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无敌皱眉,“别说傻话。”
萧鼎臣摇摇头,“若我死了,你就从我手上拿走它,从此你再与谁在一起,都随你。”
应无敌皱眉,却见对方伸手拿起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到手腕上那银镯子一般的奇门兵器上。这东西只要萧鼎臣不死,没人能从他手上取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应无敌已微微有了些怒意,挑眉看着他。
“即使你我都避而不谈,可是终有一日要面对。”萧鼎臣面无表情看着应无敌,却莫名给他一种温柔的错觉,“顾重霄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那日与我一战,并未尽全力。只怕是早已无药可医,不敢妄动真气,只怕稍有不慎走火入魔。我也一样,甚至……”他低头,一手按在心口上,“我心中杀孽比他要重。”
“别说了。我们还有时间,一定会有办法的。”应无敌伸手握住他按在心口的那只手,语气坚定。
萧鼎臣没有回应他的话。
应无敌强打起精神,“你不是说要选布料和样式?”说着将几块深浅不一的红色布样摊在他面前,又拿着一本册子看图样。“没成过亲果然对这些事不是很明白。不过还是要问一句……”
萧鼎臣挑了挑眉,示意他直说。
应无敌忍了忍,终于道:“你打算穿女装?还是打算让我穿?”
萧鼎臣愣住,眼前瞬间闪过潇湘那个人要一身嫣红搔首弄姿的模样,顿时浑身恶寒,冷声道:“都不穿。”
应无敌哦了一声,点头道:“那样式我来选,你来挑颜色就好。”
萧鼎臣扫了一眼面前的布色,手指落在一块深红布料上。应无敌抬头看了一眼,笑道:“不错,那就这样了。”
萧鼎臣抬头看着他,“你一定要陪我去一趟京城?”
“一定。”
沉吟片刻,萧鼎臣点了点头,“此去京城一去一回最快也要大半月时间。”
应无敌嘿嘿一笑,凑上去道:“你很急啊?”
萧鼎臣看他一眼,起身往榻边走,“明日清早启程。”
“就说是心口不一的闷骚男人,竟然逃避话题?”
第二日雨终于停了,只是天气越发冷了。清早,应无敌派人将书信送去凤凰岛,然后便命人将乱七八糟一堆杂物扔上了马车,浩浩荡荡上了路。
淅淅沥沥的雨声方止,屋外便传来一阵阵鸟鸣,一群麻雀停在屋檐上,聒噪不已。
青年借着月光透过敞开的窗子看向石亭外柳树下一身浅绿衣衫的人影,嘴角慢慢浮现一抹宠溺的微笑。他回过头来,低头在画卷上题上: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题完,放下笔,转身出了书房,顺着石廊走到那人身后,“这么晚还跑出来?”顾重霄负手而立,低头看着石潭中粼粼水光中争抢鱼食的锦鲤,笑着摇摇头。
洪舍玄青见他过来,放下喂了一半的馒头道:“你呆在书房里,我不想去打扰你,只得睡觉去,睡醒了无事可做,就来喂鱼了。”
顾重霄摇摇头,“你却不知,你站在这里,我那窗子恰好看得见你在此处,我又如何静得下心来?”
洪舍玄青抬头看了眼书房的窗子,面上一红。他之所以选在这儿喂鱼,无非也是为了远远看着他,既不愿打扰,又能算是陪在他身边了。
“你跟我来。”顾重霄拉了人往廊上走,边走边道,“有样东西要送你,只不知你喜不喜欢。”
“什么东西?”
洪舍玄青看着转上摊开放着的画卷,说不出话来,怔怔抬头看着顾重霄,眼中满是感动。
画上人太美,哪有半点凡人的样子?绝美姿容,神采丰韵,都在笔墨间酝酿而出。
“喜欢吗?”
洪舍玄青眼眶微红,用力点了点头,“重霄……谢谢你……”
“谢我什么?”
“这幅画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我只怕我这一双手,画不出你姿容的千分之一的美,画不出你看着我时万分之一的神韵。
顾重霄伸手揽住洪舍玄青的腰身,低头吻上他因为紧张而微张的唇。他们鲜少有这样亲昵的举动,即使手指相碰也是极少。
“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抛弃一切,无论是皇位还是灵尊的身份。”他用这样低沉而又丰满的声音在他耳边问。
洪舍玄青不敢置信一般眨了眨眼睛,随即用力的不断点头,呜咽着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想陪在你身边!”
顾重霄一双充满英气的眼眸闪了闪,将人拥进怀里,“我想要你,即便你我都是男子。”
“好。”洪舍玄青抬眼凝视着面前天神一般的男人,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迷恋还是崇拜或是其他的什么,只是心中澎湃着的欢喜无以言表。
那一夜,洪舍玄青初次以男子之身承受另一个男人的宠爱,耳边整夜萦绕着那人不休不已的呢喃:“你是我的……”那一刻仿佛承载着永恒,只道是此一刻的幸福和信任以及相依相偎便代表了今生今世的永不分离。
胸口满溢鼓胀得发疼,满满的,整个身心里除了“顾重霄”这个人,再容不下别的。
闻见觉知非一一,山河不在镜中观。霜天月落夜将半,谁共澄潭照影寒?
顾重霄躺在软椅上,静静看着水中夜色的倒影,身上只批了一身黑色薄衫,此时的天气早已寒冷,夜里更是寒气透骨,而他却恍若未觉。
“圣尊。”
顾重霄回神,半晌才道:“怎么了?”
“有消息传来,萧鼎臣带着应公子前往京城。京里皇上派来的人说,太子已经回京,这场交易不得不接受。萧鼎臣进京之后,便要受封为定国公,爵位世袭。”
顾重霄沉吟片刻,摇摇头,“无妨。他走得正好。”他冷笑一声,“如今萧鼎臣不在江南缥缈峰上主持大局,其他势力已经不足为惧。只要稍加煽动,各大门派没有理由不趁势击垮这座大山。”
“属下明白。安插在各大门派中的眼线还未撤回,只要时机一到,属下明白该怎么办。”
“嗯。可以不必留活口,该杀的,不必手下留情。”
“是。”
“还有,不必再派人去须弥山,他不想见便不见罢。替我给季元君回一封信,让他留在江南。”
“是,属下明白了。据属下所知……他身边这个叫做潇湘的人,只怕不简单。”
顾重霄冷笑一声,“能从季元君手上逃脱本就不是普通人。这不关我们的事,若是季元君下不了手,大不了我替他动手杀了便是。”
“圣尊英明。”
“没什么事便下去吧,不要让人过来扰我。”
“……圣尊若是睡不着……”
“下去。”
“是。”
应无敌睁开眼望着车顶半晌,神情有些恍惚。萧鼎臣坐在他身边,察觉他惊醒,侧头将新沏的茶水递给他。
因为出远门,不得不做些准备,车中备着茶炉,可放在固定住的铁架里,茶杯放在桌上也纹丝不动,杯底镶了铁外面漆上银,茶几下嵌入磁铁。
应无敌恍恍惚惚揉了揉额角,撑起身子接过茶水喝了两口。
萧鼎臣见他神色不对,脸色也有些苍白,开口道:“身子不舒服?”
应无敌抬头看他一眼,摇摇头,转头躺下。半晌叹息一声道:“方才做了个梦。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萧鼎臣沉默片刻,揽臂将应无敌搂在怀里,“在我死之前,你是我的。”
应无敌浑身一颤,闭上眼去。那一声声的呢喃和方才萧鼎臣的声音重合,一瞬间叫他莫名的眼中酸涩。
第九十三章:山雨欲来
应无敌裹着毯子坐起身来,看了萧鼎臣一会儿,口气僵硬道:“以后莫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这不像你。”
萧鼎臣抬头看着他,又转过头去。自从当日一见,时至今日,他何曾再是自己?
应无敌见他一脸冷淡神情,也不回应,便叹了口气,“你比我还年轻,就堪破生死一般的毫不在意,你要我如何自处?点头说‘好,若是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对不起,我做不到。既然你答应要和我走,那就要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十年二十年,直到你须发皆白,然后我死在你前面。”
萧鼎臣凝视着他的眼睛,应无敌从未这样认真提到过这些事,甚至刻意回避,如今提起,气氛骤然冷峻。他对应无敌这一番言语不置可否,只连同毛毯一起,将应无敌禁锢在怀里,不经意似的问:“你梦到了什么?”
应无敌愣了愣,随即笑眯眯道:“我梦到我种了一地南瓜,其中一只长得好大,有一间房子那么大……”
萧鼎臣额上青筋跳了跳,“你当我是傻子吗?”
应无敌眨了眨眼,“啊?是你问我的啊!我还没说完呢,那只……”
萧鼎臣用自己的嘴将对方那还欲喋喋不休的嘴,伸手用毯子将人裹紧,手顺着他衣襟探下去,惹得应无敌浑身一颤,轻呼一声推开他道:“南瓜酥……我想吃……”
萧鼎臣手顿住,黑着脸瞪他。应无敌破坏气氛的本领是愈见高超。
“我饿了。”萧鼎臣翻身将他按在厚厚的垫子上,就要下嘴去咬他胸口那只小小的樱桃。
应无敌一脚揣在他小腹上,哇哇叫道:“你这坏习惯何时能改?左边这只都被你咬得又红又肿了,穿着衣裳都觉得隐隐作痛。”
萧鼎臣顿了顿,转头就去找右边那一粒。
应无敌欲哭无泪。
待他玩够了,二人也都饿了。因为赶路,将就着在车里用了些糕点和肉干,就着热茶,倒也还算惬意。
如此一来,赶路倒是比寻常还要快些。马车一到淮南,便有朝廷派来的侍卫护卫,州府亦是不敢怠慢。官府驿站派人前一日回京,到此,萧鼎臣此行无端成了一大武林奇闻。如此阵仗,实在算是大张旗鼓。
应无敌对此有些疑虑。
地方官员将护卫上京的车队送出城,不敢有丝毫怠慢。前方有人开道,将一切打点妥当,所到之处衣食住行皆有人处理妥当。
萧鼎臣放下车帘,闭目养神。应无敌摸着下巴道:“皇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以往的低调性子,这些事着实有些奇怪,就像是……”
“就像是要将此事昭告天下。”
应无敌点点头,“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将你我放在明处。”
萧鼎臣睁开眼看向应无敌。
“我们的行踪和所作所为接在掌控之中,也就少了许多的变数。”应无敌面露忧色,越往深处想,便越有些觉得不妙。
萧鼎臣倒还是一派冷静模样,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此行离开缥缈峰便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成败就要看潇湘的手段了。”
应无敌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安,潇湘到底有什么样的能耐他不知道,但是对季元君此人稍稍有些拿捏不好。当日扬州灯会巧遇,对方或许已经认出他。那人且不说武艺如何,光看气度便是沉稳干练的老狐狸,若是一个不小心,潇湘可谓是九死一生。
应无敌忍不住皱眉道:“我只怕缥缈峰……”
“缥缈峰如今也只是一个空壳,只要守住承天剑阁,便能东山再起。”
应无敌欲言又止,垂首片刻才道:“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涉险?”
萧鼎臣看着他半晌,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他们是为了什么涉险?是因为顾重霄。”
应无敌呼吸一窒,转过头去。
萧鼎臣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道:“我已经交代过了,若是情势不妙不必死守。”
应无敌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见萧鼎臣那张向来缺乏表情的脸上透着些无奈,便点了点头道:“我们也要万事小心。”
南宫景卧床数日,方稍稍好些,便传来风声。江湖上许多门派都相继出现退出同盟的迹象,缥缈峰霸主之位可谓是岌岌可危。
只是风声乍起,却不见有门派真正掀起事端。
门外传来敲门声,“少爷。”
南宫景披了衣衫坐起身来,应了一声:“进来。”
常喜推门进来,见南宫景脸色稍好些,这才松了口气道:“这是今早送来的一封密函。”说着,将一只小小的竹筒交给南宫景。
南宫景伸手接过,拆开拉风取出信笺,快速浏览一遍,皱眉道:“什么人送来的?”
“是一个小乞丐。”常喜见自家少爷神色凝重,猜想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也不敢问出口。
南宫景将信笺收好,变掀了被衾准备下榻。
常喜一边将衣衫给他披好,一边道:“少爷,您这样要去哪里?”
南宫景摇了摇头道:“去将御城卫传来。”
“是。”
一炷香过后,南宫景坐在书房内,三位黑衣蒙面男子跪地行礼,“属下参见城主。”
“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南宫景抬头,语罢,绕过桌边走到三人身旁站定,“叫你们过来,是有件重要的交与你们去办。”
“但凭城主吩咐。”
“潇湘如今在季元君手中,季元君此时无法动用朝中势力,但是江湖中的势力却在江南集结,我要你们接应浮光掠影楼的人。”
“城主可是要取季元君项上人头?”其中一名黑衣人开口问道。
南宫景沉默片刻,淡淡道:“一切见机行事,不要让人抓住把柄,若是杀不了也罢。但是他的人在清景城一日,我便不能容他。”
季元君既然是皇帝身边一员爱将,他身为清景城城主自然是不能动手。但是季元君一日不除,日后做大,只会将清景城推向一个可悲的任人鱼肉的境地。他南宫景向来不是软弱之辈。
“是,属下明白。”
“去吧,记住,我不想收到你们失败的消息,也不想收到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死讯。”
“属下明白。”语罢,三人已是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中。御城卫到底有多少人,只有这三人和南宫景知道。而清景城之所以有如今的盛况,除了这些御城卫之外,就是清景城的机关术,若是强攻,少能动其根本。
南宫景捂住胸口低喘一声,咳嗽起来。他缓缓走到坐榻上坐下。
常喜在门外唤了一声:“少爷!”然后推门进来,手里正端着一碗药进来,“喝了药去歇下吧。”
“唔……”南宫景用帕子捂着嘴,呕了两下,顿时呕出一口鲜血出来。
常喜吓了一跳,“少爷!我这就去叫大夫!”
南宫景摆了摆手,擦去嘴边血迹:“不必,叫了也是白叫。你不是煎好了药?拿来吧。”
常喜忍不住眼眶发红,手忙脚乱将茶水递过去给他漱口,吹了吹药汁,抽抽噎噎道:“少爷为何不让奴才将实情告诉二少爷?这个时候若是二少爷在,少爷也不必牵肠挂肚,好歹还能陪着……”
南宫景仍是冷冰冰的样子,仰头将药汁慢慢喝下,皱了皱眉,拿起茶水又漱了漱口才道:“告诉他又能如何?”南宫诚实即使长高又或是脸面不在稚气,终究也只是个孩子,若是知道,恐怕也只会哭着不知所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