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 下+番外——枯目

“还没到么？”

青年回过头来，“快了，已经不远了。进了山坳里，有一个洞穴，当地人上山歇息都在那儿了，里面有一些简单的用器和柴草。”

听到这话，应无敌算是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萧鼎臣的后脑勺，心里有一丝凌乱。

果然，众人没过多久便找到了歇脚的山洞。

进去后点上火折子，里面有一堆柴草，不过有些已经潮了。

青年生气了一堆篝火之后，将潮湿的柴草安置在一旁烘烤着，便将洞里的一只锅子拿出来烧水。

两个侍从将洞里的干草拾掇了一下，铺上毛毯，应无敌坐上去，将披风解开。

萧鼎臣一手拦住，洞外的雪依旧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洞口开阔，也还是相当寒冷的。

应无敌收了手。却见萧鼎臣蹲在他身边，伸手将他短靴脱下。他一愣，下意识缩脚。

萧鼎臣低垂着头，将两只短靴放到一边烤着，回头将身上的大麾盖到他腿上，这才开口道：“靴子有些潮了，穿着会冷。”

“……”应无敌将整个身子缩在那大麾里，连同半张脸也覆盖在大麾里，叫人看不清他现在桃红的面颊。

青年从包袱里掏出一块黑黑的熏肉，就着干粮和炖熏肉，一人喝了一大碗糖水，这才缓过气来。众人都有些奇怪应无敌这个神秘的师父竟然住在这样的苦寒之地。

很快天色便暗下来，入夜的雪地仍是盈盈发亮，一天的行走，都累了，裹着披风不多久便睡了。

萧鼎臣揽着应无敌躺在毛毯上，也不曾开口说些什么，这些日来一直如此，默默寡言，也看不出喜乐。

应无敌浑身别扭，倒是睡不着，在萧鼎臣背上的那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现如今睡意缺缺，却不敢翻身。一身衣衫裹得不能动弹，也不愿因为一个翻身将身边的人惊醒，就这么一动不动躺着，望着蓝幽幽的洞外发呆。

“怎么了？”萧鼎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很轻，气息相闻，说不出的暧昧顿时滋长。

原来他也不曾睡着。

应无敌压低声音道：“穿着衣衫睡不习惯……况且方才睡了一觉。”

身边没有动静，过了片刻，传来一阵衣料摩擦的轻微声响。应无敌转过头看向身侧的人，对方正掀开毛毯，伸手过来解他衣襟。

应无敌心口一颤，不由想到了上缥缈峰之前的那一夜，他光着身子缩在萧鼎臣的胸口，就这么搂着睡了一夜，第二日却是病得迷糊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今夕何夕。

愣神的一会儿功夫，萧鼎臣已经熟练地退了应无敌的衣衫，犹豫了一下，还是连着小衣也脱了，然后将他整个人裹在怀里，厚厚的皮裘披风和毛毯盖住二人的身子。

应无敌只觉得他胸膛滚烫，烙在自己冰凉的身体上，让人战栗的触感。

“为何对我这么好？”不知过了多久，应无敌忽然轻声问道。那生息很轻，倒有些像是自己问自己。

“这与你无关。”萧鼎臣很快答。

随后便是长久的一段沉默。

洞外的风雪声渐渐强烈起来，应无敌正在这时开了口，生意不甚分明，而萧鼎臣离他如此之近，听得一清二楚。“别爱上我……”

回应他的，是一个热切而富有侵略意义的吻，疾风骤雨一般，却出奇的不带一点欲望的色彩。因此，应无敌麻木的接受了，不曾推举一分一毫，却也不曾依着那火热的胸膛回应一分一毫。

舌尖和唇角都破了，麻木的痛交织着惶惑，产生出不分明的压抑感。应无敌怕了。

萧鼎臣松开以后，没有让应无敌看清他的脸，伸手将应无敌的脑袋埋在胸前，轻声道：“睡吧。”

洞内就着篝火的温度，还算温暖，雪不知何时停的，第二日清晨醒来，洞外已经积了及膝盖深的雪，山中一派明丽天气，丝毫看不出昨日骤然作祟了一场大风大雪。

应无敌和萧鼎臣起身的时候，那青年和两个侍从从外面回来。应该是去了解地形了。

二人穿戴整齐，打点好物什。

青年进来，见到二人，不由红了脸，眼睛也不敢向二人身上看，表情说不出的尴尬。

应无敌倒是无所谓，喜欢男子纵然并不少见，但是在这闭塞纯朴的村镇里却是异事。

“我就送几位到这里了。大致的路线和地形，我已经向两位大哥交代过了。”青年这么说，眼睛从萧鼎臣冷冰冰的脸上转到应无敌温和微笑的脸上，不禁心下感叹，这两个姿容出色的男子，怎么会是这样的关系？

应无敌笑着点点头，拱手谢道：“多谢小兄弟为我们带路。大致的方向我也还记得一些。倒是你独自下山，一切要当心。”

青年连连点头，脸上露出笑意，一时也忘了方才的尴尬。“嗯！我知道。这一带我熟。”

辞别了四人，青年独自背着行囊朝着来时的路下山。另一边四人也就顺着山坳往玉炉山深处走去。

山坳深处寒意不减，却能看得到一些低矮的植被，只是行走间也越发艰难了些。

走到一座乱世堆的时候，应无敌眼睛一亮，这地方他还记得。这山石冷硬，触感样子与冰相差无几，周围也见不到雪了，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内外如同两个世界。

再走一段，便是一片断崖，四人站在悬崖之上，面面相觑。

应无敌搓了搓手掌，“终于到了。”

“从这里下去？”

应无敌叹了口气，“原本是有一条云梯下去，可是，后来我离开之日，师父当着我的面砍断了。”

萧鼎臣顺着断崖看下去，与缥缈峰的陡峻相比，倒也不算什么。

下到崖底，除了应无敌之外，三人都深吸一口气。

周围一大片白梅的树海，开得如火如荼，落雪一般缀在枝干上，地上薄薄一层雪，看不见消融的痕迹。

见到三人的反应，应无敌不由笑了笑：“走吧。”语罢，率先往梅林外走。

走了一阵，萧鼎臣便开始警觉起来。这梅林有些古怪。

应无敌看着那棵方才他系上丝带的白梅树枝，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阵无奈。“这个老不死的，竟然真的不要我回来了！连千梅幻阵都用上了！”

“千梅幻阵？”萧鼎臣有些惊讶，这等机关术障眼法，他知道得少。

应无敌猛然站起身来，磨了磨牙道：“哼！以为这就能难倒我了？我七岁就能闯过皇宫里所有的机关暗道！何况这千梅幻阵他还逼着想要我学！”

萧鼎臣脑袋里浮现出一个圆脸的小无敌满皇宫密道当后花园乱窜的画面。

事实证明，应无敌却是是个天才，错了两次之后，第三次终于走出了那一片美得教人眩晕的千梅幻阵。

“这不过便是结合了八卦阴阳之术的伎俩，只要将乾坤卦象的相位与……啊！！！”应无敌的下半句话被一个两人深的地洞吞没。

机关算尽，那老狐狸怎能不知应无敌的能耐？应无敌却没有想到这一招连环陷阱，一时麻痹大意，悲剧了。

当萧鼎臣将灰头土脸的应无敌从地洞里拉出来的时候，应无敌脸颊气得通红。

这一路古古怪怪的机关陷阱层出不穷，可谓是花样百出，不重样的施展出来。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应无敌倒是没有再吃亏，其余三人看得啧啧称奇。

到达玉炉山深处的一栋二层木屋的时候，四人都不由长叹一声。这见一次师父罢了，便要过五关斩六将，历经九九八十一难。

还不等应无敌上前敲门，一个灰色的身影便从身后窜了出来。

抬头去看，一个灰衣老者负手里在屋前，鹤发鸡皮，蓄着长长地白胡须，面颊瘦削，颧骨凸显，但是目光却是神采奕奕，颇有些道骨仙风，高深莫测的高人模样。

“孽徒！你竟还敢来？”老者目光落在应无敌身上，顿时犀利。

萧鼎臣暗暗吃惊，这老者不好对付，也并不像应无敌此前形容的一般不修边幅，真正是个难缠的。

应无敌连忙换上一脸的笑意，上前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头，才道：“徒儿不孝，回来看师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徒儿不敢不认师父。”

老头儿冷哼一身，侧过头捻须不语。

“师父，你可知这些年，徒儿在外头，没有一日不思念恩师。”说着，抬起头来看过去，一双大眼诚挚无比，透着一股子凄凉悲伤地味道，水汽氤氲，强忍着不肯哭出来的样子。

老头儿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一脸冷硬。

眼看着气氛僵持住，萧鼎臣心下已经升起一阵不安。这次来的主要不目的，他是一刻也不曾或忘。

第五十二章：师徒

这边，应无敌笼着袖子揉了揉眼睛，“师父……”

老头儿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萧鼎臣，片刻之后，侧过头冷哼一声，拂袖进了木屋里。

见状，应无敌立马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尘土，脸上哪里有一点点的悲伤？“我师父心软的厉害，尤其疼我，一会儿你不要说话。”

萧鼎臣略微点了点头，一招手，四人也跟着进了屋子。

老头儿坐在一方简易的木桌前喝着茶水，见四人进来，眼睛也不抬一下，只当是没见到有人进来。

应无敌对着笑意上前，匆匆忙忙将来时收拾的那个包袱放到桌上，一边恳切道：“徒儿在外面见着些个好东西，心想着师父您一定喜欢，没想到就存了这么些。”

说得那叫一个谦虚，目光却是有些得意的讨赏意味。

老头儿挑着眼一眼便看向那盒子象牙马吊牌，眼光一亮，脸上却是全然不动声色，低咳一声，佯怒道：“哼！臭小子！只掉我这大半截入土的老家伙独居在此，还拿马吊来讽刺？真真是我的好徒弟！”

应无敌暗叫遭了，连忙讨好着笑道：“你瞧，我们现在不是有五个人吗？不是正好陪您玩儿几圈？”说着，又将那叠厚厚的银票翻出来，故意忽略似的放在一边，正好老头目光看得清上面的面额。

老头低咳一声，指了指包袱说：“收起来放到箱子里去吧，放这儿碍眼得紧。”

一听这话，应无敌心下一喜，连忙应着，轻车熟路带着东西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出来，老头脸色果然好多了，“无敌啊，还不招呼客人坐？”

应无敌摆摆手：“哪是什么客人啊，您就当他们是晚辈就行。”说着，朝萧鼎臣使着眼色。

萧鼎臣一点就通，立刻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拱手道：“晚辈萧鼎臣见过前辈。”

“嗯。”老头儿捋着胡子点了点头。

“晚辈备了些薄礼，当是晚辈一点心意，作为见面礼了，还望前辈笑纳。”客套之言萧鼎臣不是不会，只是少有发挥的余地，如今说出口，倒稍稍有些紧张，毕竟面前这老者透着一股睿智，马虎不得。最主要的是，此人正是应无敌的师父，虽说应无敌身为皇子，却也能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说话间，两个侍从已经将几个锦盒拿出来依次打开。

第一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只拳头大的千瓣莲，可是仔细一看，方知此乃并非真的莲花，却是由上好的白玉雕成，剔透温润，盈盈透着一层亮泽，最最称奇的，却是那雕刻的工艺，花瓣一般厚薄的白玉，形态栩栩如生，透着一股莲花的清雅美好，层层叠叠，巧夺天工。

第二只锦盒中摆着一颗人参，从色泽和根须形状来开，倒是一只不少于百年的好参。

第三只锦盒打开，就有些震撼了，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颗丹药，色泽中透着一股金亮的光泽。这颗丹药名叫九转金丹，正是一颗救命神丹。虽说不若江湖中所言一般肉白骨活死人，但是续命延寿却是真的。

这三样摆在桌上，已是价值连城，不可多得了。老头看得两眼放光，赏玩之心顿时升起，特别是那粒九转金丹，既然能得到手，那么定要研究研究。

“这千瓣莲玉雕雕工可谓是世间少有，巧夺天工，可是这玉质剔透虽够温润却是不足，算不得是绝世好玉；还有这棵参，百年参虽说不算长见，但是也不算少，我这山野算是到处都是，莫是被骗说这是一棵千年老参？至于这九转金丹，确实难得，留下化开了看看，倒是还有些用。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是难得后生晚辈有这样的孝心，我便收下了。”

这三样可谓是样样合了老头儿心意，应无敌哪里看不出来？他翻了个白眼，“师父，我看您是老眼昏花了吧？这玉明明……”

老头立刻瞪眼，一手揪住应无敌的耳朵，拧了两转，咬牙切齿道：“给我过来！”

应无敌被拧着耳朵，拉到墙角，师徒二人背对着后面的三人，挤在墙角交头接耳了一阵。

“你这傻子！敢拆师父的台？”

应无敌苦着脸，“我说的是事实啊，您看东西的眼光还能不如我？那三件宝物都是世间难得的宝贝。”

老头气得胡子翘了起来，“你这个不孝徒弟，竟然向着外人？”

“我没有。”

“你这颗脑袋，怎么这么笨？哎！教了你这么多年，怎的一丝半点也没能学到你师父的聪明才智？啊？”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用脚指头想想，这个姓萧的小子大老远冰天雪地跑过来，还带着这样惊世骇俗的‘见面礼’，那得要老头我替他做多少事？这世上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这会儿将他那些宝贝贬得一钱不值，到时候也好推辞了去，你懂不懂？榆木脑袋！”

应无敌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家多年不见的师父，那叫一个钦佩崇拜，眼里写满了崇敬，“师父！您真是高人！徒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达到师父这样高深英明的境界！”

老头儿得意的捋了捋胡子，“哼！就说要你留在这里与师父离开尘世纷杂，好好静修，过一过神仙般的日子，你却偏偏听不进去，死活要练那劳什子的冥阴……”说着说着，神情就变得有些无奈和疼惜。

“师父，徒儿知道师父最疼无敌。”说着，撒娇似的伸手便去抓老头儿长长地白胡子，“方才在林外，您不是还一路盯着我们吗？”

老头儿听到这里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老脸一黑。他适才感觉有人入了梅林，便猜是无敌回来，虽说心下生气他这些年销声匿迹，却也仍是忍不住想要见一见这疼惜多年的宝贝徒弟，便忍不住到了林外，一路看着一行人，一边吸鼻涕抹泪。

“算你聪明，知道怎么破解那千梅幻阵，要不然，为师可绝不会出来见你这孽徒！”老头儿依旧嘴硬。

应无敌心里暖烘烘的，早忘了自己已经是个三十岁的男人了，此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扯着师父衣角撒娇耍泼，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多年过去，过往转眼成空，老头儿却是丝毫没变，胡子依旧白花花的垂到肚子上。说他道骨仙风，倒是真的没错，或许在这世外桃源之中，真能忘了岁月，经年不变。老头道号无味，当年应无敌遇到这老人时，他便是如今这幅样子。

应无敌当时对于无味真人的身份也是吃了一惊，这样一个世外真人，竟然是魔教几代以前最老的长老，没有人清楚他如今究竟有多大年纪。

萧鼎臣看着这师徒二人诡异的互动，心里五味杂陈。要知道就在方才，他还满心以为此次前来怕是要吃闭门羹了，却不曾想到这老头儿行径如此古怪。

如今看来，只怕是对应无敌宠爱有加，从前便是宠溺惯了的，不可能不出手相救。方才多半也是气他多年不曾回师门相见吧。

这么想着，萧鼎臣不由松了一口气，心下大石落下，目光也柔和下来。

那边师徒二人腻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已然成了感人至深的师徒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