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孟婆闻听此言,笑得花枝乱颤道:“你若有本事毁了他便毁吧,他的身份比你还要尊贵上千千万万,你真以为他不过一介武夫?”
“哼,不过就是小王爷罢了,如今陵王一门都下了地府,又有何荣耀好留恋?”季洛风不罢休地望着孤梦河鄙夷道,孤梦河一张脸闻声刷白,可白与黑仿佛让他成了一副流传千年的水墨画,透着孤绝之美。
“哼!”孟婆眼见那季洛风执迷不悟当下也只好刻薄的回道:“尔等均为人间刍狗,你可知有些人生下来便与众不同?如今他不过被白无常的药给暂时克制住了,若非如此,今日吾等俱会灰飞烟灭!”
孤梦河凤眸蓦然睁大,一双眸子分明深沉如渊却又炙热如火地盯着孟婆道:“你说什么?你说白楼幻给我下了药?什么药?”
孟婆一下说道兴头上浑然不觉孤梦河的存在,一时说漏了嘴,当下补话道:“他都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整天一副见他犹如见杀父仇人的样子。”
呵,杀父仇人?孤梦河心中哀叹道,白楼幻何止是杀父仇人,简直神也非神,鬼也非鬼,最是让人捉摸不透,说他是坏人他偏又留了三分人情,说他是好人却无论如何看不出他哪里向善。
“孤梦河你过来……”
孤梦河被季洛风挟持住,浑身使不上力,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比登天还难一般走不过来。
“季洛风你识相地赶紧放开他,我还能送你入轮回,不然我将你的魂魄彻底打碎,看你如何投胎转世!”孟婆威胁道。
“哈哈哈哈哈!”笑声直冲云霄,季洛风昂首大笑道:“那倒是正好,我在这里与他玉石俱焚,也好过受你们两个联手欺负,我看这小子对白楼幻倒是很重要的样子,哈哈,毁了他他会不会心疼呢?”眸子里邪气横生,说着已经单手扼住了孤梦河的喉咙,仿佛下一刻便要拧断他的脖子。
“夺魄刀的渊源,难道你不记得了,难道你忘了白骨竹林之中,是谁一路将你搀扶出来?好一个忘恩负义的黑无常啊……”久不开口的崔府君忽然发话道,众人一惊等着他来揭开真相。
夺魄刀的刀光在孟婆手中渐渐暗了下来,宛若开始了一场漫长的冬眠,一如他数十年前在白骨竹林深处肚子过过得寂寥日子。
人间有剑冢藏天下兵器,阴间一样也有地方藏着各种勾魂夺魄的法器,这些兵器往往来自一个地方——白骨竹林,所谓白骨竹林,远远望去不再是绿荫浮动,翠色欲滴,却仿佛是华山之上的落雪染白了整片竹林,白茫茫的一片,这里的竹子是累累白骨,再非植物,怨气丛生,邪气弥漫,有命去,无命回,一旦落入陷阱之中,便是阎王发令、大罗神仙也万万救不回来,而死在此处的鬼则又成了白骨竹林日夜汲取的天然养分。
修罗道上三千魂,白骨森森问行人。
许多年前的那一日,明月高悬如银盘,月华流溢,辉映朦胧,而邪气却似遮住明月的乌云挥之不去,一白一黑两个影子翩然走在竹林之中,那个走在前面一袭白衣的男子摇着折扇道:“老黑,你走得这么谨慎,倒是在怕些什么?”
白衣男子蓦地回首,莞尔一笑,轻薄的唇角边挂着他一贯宠辱不惊愤世嫉俗的笑容,因笑意而微微弯起的眉眼去却如温润君子,尤其是两只眼睛,就仿佛是琉璃石镶嵌在金碧辉煌地宫殿之中,任谁也掩埋不了那样的风姿。
风月连城,好一个花好月圆夜,如果不告诉你这里是白骨竹林,这一片寂白的林子倒是宛若仙境一般,地上的白雪微霜照得暗夜似白昼,那白衣男子与这天地仿佛契合为一体,除了好看这样直接的表达却是再玲珑的句子与精工妙笔都勾勒不出他的绝世风姿。
“话说回来,我手上这扇子便是魂竹所制呢……”白衣人淡淡的笑道,黑衣人却沉默不语,仿佛毫不关心那个恍若谪仙的男子。
“急功近利必酿大错啊,老黑,莫怪我不提醒你,那夺魄刀也算得上半个邪物,我二人若不是奉阎王之令来请鬼天宫齐劝,哪里有机会来到此地呢?鬼天宫所制之物都是直接送往阎罗殿的,我这白骨折扇不也是阎王所赠么?你又何必费心去找那夺魄刀?”
循循善诱与劝说向来没有作用,兴许是往日里说教人的废话太多,说得久了却无人肯听,白楼幻便不再说下去了,而是肆无忌惮的笑。
“夺魄刀就插在白骨竹林深处的月缺岭上,而我们要找的齐劝刚好就住在那里,顺路而已,一举两得岂不更妙?”
“可世事哪有如此简单?”白楼幻敛了笑意,很正经地望着季洛风,可季洛风却不屑地回应道:“你想得太多了!”
第五十一章 白骨竹林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可知道白骨竹林究竟是怎样一个地方……”扇面下掩住一双桃花眼,那含笑的眸子刹那间透出彻骨寒意,“人变为了白骨,便再也没有美貌与丑陋之分,一样都是狰狞可怖的玩意,就算还魂过后,却再也不是你那张脸了,有多少人只凭眼看人,根本不是用心在揣度对方……”
“够了,我没兴趣听这些……”季洛风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着路,根本懒得看那白无常究竟在干啥,反而嫌他啰嗦多嘴。
走着走着,那荒烟漫草的小径豁然开朗,一道坡地突兀地拔地而起,像个坟地一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淡然色的微光在山头上发出沁凉如水的光泽,季洛风唇角扯出一抹得意的笑道:“果然在此。”
大地下不知道有什么在蠢蠢欲动,仿佛有邪物要破土而出,然而季洛风实在太过专注于那夺魄刀,一心一意朝前赶路,根本来不及察觉周身的四面楚歌。
他欣喜,他狂奔,夺魄刀仿佛勾走了他的魂。
长长的草垛后,残躯的骷髅们渐渐聚成人形,不消一会儿便如浩浩大军般汹涌而来,他们在笑,笑这黑无常也受了夺魄刀的蛊惑,笑这冥顽不灵的世人因贪念而注定毙于此地,他们已不记得他们中许多人便是因此而成了这累累白骨。
然而这些白骨还是有所忌惮,他们看见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不但不为夺魄刀所动,反而言笑晏晏的摇着折扇,偶尔掠过草丛的目光分明是在讥笑着这些欲一拥而上的白骨。
这是谁?为何让人有种望而却步的力量,仿佛高山仰止,龙卧深渊,白云出岫。
“风生,水起……”他浅笑,折扇一抖,袅袅微风瞬间化为狂风大作,平地里掀开一条大路,震得人衣袍猎猎作响,那些白骨不敢向后,反而更加涌上前面,他们转向那黑衣人,仿佛要一心一意的吞噬掉那个贪婪的黑影。
但是白衣人挡着它们不让它们向前。
“白楼幻你快过来啊,你看,我马上就要拿到夺魄刀了……”
危险近在咫尺,可是贪婪的心让季洛风失了往日的敏锐,还兀自沉湎在那种得到宝物的欣喜之中。
可这夺魄刀哪是那么好拿的东西啊,白楼幻早就警告过他,季洛风心中的贪念胜一分,那些白骨的威力就增十分,那些白骨欣喜的扯破狂风,越走越近,如白浪滔天,要淹没这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齐劝!快出来!”白楼幻也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此时也只好稍微逞一下官威,希望那擅长制作魂竹的鬼工齐劝可以来阻止这些如饿狼般的白骨。
“哈哈……”不见人影,只闻人身,暗夜之中缓缓走来一个青衣人影,如一株翠竹,身姿挺拔,却看不清面容。
“齐劝,我们奉阎王之令来请你去修缮阎王殿……”
“哦?那这位黑大人到底是来请我出山的还是来抢我夺魄刀的?”齐劝故意不怀好意的问道,他的面容渐渐清晰,竟是皎洁如明月,棱角分明,又有青竹公子之感,君子之风坦然。
“哼,缘何不说是你的夺魄刀故意在诱惑进入白骨竹林的人,如果我将其各种原委禀明阎王,你还能继续在此过你悠游于世外的日子?”
“悠游于世外?呵,你也太抬举我了,白大人,地府之中哪来净土,这里的肮脏不亚于十殿啊,只是人烟稀少罢了,让我显得有些离群索居、落落寡欢。”青衣人掸了掸衣角,衣上的拂尘便漂了起来,仿佛他居于竹林深处,落下了一层薄灰。
眼见齐劝丝毫不肯退让,白楼幻只好去劝季洛风,当下拿白骨伞敲了下他的肩膀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是幻象!一旦你碰到那个夺魄刀就会再也走不出白骨竹林了!”
季洛风眸中带火,利欲熏心,完全不顾他人阻拦,就在他双手要碰到夺魄刀的刹那,一个白色身影翩然而至,挡在他面前,竟率先拔出了夺魄刀,夺魄刀离了那狰狞的大地,整个竹林都处于一种巨大的震颤之中,季洛风被夺魄刀反弹的刀光所伤被甩出数尺开外,反倒是白楼幻拿着那流光溢彩,发出淡蓝色光泽的宝刀静静地立在竹林之中,夜风撩起他的衣摆,恍若神邸。
“咳,咳咳……”齐劝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角勾起笑容道:原来夺魄刀听你的话啊,那也不错了,免得再为此地带来血光之灾啊。”
“哈,可是你可以走,他却要留下了!”齐劝抬袖一指注视着季洛风,仿佛要与他同归于尽。
“白大人,我确实是无法为阎王修缮宫殿了,我已病入膏肓,夺魄刀被取走之时,便是我性命终了之日!”
“那你为何不早说!我将那刀放回去!”白楼幻眸光一敛收起了平时的玩世不恭严肃道:“我不过是听说心智未受夺魄刀的蛊惑之人取了这刀便与大碍,方才情急之下才不得已出手!”
“好了,无妨,毁了这片白骨竹林吧,我也总有与它玉石俱焚的这一天啊!一切的干戈不都来自于这些神兵利器吗,人们若失去了手中武器,赤身肉搏,便也是谁也伤不了谁了吧?”青衣人云淡风轻的回道。
白楼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折扇,玉指落到扇柄之上,只见上面刻着隽永的一行小字,正是那日齐劝相赠宝扇时所刻,不仅心头一动,皱眉道:“所以你是故意将那夺魄刀也赠与我了?”
“还是白大人聪明,我齐某想来爱与聪明人结交,聪明又不贪实乃真君子。”齐劝斜撇了季洛风一眼,嗤鼻不屑道:“齐某敢断言,此黑无常之位他必坐不久。你快走吧,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善后,你一个人回去即可,他能否回去要看他个人造化。”
白楼幻蹙眉,有些为难,但片刻之后又计上心头,眉开眼笑,持扇鞠躬谢别道:“后会有期。”
“哈哈哈,此次后会可无期咯!”青衣人泯唇浅笑道:“在这地府之中,一别就是一辈子啊,不对,一别就再无后会之期了,齐某很欣慰能结交到白大人这样的朋友。”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徒手拨开虚空,让出了一条小路。
“那告辞了!”白楼幻作势欲走,可就在那出口渐渐消逝到一半之时,白骨折扇在白楼幻手中化做一条平坦大道,将季洛风一把拉了过来,那黑洞渐渐消失成一个圆点,齐劝在后面束手无策却也只有空落落地哀叹道:“诶,老白,你的心就是太善了,可是从来没人领过你的情啊!”
第五十二章 觉醒
世间穷凶极恶之人多,能终身向善之人却少之又少,佛祖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他的双手也曾沾染过血腥,又何以撇得一干二净?
那个白衣轻尘的影子,时而如鬼魅邪意凛然,时而又如谪仙悲天悯人,他的一举一动仿佛全无定数,所下的每一盘棋都毫无章法,你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也无法预测他会怎么做。
但这泱泱地府之中,受过他恩惠的人太多,虽然大多都忘了,可也有不少人心中挂念着那一份恩情,如孟婆,如画皮鬼,虽则一副蛇蝎心肠的模样,可心中倒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要正义许多。
回忆暂告一段落,季洛风忆起那前尘旧事又联系了前因后果这才明白那夺魄刀的主人本来就并非自己,当下只有惨然笑道:“罢了,罢了,完不成转轮王的任务也只有死路一条,让我去那里吧!”
季洛风大悲之下,万念俱灰,却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蹙眉望着众人道:“白楼幻去了哪里?当真去了无间地狱了吗?”
“当真……地府之中还有谁胆子如此之大?”孟婆回道。
“我要去找他!”
四野下寂寂无声,忽然有人冒出这么一句,众人的眼光循着这声音望去,竟是孤梦河。
“就凭你?”孟婆鄙夷道:“你去做什么?你除了添乱还会什么?白大人一心护你周全,你除了辜负他还会什么?”
“哈哈,杀了他或者救他都是好的,既然我命中注定与他有所羁绊,不如就让我去问个清楚吧!”
“将季洛风送到转轮王手上去,就先告辞了,余下的事情你们自行处理吧,夺魄刀,呵呵,既然本就夺不过来,我便也不白费力气了,倒是孟婆你,呵呵,这后路如何走下去?”崔府君冷笑着带走了季洛风,留下孤梦河与孟婆对峙着。
“你不是说过我完成了此次任务,你便告诉我真相么?”孤梦河的眸子是一望无边的深渊,他就那么盯着孟婆,仿佛要将她的魂吞噬入眼中。
“好吧,罢了,我就告诉你吧,反正我也要启程了!”孟婆携了那夺魄刀,带着孤梦河渐渐朝枯骨山的远方走去,四周的小鬼忌惮夺魄刀的威力便也不再阻拦。
二人渐渐走远,足下小径忽地豁然开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道,道路的尽头是一望无尽的沉沉河水,天上的月色如孤梦河的脸色一般冷若冰霜,孟婆一路上并不曾开口,只是那么淡漠地笑着,一如她年年月月在奈何桥孟婆亭里那般清冷的模样。
就这么不言不语地走到了河边,一只小舟似客船在等待着归乡之人,那小舟通体成褐色,斑驳得像积累了几千年的风霜雨雪,孤零零地睡在河边,孟婆走到那小舟边用烟枪笑着一指道:“你若要问答案,便自己去问吧,若是运气好,不消五日便能与白大人相会,呵呵,若是命运不济嘛,那漂到何年何月就犹未可知了。”美人笑语嫣然,却是飒爽的脾气,一双眸子映着水色更显潋滟,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是勾魂一般,孤梦河愣了一会儿道:“你给我的答案就是这个?”
“哈哈,孤将军不是号称连下梧州十二城吗?区区小舟也不会划了?难不成还要孟婆我一个弱女子沿路护送?”孟婆挑衅般嘲笑道。
孤梦河冷眸扫过孟婆姣好的面颊“哼”一声不屑道:“那在下便孤身一人上路了,多谢孟婆成全……”
“呵,成全谈不上,我但求孤将军么要永生永世孤零零的好……”话音未落,孟婆已随风隐去,唯留下一阵缭绕烟雾,寂静的地府之中,第一次只有孤梦河一个人了。
四周暗哑无声,像是人间的子夜,明月孤悬,不照离人归,他终于是自由自在地一个人了,手中握着船桨,划地一声撕开死寂地河面,像是惊动了沉睡在河底的魂魄,远方袅袅水雾蒸腾而起,孤梦河就这么兀自划着船,也不知道要驶向何方,到底是还在随波逐流啊。
“白楼幻,你还在无间吗?你到底是生是死,难道真的魂飞魄散了吗?你救我一命,如今却又音信全无,到底有何企图?”孤梦河一双浸透了墨色的眸子朝远方空洞的望去,心中追问着兴许根本没有答案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