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现在心里仍还是放不下的,只是放不下,却也再也拿不起了。
“笨蛋,你是在可怜我吧?”顾重霄叹息一声。
“街上到处都是乞儿,我可怜你?”应无敌翻了个白眼,心里稍稍平静。
顾重霄笑出声来,不顾应无敌的张牙舞爪,将人抱在怀里,“那既然如此,就陪我一阵子吧……不会太久了。”
应无敌收了爪子,抬头看着他,“你们都不会有事,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顾重霄笑而不答,宠溺道:“炖菜糊了,我们还是出去吃吧。”
“……”
午膳过后,应无敌坐在园中,门外通传,有一位老先生求见,却不是来见顾重霄的。应无敌顿时来了精神,“快请他进来!”
不久,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先生过来,一脸的富态,大肚子挺着,一摇一晃过来,拱手道:“东家多年不见,气色倒是还好。”
应无敌笑嘻嘻道:“钱大哥才是,越来越富态了。来来来,这边坐。”招呼着人坐下,又亲手从茶炉上拿下新开的水沏茶。
“东家急着找我来,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应无敌想了想,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买下市面上所有的粮食算不算是大事?”
钱掌柜吃了一惊,摸着胡子,想了想问:“我听说皇上要对缥缈峰出手?”
“这是早晚的事。缥缈峰这几年杀的人多了,况且以这种趋势下去,不出十年,只怕是连皇上也要向他低头了,自然是到时候出手了。”应无敌点点头,“钱大哥喝茶。”
钱掌柜实则比他大了可不止一轮,只是谈起生意经,二人却是惺惺相惜,便成了忘年交。应无敌当初那是有权有势有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却少有人知道他的经营之才。
随后遇到钱掌柜之后,生意越做越大,为了不暴露身份,这些商行银号都是看不出端倪,分有不少枝节。所以,这天下巨富说起来,倒不是皇帝。如今天灾人祸,国库越发空虚,倒不如应无敌这个奸商来的富有。
应无敌自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
钱掌柜叹了口气,“这世道这么乱,东家这个时候出手倒也是好时机。只是……这样一来,只怕是要闹得人心惶惶啊。”
“你怕,我也怕,那皇上自然也就更怕了。若是他不怕,那我那什么来当把柄。”
“说的也是。只是,我倒是真想不出东家有什么理由躺着滩浑水。”
应无敌叹了口气,“说起来,我也是江湖人。”
钱掌柜自然不信他这套说辞,见他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转而问:“东家想要我怎么做?”
“那倒是简单,你让下面的商户全都将粮食囤积起来,另一边将市面上能收购的粮食都囤积起来。”思索了片刻,应无敌又道,“另外,钱庄和其他商行的银票和存底全都换成现银和黄金,这件事我也已经派了教众去做,你只管放心将将账目做好便是。”
“可是东家,这样一来,可是全无退路的了。”
“钱大哥放心,此事一了,尽可以带着嫂嫂安度晚年。”
“我倒并不是担心这个……”钱掌柜认识应无敌也有不少年数,对他也算是有些了解,若非是大事,定是不可能做出这种是来。无论如何,各方相争,除了这样一招,自然是要牵连不少无辜的人。
应无敌也猜到他心中这层想法,“这也是无奈之举,我自会把握分寸,尽可放心。”
“我明白了,这件事尽管交给我。”顿了顿,钱掌柜低声道,“据我所知,这位顾公子与季侯有些交情,只怕与皇上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应无敌笑了笑,站起身来,“我派人送你回去,一个月之后,我再派人前去找你。”
第七十九章:夜探
入夜,应无敌站在书房外,听着顾重霄一声声压抑的低咳声传来,心绪复杂。
顾重霄的贴身侍女端着药碗穿过回廊,见应无敌站在门外,却是不肯进去,微微有些诧异。“应公子,您怎么……”
应无敌回头,看到药碗,皱眉打断她,“这是什么?”
“这是圣尊常服的药。”
“我来吧。”
“可是……”
应无敌说着,自顾接了药碗推门进去。顾重霄抬头,看着应无敌端了药碗进来,惊讶过后,难掩喜色,起身接了碗到手里,“怎的由你亲自送来?”
“这是什么药?说是长期服用。”应无敌狐疑道。
“不过是些温补调理的药。”
“温补调理?骗谁啊。”应无敌皱眉。
顾重霄有些诧异,应无敌对药材那是一窍不通,莫不是旁人七嘴八舌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生气了?我无心骗你。这药,是为了助眠用的。”
应无敌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半晌僵硬道:“睡不着的话,泡泡温泉水。”
顾重霄笑了笑,微点了点头。
见他不再开口,应无敌抬起头看他,后者正噙着一抹笑意,默默注视着他。他转过头,只是动作有些僵硬,显出些紧张来。“看着我做什么?药要冷了,喝了吧。”
顾重霄抬手,仰头将药喝下,将空碗放在一旁,这才道:“坐一会儿吧。”
应无敌侧过头去,见一旁坐榻上铺着厚厚的垫子,也就毫不犹豫坐了上去。
“要下一盘棋吗?”顾重霄忽然道。
应无敌对上对方目光,淡淡道:“不了。”此情此景,若是再来一盘棋,也就与多年前他二人一起时一般了。只是……应无敌纵然放不下从前,亦害怕忆起从前种种。越是记得深,心中刺痛也就越深重。
“……”
又是一阵沉默。窗还开着,夜风习习。
“你……找我有事?”顾重霄开口打破这灰暗的沉默,面上已是一派坦然。
应无敌转头看了他一会儿,缓缓道:“重霄,你既然肯将屠龙令给我,又为何一定要将这一步走下去?”
顾重霄皱眉,“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
应无敌一怔。
顾重霄苦笑一声,“玄青,你为何不问一问他?”
“他大概再不愿见我。”
“这不是理由。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我可不认为你与皇兄联手便是公平。”应无敌抬高声音,透出不悦。
“许多事,玄英或许做的并不尽善尽美,却也是最好的结果。”顾重霄轻叹一声,抓住应无敌摆在桌边的手,眼神显出些沧桑。
八年,谁会不变?不复少年时,焉知红尘苦痛。
应无敌不动声色抽回手,许久,低声道:“对于你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结果,然而对我,却并不是。”
“何以见得?”顾重霄站起身来,背对着应无敌,负手立在窗前,“我爹既然没有死,也并未出现为当年的事报仇,我原本想不通透,如今,却有些明白了。然而我明白了,你却不明白。萧鼎臣站在逆流之中,纵然我敬他胆识过人,却也只能说,他非死不可。”
应无敌猛然站起身,脸色煞白,冷声道:“你以为真的这么容易?你不怕我出手帮他?”
顾重霄忽然笑出声来,浑厚的笑声低沉敲击着耳膜,应无敌竟生起一股寒意,对这样的顾重霄生出些畏惧之意。
“我怕。因为你总是有出人意料之举,这并不稀奇。但是,这么多年,你似乎还不曾真正了解我。”
应无敌浑身一颤,抿唇不语。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你觉得我会贸然出手吗?”
不会。
是了……这许多年,哪件事不是如此?当年在一起,他没有把握,因此即使是令他失魂落魄,也不曾开口说出一声喜欢,当年种种,是自己求来的。他没有十足把握,因此数年间不曾出现不曾解释,有得那个名叫洪舍玄青的傻子伤心绝望。
今日,若非是十拿九稳,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吧。
“重霄,当初我喜欢的是你这一点,今日痛恨的也是你这一点。”语罢,应无敌霍然转身,头也不回往外走。
事不宜迟,既然顾重霄如此一说,也就由不得人不警惕了。
应无敌有些心神不宁,回到房中坐了一会儿,终是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应公子是否有事?”门外传来小厮疑惑的声音,应无敌叹了口气,咬牙道,“尿急你也要管?”
“啊,小的去拿夜壶。”说完匆匆去拿夜壶了。
应无敌蒙头倒在榻上,不久,小厮敲门进来,将夜壶放在榻边,问:“应公子,夜壶。”
应无敌不胜其烦,“拿出去,自己用吧。”
小厮一阵疑惑,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哎!”翻来覆去转了几个身,仍是觉得心里不安。
不知萧鼎臣如今作何打算,依他对萧鼎臣的了解,多半是死硬,万万不可能低头的。况且……这一去也有数日,萧鼎臣也不知如何了。
鬼使神差的,应无敌做了个梦,猛然惊醒之时,正是半夜,起身喝了杯水,望着杯子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打死他,他也不会将这个梦说出来。
转身开了衣柜,换了身黑衣,从窗子跳出去,掠过围墙出了山庄,直上缥缈峰。
对于缥缈峰夜间守卫的时辰,应无敌了若指掌,想要人不知鬼不觉进去,倒也不难。
直穿后院,向东院寝居而去,一路畅通无阻。
应无敌有些奇怪,若说平日里萧鼎臣那院子确实冷清,但院外守卫绝对不曾如此疏忽。整思及此,一队巡逻护卫走过,应无敌悄悄掠过回廊。
看到园中空下的那一小块菜地,一时间说不出的失落。这里一点也没变啊。趴在窗台上听了一会儿,暗暗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屋里没人,大概,萧鼎臣还不曾回来。
从开着的窗子翻进屋里,瘫倒在那一大堆羽毛枕头里。这可是当初特制的,睡了这么久,倒真是怀念。
角落那座白玉观音还在,想当初可是在神灵面前做了不少少儿不宜的事。他倒不是心虚……
打了个哈欠,爬起来,舒舒服服将身上衣衫褪了个干净,直朝浴池去了。全没了偷偷摸摸进来时的样子,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了。
“果然还是萧石头懂得享受……”问题是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喜欢泡在水里。
第二日,不算太早。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叫日上三竿。
只是对于睡过头的应无敌来说着实是不早了。
“啊啊啊!!!”
“啊啊啊!!!”
这两声一前一后,前者是进门扑到榻上,却被一个滑溜溜的身子吓到的少年,后者是光溜着身子,被人撞上肚子吓醒了的应无敌。
应无敌揉了揉眼睛,确定面前这个孩子他确实没见过之后,转头看了看身下的被褥,这才想起昨夜的事,警觉睡过了头。
少年指着他张了张嘴,半晌眉毛一竖,“大胆小厮,竟敢宿在这里?来人哪,给我拖出去杖责二十!”
这一声魄力十足的声音果然引来了门外的侍卫,还有春雨和夏荷。
见到应无敌正懒洋洋坐在萧鼎臣床榻上,一脸才刚睡醒的模样,都有些傻眼。
谁知应无敌打了个哈欠,拉起被子,躺下来,背过身去,喃喃道:“我再睡会儿……”
“春雨姐姐!夏荷姐姐!你们看这个不识礼数的小厮,这里明明就是我要睡的!”
春雨额上冒汗,“惜云公子,这位并非外人。公子要休息,女婢带您去南院。”
这惜云倒还是小孩儿心性,扁着嘴道:“本公子就要睡在这里!”
夏荷对着春雨使了个眼色,便将人往外带。
“公子爷马上便要回来了,惜云公子若是现在睡下,待会儿可就见不到公子爷了。”
这话果然见效,惜云连忙问:“他方才将我骗上山,自己人却不见了,哼!”
“公子爷有要事在身,难免无法顾及周全。”
“也罢,我等他好了。”
声音慢慢走远,夏荷叹息一声,回退一众侍卫,看了应无敌背影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道:“公子……”
“……”
“公子既然走了又何必回来?如今既然回来了,也就不要走了。”
应无敌身子僵了僵,坐起身来,有些恍惚,抹了抹脸面,“我看着像脔宠?”
“呃……”应无敌的思维,果然是并非常人能理解。
应无敌叹息一声,呆呆搂着一个圆滚滚的羽枕出神。
夏荷忽然会意,连忙道:“公子莫要误会,方才这位小公子……”
应无敌一偏脑袋,无辜道:“我方才可有提到这位小公子什么?”
“他只是公子爷半路捡回来的麻烦,不管公子爱不爱听,倒真是别误会了。我这就去着人准备早膳,一会儿,公子爷也该回来了。”夏荷这么说,自是带着些愉快的。
谁都看得出,这一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如今朝廷亦是虎视眈眈,两相僵持不下,而应无敌这个时候离开萧鼎臣身边,自是教中人失望透顶的。
莫说萧鼎臣性子冷漠,除了对他,倒也不曾对谁如此上心,可曾想,到如今却仍是众叛亲离。
可是就在方才,应无敌出现在那张熟悉的床榻上,一脸的慵懒随意,一如从前,夏荷也就心软了。这人的好处说不出来,但见到他,总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萧鼎臣近日来越发沉默寡言,就连随身侍卫也难见到他一面,也日渐消瘦了些。纵然情势如此,自是无奈,但若说没有应无敌的原因在其中,怕是无人相信的。
应无敌听夏荷一番话,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倒是有些事要与他一说……只是……他大概不想见我。”
第八十章:再见酒酿丸子
夏荷低头沉默片刻,低声道:“公子可曾想过,与公子爷长久相伴?”
应无敌神色复杂,却是低头不语。
“可是,公子爷却吩咐准备吉服,吉服尚未做好,事情便到了今日这一步。”
应无敌微微有些吃惊,怔忡片刻,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夏荷摇摇头,“既然公子不愿与公子爷相伴相守,却又问来何益?”
应无敌沉默许久,抬头道:“相伴相守?却怕只是贻笑大方,天大一个笑话吧?”
“公子何出此言?若说当初在这缥缈峰,公子那一日过的不逍遥快活?”
“你觉得,他是快活着的?”
夏荷顿时无言以对,萧鼎臣心中如何,究竟又有谁敢轻断?快活还是不快活,又或许并非若言所见,嬉笑之间,又有几分真正的快活?何况是那人,那个心里装了千千万万,却也放得下这千千万万的冷情之人?
应无敌见她面上略显哀伤,低声道:“是了,你我都不懂他,又何必轻言对错?”
“不。公子爷对公子,是不一样的。”夏荷咬了咬牙,“纵然他可以轻易斩杀陪在他身边数年的玉堂主,也可以牺牲众多忠心耿耿的属下,但是对公子……对公子是不一样的……我们都明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