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色让他几乎分辨不清自己究竟走到哪里了,不过他不在意,执的,只想就这麽一直、一直找下去。
洛元康给他的那一包东西里,倒还真的是狗仔拍的照片。勉强认得出是叔父伯父们,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酗酒吸毒赌博
嫖妓,最後同样落入陷阱,以极低廉的行情,将手头上持有的『大发百货』股权让渡给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人物。
百分之十不多,但若掌握在同一人手里,再加上明显计画性收购的行为,肯定不止这个数,会带来什麽样的威胁,可想
而知。
好像漫无目的的走着。
只是走着。
难怪,不敢报警。
真没用,失望什麽。
『这麽处心积虑大费周章,大发有好到这地步早就当上股王了!清醒点吧!他是在报复我们啊!!』
谜团终於解开。原来是自己无端背了十年的黑锅,原来他一直认为是自己仗势欺人。
父亲是什麽样的作风,恐怕,他回到台湾来,没有一家企业敢聘。
突然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这滋味复杂的发苦。
走累了,洛定一随地坐下,没有光害的大排水沟旁,除了臭气熏天,天上更是半颗星星都没有。
对方手机响到第五声接起,机械传递的电磁波,让声音近的好像触手可及。
「程凡刚。我欠你一个平等,是吗?」
电话另一端不晓得应了什麽,洛定一望进一片黑茫茫,唯有远处点点家灯。
「打赌吧。0点以前,你来讨,逾时不候。」
35.
“打赌吧。0点以前,你来讨,逾时不候。”
其实一按下通话键他就後悔了。
一瞬间的冲动,抑或是跌落到谷底的孤独,让他忽然很想有谁安静地待在一旁,听他抱怨几句天气太热的闲话。
手机电话簿里的号码,有一串属於不明人士。
很像那个人会做的事,让你不知道该怎麽反应,却又不容忽视。
果然连接到彼端,本来想讲:请问你哪位? 又觉得太幼稚,肯定落他笑柄。
很累。对手是他的话,必须用上多好几倍的精神,才能相抗衡。
没想一开口,不注意把压在心底的话问出来。自己都感觉得到,那种被冤枉,不甘的口气。
要是让他听出来,绝对会狠狠的嘲笑。
所以硬撑着意气挑畔,切断电话後又陷入另一个矛盾的泥沼。
要用什麽还?
他知道,这不过是藉口而已。
洛定一抓抓脖子,想搅乱一个人的思绪非常简单,只需要来一只蚊子就够了。
程凡刚绕了一大圈才找到人,车子不好回转,他一路上沿着大排水沟巡。子夜前半小时,程凡刚打电话给洛定一,问他
人在哪里。後者沉默了一会,报上一个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地点,程凡刚难得气结。
远远好像看见一个影子动来动去,程凡刚小跑步过去,最後证实是正在‘劈劈啪啪’打蚊子的洛定一。
「你们玩的很开心?」
洛定一一看程凡刚出现,赶紧逃难一样快步走向他,两只手交互搓啊搓的,痒的人发火,什麽忧郁形象全都没了。
「你车子在哪?我快被它们咬死!」
「喔,原来你不是跟它们玩?」程凡刚边讽刺洛定一,脱下自己的外套在空中一甩,盖住洛定一的头,像遮雨一样,拉
着他往停车的位置去。
洛定一也边跑边瞪他,「不是因为你……因为跟你打赌,我早就走人!」
坐上车关上门,好像终於待在安全的堡垒里,洛定一松一口气,把外套拿掉,程凡刚一顿,转过他的肩膀左看右看。洛
定一本想反抗,可是见程凡刚眉毛皱的像打结一样,就不敢乱动。
「你是怎麽回事,被咬成这样不会躲麽?蚊子有多少病毒你不知道麽?!」
程凡刚‘啧’一声,坐正发动引擎,不浪费跑车的优异性能,没半个小时就飙到阳明山上。
驶进一整排别墅区,独栋独院还附带车库,程凡刚带洛定一进屋。
「这里是我家,不用担心,没有别人。」
洛定一心里说不出什麽感觉,冷着脸不回答。
程凡刚瞥了他一眼,也不多做解释,开门就推他去浴室,交代:「先洗澡,记得用低温水把被咬到的地方搓乾净,出来
再擦药。」
「不必麻烦,事情说完我就走。」洛定一看见那麽大一座按摩浴缸,不用猜就知道干什麽的,他才不要在别人洗过的浴
室里洗澡,严重抵触的心理让他连踩在瓷砖上都觉得脏。
程凡刚拇指按在洛定一脸上被叮到的红肿,後者缩了一下,继续瞪眼。
「眼睛看到哪里去?水龙头上面胶纸还封的好好,我没有抱着泡绵洗澡的癖好。」
闻言换洛定一瞥回来一眼,又偏过头,说:「我不习惯用别人家浴室。」
「是麽,很高兴昨晚你把我家当作自己家看待。」
洛定一词穷,下不了台阶,身上又痒,想到都是眼前这个笑的嚣张男人害的,气不打一处来。
「我辩不过你,请你让我离开。」
程凡刚叹气,「要我帮你洗当然没问题,不过没两三个小时你不用想踏出这道门,你选一个?」
「我哪个都不选,疯了才会找你,我後悔,我不赌了!」洛定一没说完就要推开程凡刚向外走。
程凡刚见状俐落地反扣住洛定一,一下子将人半抱起往浴室里拖行,然後毫不留情地打开莲澎头‘刷—’地冷水就朝他
身上冲,趁他来不及反应,两只手分开压在头的两侧,十指交握,右脚膝盖顶在洛定一两腿中央,把他摁在瓷砖上,比
咬还要激烈的吻。
「你忌妒,对不对?」
水珠从两人鼻梁间滑落,洛定一艰难地吞咽着津液,整个人像被钉死在墙壁上一样,承受无处可逃的苛责。
他冷冷地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彷佛觉得非常可笑的样子。
「我为什麽要忌妒?你才太自恋。」
程凡刚目光深邃,锐利的直视洛定一,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承认你爱我就这麽困难麽?」
洛定一瞬间身体僵硬一下,立刻用一种几乎是报复的语气,异常清晰的讲:
「爱?对你,再也没有了。」
36.
「爱?对你,再也没有了。」
双面刃,伤人更伤己。
洛定一近乎自虐的盯着程凡刚,看着他的眼神倏地变的暴戾,又极快地浇熄,来不及探知他真正的心思意念,就听他缓
缓开口,语气如常,只是缺少惯有的戏谑。
「好。」叹息般,程凡刚低头,含住洛定一的嘴唇,让他不得不仰起脖子,眼皮快撑不住盖上,坚持留下最後一条缝隙
,眯着模糊的视线,融了两片肉色交缠。
放开紧握的手心,一接触到空气很快就变凉。
其实很害怕亲吻。熟悉的气味,他总是把舌头抵在自己的舌根,舔着敏感的薄膜,手掌从太阳穴按摩到後脑杓,然後往
前压,这时候自己会稍微抬头,手臂攀住他的背,下一秒就能听见口腔里传出暧昧的共鸣,一次、一次、又一次的吸吮
,‘啧、啧’的脆响像罩上一个瓶子,闷闷地,震的发麻,好像使劲地想勾出来什麽,吞进他的肚子里。
可是这回,程凡刚再没有看他,探进来的舌尖也变的犹豫,一顿,退了出去,牵起未完的丝线,却断在半途。
「先洗澡吧,我找衣服给你换。有什麽事,等你出来再问。」
程凡刚转身离开,洛定一乱了套,感觉衣物湿黏的沾在身上,冷的他空荡荡。
捡起摔在地上的莲澎头,水早就流的到处,洛定一连衣服都懒得,对准自己的脸,想找回清醒的最初。舌头像吊死鬼一
样长长的伸出来,却怎麽也冲不散那个男人残存的热度。
十年前的恶梦延续至今,为什麽就是逃不开。好像连同中间那段自以为是的遗忘,都不过只是梦境的一部分,剧情从来
就没有结束。
冷水越浇淋,下身的燥动就越明显。洛定一带着抗拒把手伸进裤子,浑然不觉地模仿他的顺序,来回抚摸着前後,嘴里
空虚的想寻找渴切的啃咬,最终可悲地溅在自己的手心。
他横倒在冰凉的地砖上,混杂特有的臊腥与颊边透明的水滴,灌溉满室无声的痛。
或许是得到暂时宣泄,洛定一走出房间的时候脸色看起来和缓许多,只剩一抹淡淡倦意,累赘着阴暗的影子。
廊上沿着墙壁几盏微光,艺术灯泡亮着假想的舶来感,洛定一不知道程凡刚什麽时候将换洗衣物甚至室内拖鞋都准备好
放在浴室外,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他扶着楼梯把手站在二楼,木头温润的质地握在手里很乾爽。除了他所在的位置,整栋别墅埋在漆黑里,然而,却没有
处在陌生环境中应该有的紧张与不安。
他知道为什麽,但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如此,就随便逛逛吧。
左右看了看,似乎感觉有风在流动。於是循着往前走,没几步碰上一个转角,後方是一片平台,还搭起竹棚架,像农家
用来挂葡萄藤那样。
程凡刚平躺在地上,单脚屈起,两只手交叠垫在脑袋後面。夜风轻轻扫过,散乱的发丝全遮在脸上,仰望着天空,视线
不晓得落在哪里,褪去老是算计着坏主意的奸险笑容,意外的悠远,淡泊。
他现在才发觉,程凡刚没戴眼镜。
很久以前,他偶然起玩心,拿了眼镜一看,竟然没有一点度数。这件事在记忆里划下一笔,却也忘记为什麽没问。
大概是因为,不想破坏当时那段建立在沙堆上的关系。想着要把城堡盖的再高一些,忽略了只要一小片浪花,就能轻易
击溃所有。
好像感觉晃动的人影,程凡刚坐起身,见洛定一不知道在那里站多久,指了不远处的一张藤椅,说:「坐,我刚擦过,
不脏。」
洛定一依言过去坐着,正好吹来一袭凉风,驱除炎热的暑气,仔细聆听,还有不知名的虫叫声。
很舒服,让人昏昏欲睡。
「想好要问了麽?」
程凡刚换了姿势,两手撑在身後,偏头望向洛定一。
洛定一似乎不习惯躺藤椅,坐着有些陷进後面的凹里,又转不过身,索性挪出来一点,程凡刚见状也不帮他,等他自己
想办法。
深呼吸一口气,洛定一问:「你会照实回答我麽?」
程凡刚的眼镜正好架上鼻梁,他说:「不会。」
他们都知道,此时此刻起,这场赌注,已不再是仅属於两人的游戏。
37.
深呼吸一口气,洛定一问:「你会照实回答我麽?」
程凡刚的眼镜正好架上鼻梁,他说:「不会。」
他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样的答案尽在意料之中,可是又忍不住有别的期待。
洛定一移开视线,一个『我』字刚出口,程凡刚抬手示意暂停,说:「等一下。」
走出去没多久以後回来,手里拿了一罐薄荷膏,在洛定一身前蹲下,旋开盖子边讲:「请继续。」然後往食指上挤出一
些淡黄色,抓着洛定一的手臂要涂。
洛定一稍微抽回手,说:「我自己弄就好。」程凡刚抬眼瞄了他一下,「你自己看不到,不好擦。你问你的,我考虑要
怎麽骗你。」
竟然敢光明正大跟他说要骗人,不过洛定一早就对程凡刚有不同於常人的认知,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程凡刚会做他也
不觉得太奇怪。
可惜洛定一忽略了一件事。他每一个不自觉,甚至不经意的小动作,比如搔痒,对某个人来说,都是放在脑袋里的。只
是已经附着在第二层皮肤上的伪装表演,让人眼花撩乱,难以分辨。
洛定一顿了顿,说:「我知道现在翻旧帐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我必须要向你澄清,……当年,在英国,害你被遣返回台
湾的人不是我,是我父亲的意思。」莫名心虚,眼睛盯着地上的一处,「我真的不知道。」
「嗯。换手。」程凡刚握住洛定一的手腕,从短袖露出来的叮咬,又红又肿,他仔细地抹上药膏,似乎随口一应。散漫
的语气与小心翼翼的动作不成正比。
洛定一见程凡刚一副没什麽的样子,到底是真无所谓还是不愿意表现出来,光‘嗯’那一声,谁猜的到!
胸口鼓涨着,说不清是生气多一些还是埋怨多一些。不想还没进入正题就谈崩,他冷着声音问:「所以,你故意用那种
不正当的手段收购『大发』的股票,就是为了要报复我吗?」
程凡刚终於抬起头看着洛定一,後者面容严肃,嘴抿成一条线,等待他的答覆。
「眼睛闭上。」
洛定一一顿,上半身往後退了一点,说:「做什麽?你还没回答我。」
「眼皮底下。」程凡刚手指比了比自己的,「还有一个包,擦完可能有点辣,忍耐几分钟就好。」
洛定一认为程凡刚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口气加重讲:「这不重要!程凡刚,你对谁都用这种
敷衍的态度搪塞?!我有诚意跟你谈,你为什麽就是不肯把话说清楚!」
洛定一难得激动,要是周衍看了一定非常惊讶,平常在公司里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照规矩办事的洛定一,纵使和洛元康闹
翻,最多是低气压,冷着脸不说话,绝对没想到竟有这麽失控的时候。
沉默一会,只见程凡刚勾起一个嘲讽的笑,说:「说清楚。你信麽?」
不信。
心里很快响起这个声音。洛定一忽然整个人凉下来,他知道,程凡刚说的对,自己确实会有所迟疑。
洛定一像受责骂的孩子,低着头,放在两侧的手握的紧紧。
然而,这样的结果,不正是程凡刚自己种下的因麽?
程凡刚突然语调转为轻松,「所以假设我说实话,你又不信,我不就亏本了麽?」
亏本?!
洛定一还没想好自己该不该说抱歉,被程凡刚这一句『亏本』气的全打平,对着他质问:「这是亏不亏本的问题吗?!
我爸已经盯上你了,再不赶快把股票脱手,他不会放过你,还有你的公司,也不用想再开下去。」
面对洛定一如此认真的警告,程凡刚叹气,举着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说:「眼睛闭好。」
洛定一磨牙,「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
「有。」
「有……有你打算怎麽办?」
「我脚酸了。」
「啊?」
「麻烦你,扶我站起来。」
「……」
洛定一忍住想咬死程凡刚的冲动,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人撑住拉起来,後者似乎腿真的很麻,脸上表情痛苦,洛定一心软
了一下,揽过他的腰背,从旁边看好像舍不得分离,抱着他不放的样子。
「唔!」
程凡刚顺势轻轻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洛定一反射性闭起眼睛,感觉下眼睑被擦过几回,很快就放开。
「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笑的无赖,程凡刚将药盖转紧,交给洛定一,「你留着用。」
除了无奈,洛定一连生气的力气都用尽了。接过那一管药膏,「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
「我很高兴。」程凡刚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
洛定一皱眉,「什麽意思?」
「唉,说了你又要生气,还是我自己知道就好。」
「说!」洛定一完全没注意到他还保持着搂抱的姿势,似乎再自然不过。
程凡刚笑笑,转而正经起来。
「买股票的人不是我,我就是当个中间人赚点佣金而已。这一点,洛元康也知道。至於是谁,我必须保密。我想洛元康
特地告诉你这些事,目的是为了用你来套我吧。」
洛定一疑惑,随即了然,必定是父亲查出他和程凡刚之间的关系,程凡刚才会被迫回到台湾。
自己亲生儿子喜欢男人,这件事洛元康竟然压着十年不发作,现在却又拿出来利用,心机之深沉,连儿子也能当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