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敌 下+番外——枯目

一盏茶功夫过后，老头儿叹息着坐下，木管慈爱的看着一旁的应无敌，叹息一声道：“你这些年身子可还好？”

应无敌抿着唇笑着点点头。

萧鼎臣在一旁大皱其眉，却是没有多言。

“师父您呢？可还好？”

“我能怎么不好？”说着不由又叹息一声，顿时显出些老态来，“你和英儿的事，我也是后来才听说。你这孩子，当初什么也不肯说，师父事后，也颇有些自责。”

应无敌摇摇头，“且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无味真人一双洞察的眼睛落在应无敌身上，立刻大摇其头，摆摆手，“为师不多说了。你这执迷不悟的固执性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老人说不出心里的担忧，这些年，也就怕听到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噩耗，不管是应无敌，还是洪舍玄英。

萧鼎臣不动声色听着二人的交谈，一时垂下眼眸。他对应无敌知之甚少，所谓过往，原本自不必提起，都是过去。可心里隐隐泛起一丝的不安，叫他疑惑了。

众人不曾提起来意，应无敌也只是叙旧，方才问及身子，也不曾多言语。

无味真人不知是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曾多说。

四人住下了，晚膳应无敌一人包办，做得有声有色，饭菜上桌一色的素菜佳肴，色形味都是不俗。

萧鼎臣倒是有些明白了。他虽不知应无敌为谁常年吃素，但是若说这吃不惯荤腥，以及乐于下厨，大概都是和这位高人师父一起养成的习惯了。

难得再吃到应无敌的手艺，无味真人终于摆脱食而无味的日子，吃得眉开眼笑。其实这桌上，大部分都是些山珍，雪山上的一些耐寒的菜蔬，至于那些白玉菇和黑木耳，萧鼎臣便不知从何而来。

一顿饭吃着，萧鼎臣依旧的沉默两个侍从原本不敢上桌，不过这儿说话的人是这无味真人，也就坐下了，却也略显拘谨，三两下吃完便退下了。

只听应无敌与老头儿聊得开心，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老头儿连连称赞应无敌的厨艺，应无敌便喜滋滋将菜往老头儿碗里夹。

吃过饭，喝了茶，应无敌带着两个侍从上了木屋的二楼。二楼空着两间房，曾经是他和洪舍玄英住过的，只是住的少，后来也不曾过来了。

可是推开门的时候，应无敌站在嘎吱作响的木门边，顿住了。这儿的摆设依旧不变，就连简易的书桌上摆着的砚台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屋里也还算干净，看来是长年在打扫着的。

忽的，应无敌鼻子发酸，立刻红了眼。在门边站立了片刻，应无敌低声道：“你们去橱柜里将被子取出即可，屋子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今晚两位就挤一挤，睡隔壁吧。”

二人相视一眼点点头，都不去打扰坐在床沿的男子，径自取了被子，带上门。

萧鼎臣自是少言寡语，沉默惯了，此刻坐在老头儿面前，也觉得不自在。

喝了两口茶，老头终于开口了，“萧公子既然是陪着无敌来的，应该是无敌在外面结实的朋友了？”

萧鼎臣抬起目光，却是不答。不是不愿开口，却是不清楚自己与应无敌之间，到底算是怎样的关系。若说是“朋友”，却也并不合适。毕竟，朋友之间，哪里有缠绵床榻之上的关系？

见萧鼎臣沉默着不曾开口回应，老头微微敛眸，笑道：“那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虽老眼昏花，却也看得出来。”

萧鼎臣一愣，心道这老人不光精明，光是气魄，便已经不同寻常。不过，他本也没有想过隐瞒什么。

“晚辈带着无敌过来，也是因为无敌的身体。修炼冥阴的身体，是不肯能那么容易封住内力的，何况，我也有错。”

听到冥阴二字，无味真人神色一变，捻须道：“哦？你有何错之有？”

萧鼎臣顿了顿，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沉声道：“我修炼的内功，正是正阳。”说话间，抬起眼来，直视老头儿一双犀利万分的眼。

第五十三章：实言以告

老头儿目光转冷，盯着萧鼎臣许久，才缓缓问道：“你与七叶是何关系？”

萧鼎臣听到对方提及七叶的名讳，微微有些吃惊，他虽不知这无味真人与七叶之间的往事纠葛，却也不怕表明身份。

“正是家师。”萧鼎臣如实答。

“哼！”老头不屑的冷哼一声，起身挥了挥衣袖，“既然人已经送到，我自会好好照顾，明日几位就下山吧，恕不久留。”说完便自转身向木门另一侧而去。

萧鼎臣立刻起身，“前辈且慢！”

老头儿回头，挑了挑眉。“我家无敌可不是普通人，我劝你还是不要纠缠，否则，莫怪我这老头子对你这等后生晚辈不留情面。”

萧鼎臣看着无味真人这般的表情，无疑是带着对爱徒的呵护，可是当初决定陪着应无敌到这天寒地冻的玉炉山来，是不曾想过要将他留在这里的。

到此刻，萧鼎臣的想法仍旧未变。

见老头儿话音一落，便又转身向外走，萧鼎臣一个闪身，人已经到了无味真人面前，拦住了去路。他拱手道：“前辈请听晚辈一言。”

老头儿面色已经有些难看了。这后生敢在他面前动武，却是当真有胆识。

萧鼎臣表情镇定，正色道：“无敌与我，是情人关系。”

此话出口，萧鼎臣自是脸部红心不跳，直视对方的眼睛。可是无味真人的反应，却叫萧鼎臣吃了一惊。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这个臭小子！你是不是强迫了我家无敌？啊？！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一边说，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萧鼎臣攻过去。

老头儿似乎不曾用什么外家功夫，只是一通乱打。萧鼎臣身手自是敏捷，辗转腾挪之间，也能堪堪躲过。

他自然是不能对着面前这老人家动手，但也不能不动等着挨打，因此也就只得边躲边退。

虽说无味真人不曾动用真功夫，可是手脚却不似一般白须白发老人的相当利落。随着二人的僵持试探，速度是越来越快。

萧鼎臣渐渐也觉得有些吃力。

正当这时，萧鼎臣的衣摆不慎扫到了一旁的凳子，老头儿吓了一跳，一个飞身扶住凳子，又偷偷摸摸看了看二楼的走道上有没有人。

萧鼎臣看得呆了。

老头儿放下凳子，气呼呼又做到了桌边，生起了闷气。不时用眼角扫视萧鼎臣一眼，眼神中满是不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这个萧小子虽说长相确实胜过那个顾小狐狸，至于功夫嘛……那就难说了。可要说这聪明劲头，却是差远了。看到老人家在这里生气，竟然木着脸站在一旁。这叫无敌每日对着这张冰块儿脸，不无聊死了才怪！

萧鼎臣看着面前这个行事古怪，性格乖僻，反复无常的老头儿，觉得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当初初遇应无敌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他自小身边便不曾有过这样的长辈，一时真有些不知所措，再加之性格孤僻冷漠，脸上也还是万年不变的那张冷淡脸。

最终还是老头儿打破了沉静，“哼！我有话问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答，若是有半句虚言，哼哼！别怪我不客气！”

萧鼎臣略一沉吟，郑重其事点了点头。

老头捋了捋长长的胡须，心里稍稍有些安慰。至少看此刻萧鼎臣的做派，倒不像是浮夸虚伪的人。

“既然你知道冥阴和正阳，那必然也就知道阴阳卷的事。我问你，正阳你已练至第几重？”

萧鼎臣不曾犹豫，坦然道：“第九重。”

老头儿顿时皱起了眉头，“你说无敌是为你而动了内力，老实说，你是否与他和合双修？”

“是。”

“碰”！的一声，老头儿一掌拍到桌上，茶杯顺势一跳。“简直是愚昧至极！你这样不光不能根治自己的内伤，还害死了我家无敌！”

萧鼎臣当即心下一惊，抿唇皱眉道：“事前我并不清楚他修炼过冥阴。”

“好！我再问你，当今武林盟主是谁？你可知道无敌的身份？你可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你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这一连串的问题并不难回答，萧鼎臣几乎是想也不曾多想，便道：“我。知道。无关紧要。武林盟主，缥缈峰的峰主。”

老头儿气结，这混小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叫无关紧要？你不清楚我家无敌经历过什么，也就是说，到如今你仍旧不了解他。你认识他多久？”

“很久了。”

“‘很久了’是多久？”

萧鼎臣想了想，“四个月零二十八天。”

老头儿嘴角抽了抽，“认识还没半年！”

这番话说到了萧鼎臣的心里，自始至终，萧鼎臣都不曾过问过应无敌的从前，表面看确实显得不甚在意，毕竟过去的事已然没有再就是重提的意义，拿这些来责问应无敌，也着实没有必要。

但是深心里，萧鼎臣是觉得不安的。应无敌的过去，在他的眼里如同一片空白，他不曾经历和参与。

正如当初顾重霄气势嚣张出现在缥缈峰，应无敌不是不介意他的出现的。

但这样的介意在他心中到底占了怎样的分量，萧鼎臣没有底。

从前，这些都无所谓。可是如今却是不同往日了。

见萧鼎臣脸色阴沉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无味真人沉吟片刻，还是问：“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是为了屠龙令而留在无敌身边？”

萧鼎臣猛然回神，深深蹙眉，沉默片刻，冷声道：“屠龙令的事，我是势在必得，但与他无关。”

老头儿冷笑一声，“无关？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初，无敌便是因了这屠龙令，伤心欲绝，险些丢了性命。”

萧鼎臣抿唇不语，只盯着老头儿，不动声色。

“顾小狐狸和你一样，对屠龙令是势在必得。不过话说回来，我就实话实说了，四年前凤凰岛一战，无敌自废武功之前，亲手将屠龙令交给了顾重霄。”语罢，老头儿转过头来，与萧鼎臣一双幽深的眸子对上，有些试探的意味。

萧鼎臣缓缓开口，“多谢前辈指点。”

“指点不指点的，我是没什么兴趣，只是，若是日后为了这件事，让无敌重蹈覆辙，再死一次，是绝对不肯能的。所以，老头儿奉劝你一句，我知道你没有全然说实话，无敌是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你的，因此，趁现在还来得及，早些收手吧。”无味真人摆摆手，这席话，说的却是真心，半分也不曾偏颇。

萧鼎臣垂首不语。他看着自己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手腕上缠绕着情丝。当初不懂，他生性冷淡，不是情爱，这情丝缠绕在手腕上，就像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这双空空的手掌，除了剑，什么也没有握紧过，而如今，似乎冥冥中注定了，他想要抓到的第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这缕情丝。

“不。”

老头儿看着萧鼎臣冷峻的脸庞，透着倔强的眼神，忽然心底释然。这孩子，只怕不如外表看着来一般冷淡心肠。

老头儿叹了口气，“明知是错，世人却由得他去错。错也错了，便也错去吧。”说完这话，摇着头起身，背着手缓缓出了小门。

萧鼎臣轻吐一口气，揉了揉额角，起身上了那阴暗窄小的木制楼梯。

萧鼎臣顺着二楼的走到，想着最里间开着门的房间而去。

进去时，萧鼎臣停在门边看了看，房间不大，木制的家具看起来简易陈旧了些，倒不如想象中一般披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一张木床放在最靠里的角落，一旁放着一只暖炉；一张书桌和一张凳子放在木窗边；屋子右侧放着一只一人高的橱柜，如此而已。

应无敌正坐在床榻边，被褥似乎是刚拿出来的。他便搂着被衾，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萧鼎臣愣了愣，走进房间，坐在应无敌身边，也不做声。

应无敌抬起头来，哭声顿住，抬头盯着萧鼎臣看了一会儿，忽的放声大哭起来。

萧鼎臣听到这哭声，浑身一颤，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帕子给他擦着满脸的泪水。他不知应无敌为何会哭，更不知他为何见到自己，哭得越发厉害了。

应无敌一把夺过那方雪白的帕子，揪着鼻子使劲的擤鼻子，然后一头撞到萧鼎臣怀里，呜咽道：“若是我喜欢的是女子，若是我当初听从师父的劝告……唔……我肯定留在他老人家身边孝敬他……我没有脸见师父……我……”

萧鼎臣愣住，过了半晌，才明白应无敌在说什么。他心中道：不，若是你喜欢的是女子，那么我们又如何能相遇？这话不曾说出口。他揽臂轻轻搂着应无敌的脊背，身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他见到你，是很开心的。”

应无敌抬起头，瞪了他一眼，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睛，没好气道：“那是自然，他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徒弟。”

萧鼎臣见状，知他一场大哭，已经将难过宣泄一空。

“若是你想多陪陪他，我们便在这里多住些日子。”萧鼎臣此时的目光难得的柔和，虽说脸上依旧是不善交际的平淡表情，但看在应无敌眼中，却觉得有些个肉麻兮兮的了。

应无敌别扭道：“他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

萧鼎臣沉吟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我已经将你我二人的事，全都说了。”

应无敌一下子跳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下巴脱臼。“我、我们的事？我们二人有什么事？你、你可别胡说八道！”

萧鼎臣皱起了眉头，正色道：“我并非随便的人，既然和你在一起，便不会再想别人。”

言下之意，应无敌若是想着别人，那也就是随便的人。应无敌翻了个白眼，“你少胡言乱语！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话可不能乱说。”

“我没有乱说。一路上，你都在逃避。”

“是你一路上都在逼我才对吧？我没有义务回应你任何事。”应无敌虎着脸清清楚楚回答道。

萧鼎臣淡淡点了点头，“那我不逼你。”

“……”应无敌无语，“我的意思是说，我没想过这些。日后你称霸武林，我在缥缈峰也呆厌了，还是要各奔东西。有些事……太当真了，反倒味道就变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跟我一起……不开心？”

“不是。”

“那等你哪天厌了，我就放你走。”

应无敌愕然抬头，看着面前的青年一双明亮的眼，他看不懂其中包含着什么，只是这句话，无疑叫他心里一颤，说不出的滋味，酸胀得厉害。

第五十四章：借宿

话分两头。

潇湘与师劫二人收拾了不多的行李，便上路了，既没有应无敌的华丽马车，也没有知情识趣无微不至的随侍。这会儿二人一前一后骑着马，潇湘追得不容易，找不到机会开口说些什么。

师劫催着马儿快跑，一路赶得着急。他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侠客，骑着马儿狂奔上数日算不上什么。可是潇湘却不同，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他，一身细皮嫩肉。

前方马儿落蹄之处泛起一层黄色的烟尘，潇湘连忙掩着口鼻。双腿夹着马腹放慢了速度。

马上颠簸，这一连几日奔波下来，大腿和臀都有些红肿的伤痕。他向来不习惯骑马，并非是不会骑。

师劫走在前面，闻得身后马蹄声落在远处，连忙勒住马头，青黑的大马一个仰头，发出一声嘶鸣，转了个圈，停在了路旁。一路小跑着来到潇湘身边，打了个响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