道：“你且回去好好用功，他日有长进了，你哥也自然管不了你。”这话自然是悄悄耳语。

南宫诚实一听，还有些不情不愿，扭头看看南宫景，可惜后者是恍若未察，依旧面无表情。

“师父……我明天再走。好不好？”南宫诚实扯着应无敌的袖子耍赖。原本没什么，可是……应无敌苦着脸看看对面的南宫景，心里一哆嗦：我也怕你哥啊。

应无敌低咳一声，“诚实，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大哥对你那是疼爱有加，怎么会不让你再陪师父一晚呢？”

南宫诚实立刻抬头，转向南宫景，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配着虎头虎脑的样子，倒是真的可爱。

南宫景脸上顿时冷下来，但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应道：“明日一早走。”

师徒二人对了个眼神，心里极有默契大笑三声。这一招对付南宫景起码十次有三次能成功。恋弟的力量是强大而不容忽视的。

一天忙下来，整个人筋疲力尽。

应无敌泡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头发半干，光溜溜仰在床榻边，一动也不想动。

这大半天，他也没见到萧鼎臣的影子。而那个不请自来的顾重霄何时离开缥缈峰，他也完全不清楚。

抬头看着床顶，应无敌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顿了顿，伸手在一堆软枕当中摸索了一会儿，摸出半截断了的桃木梳。这半把木梳正是当日应无敌与萧鼎臣初次见面时在床底下找到的那把。

应无敌看着这把桃木梳，面色复杂，手指顺着断裂的痕迹慢慢来回抚摩。木质的梳子已看得出些岁月的痕迹，已经是旧物了。

和他那把古朴的玉簪，正是同时到他手中的。算算，到如今也有十四年了。

不由，思绪便这么飘远。

他清晰的记得他的第一次，就在那时给了同为男子的他，甘之如饴，义无反顾。十六岁，正是轻狂叛逆的年龄，觉得遇到了他，就是一辈子的事，从未想过旁的。

而结果，一如这断了的桃木梳。

应无敌摇摇头，止住脑海中的思绪，困意袭来，闭上眼，模模糊糊不知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他睡得很不安稳，断断续续做着梦。一会儿笑，一会儿却又是哭得昏天黑地。一会儿幸福得巴不得这便是末日也罢了，一会儿却是恨得宁愿从来没有走过那一段路，乖乖当他的太子，娶个不爱的木头人做他的皇后，某一日死在龙床上，或是皇子的阴谋中。

这样起起伏伏的梦作了一整晚，却是越睡越累，心累，身子也累。

迷迷糊糊想醒来，却是眼皮沉得掀不起来。

朦胧间听见有人唤他，“无敌，醒醒。”

应无敌潜意识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在叫他，梦里的人全都不是这样唤他的啊。这是谁呢？

努力掀了掀眼皮，周围黑漆漆一片，竟然还是深夜。他四下看了看，月光从窗外斜斜照进来，床榻边的人一身白衣，姿容俊朗挺拔，此刻正皱着一双漂亮的眉毛，沉着脸看他，带着些微的忧虑。

应无敌心似乎就在一瞬间平静下来。梦里的悲伤快乐都在这一刻消散，现实中叫他无敌的那个人叫做萧鼎臣，比他年轻了七岁的小男人。

萧鼎臣伸手摸了摸应无敌的面颊，手下触及的皮肤一片冰凉，竟不似活人的温度。

有了之前的经验，萧鼎臣有些担心，但没有急着请紫藤过来，只道：“你身子不舒服？”

应无敌一愣，摇了摇头，“这几个月，你每对我运功一次，封住的内力便沸腾一次。我猜若是我再不去见我师父，有一日睡着了，恐怕就再也醒不了了。”

萧鼎臣目光瞬间严厉起来，“为何早点不肯告诉我？”

应无敌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你又没有问……况且你不是也是为了平息内力反噬吗？”

萧鼎臣抿了抿唇，“你为何知道反噬的事？”

应无敌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长发，要紧不慢道：“我修炼的冥阴与你修炼的正阳，多少有一点异曲同工之妙。况且上缥缈峰不久，你便发作过一次。我又不傻……”

萧鼎臣咬牙，原来他一早便知道这些。

“你方才梦到了什么？”

应无敌身子一顿，随意道：“小时候的事……呵呵，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呢！”

听到这话，萧鼎臣莫名怒火乍起，一把将应无敌按倒在榻上，目光冷峻，“那又怎样？”

应无敌愕然，没有想到萧鼎臣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自然也不懂方才的话，是哪里触怒了这块“萧石头”。

“我说你那时候是奶娃娃你不高兴啊？那……好吧，几岁的萧大侠不是奶娃娃，是英俊潇洒的小萧大侠，这样总该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