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下+番外——雾影缭篱

“呃……”杨宇泽厌恶地皱起了眉头，拍了拍衣服。

“啊，对不起。”顾作之赶紧拿出帕子蹭了蹭鼻涕，然后正色问道，“郡王明示。”

“你说……要是放个人进去会怎样？”杨宇泽问。

“会冻死吧……”那温度，估计手指摸上去立刻就被冻住了。

“那……我要是再往里面加水，会怎样？”杨宇泽像是在玩一个问答游戏，慢慢地问。

顾作之一愣，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脸色立刻变得惨白，结巴道：“郡王……郡王不会……会……”

杨宇泽沉下了脸，用比雪山冰还要冷的声音道：“去把李谨然给我带过来。”

射到皇宫门口的字条，第一时间到了韩叶隐的手里。

看过字条后，韩叶隐不禁暴跳如雷。一道圣旨把在城墙上观望的九王爷韩唯急招了回来。不等韩唯请安，便将那纸条直接扔在了韩唯脸上。

“你自己看！”

韩唯一看韩叶隐的脸色，知道事情不太好，连忙将纸条捡起来，认真看了一遍。然后脸色也变了。

字条上写着：

想要李谨然和齐默性命，明日晚之前叫韩唯自己来军营。所有皇城守卫军不得作出任何行动，否则杀无赦。

“你跟我怎么保证的？现在怎么办，他手里两个人质！”韩叶隐怒道。

“……”韩唯沉默，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纸条，似乎想冲中找出什么破绽来。

“问你话呢！哑了还是聋了？”韩叶隐随手拿过一卷奏折摔过去。

韩唯没有躲，不过那奏折也没砸着。

“人质并不是两个。”韩唯忽然道。

“什么？”韩叶隐一时没听清楚。

“杨宇泽这么做，是将他手下和都城数万大军数万百姓都当成了人质。”韩唯表情凝重，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此时天时地利人和皆不足，战事若开，必定血流成河。他并非想要江山，而是纯粹想要颠覆韩家统治下的太平！”

第六十三章

李谨然是被抬着过来的。

失血过多使得他到现在都没有力气，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仿佛是没有上色的蜡像。顾作之站在杨宇泽身后看着李谨然，一想到他接下来的待遇，心里不禁狠狠一抽。

杨宇泽则是全然没有一丝愧疚，他蹲下去，捏起李谨然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

“你不是想死么？我成全你。不过，可能不会太舒服。”

杨宇泽现在的表情很奇怪，既不像之前那般大大咧咧，也不像在军营中的威风凛凛。他表现的很平静，就仿佛在跟一个陌生的人说一件陌生的事，不带一丝感情。

李谨然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杨宇泽叹口气，放开了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李谨然干涩的唇边居然绽开了一丝笑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谨然的笑容，他才知道，原来笑容竟然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多！不得不承认的是，他被这一个笑容震惊了。这发自肺腑的，毫无掩饰的笑，竟然他想起了另一个曾经如此对他笑过的人。

“郡王？”一个士兵见他迟迟没有指示，忍不住小声叫道。

杨宇泽回过神来，狠狠心将脑海里的影子抹掉。他用下巴一指长梯，道：“送他进去吧……多给他加件衣服。”

“郡王……”看到士兵们真的将李谨然绑了拉上去，顾作之急了，“这样好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到明天晚上啊！”

“没关系，不会等太久的。”杨宇泽背过身，不去看那些，“韩唯是绝对不会拖到最后的一刻。准备吧，大概过一会，大鱼就会自己咬钩了。”

“可是郡王……”顾作之还想说什么，可是杨宇泽已经转身去了牢房那边。

眼看着李谨然被吊到了冰块之中，他的脸色立刻开始发青。但是他没有吵闹也没有挣扎，只是仿佛认命般，将自己蜷缩成一团，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顾作之不忍心再看下去了，他一扭头，跑出了校场，径直往河边跑去。

到了河边，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就觉得胸膛里是那么地压抑，心脏仿佛要裂开一般。他仰头望天，天空是那么地蓝，而自己却是那么地可笑。

为什么要战争呢？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就因为当初在朝堂上冲动之言，就因为自己被贬到边关？好吧，他不知道了。走到这一步之后，所有的东西都变得模糊了。

可是，已经不能回头……

若这一切都错，那么最终，也只能是用自己的性命来将这一切画上句点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李谨然那淡淡一笑中的含义。

正当韩叶隐和韩唯在御书房中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有侍卫在门口请示道：“报告皇上，有一只来历不明的白鸽落在了御花园里，白鸽脚上有信，是给九王爷的。”

两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一番后不约而同道：“拿进来！”

侍卫拿着白鸽进来，韩唯接过，拆下白鸽脚环里的纸条。那是一张最轻薄的纸，没有做任何处理，摊开大概有手掌大小，上面居然是一张精确的地形图！

“是杨宇泽帐中的地形图！”韩叶隐看到头起的一行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韩唯苦笑道：“你是问为什么会有地形图，还是为什么地形图会在这里？”

“废话！”韩叶隐白了他一眼，拉着他来到书桌旁，“你看这可信么？”

“不知道。”韩唯的目光颇为凝重，“我们不知道这是谁送来的，也不知道对方的意图是什么，不可妄下判断。但是……这却也是我们目前唯一所能压下去的赌注……”

“而且……”韩唯接着道，“我比较在意的是这个……”

韩叶隐顺着韩唯手指的地方看去，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那个混蛋！”韩叶隐一拳砸在桌子上。

“没有时间了，赌一把吧……”韩唯此时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居然歪头微微一笑道，“如何？拿你的江山和我的性命下注，赌大赌小？”

韩叶隐冷冷地看着他，果断道：“我赌豹子，通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了，虽然头顶上阳光很明媚，可是李谨然觉得自己真的冻僵了。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觉得冷硬不舒服，冻到的地方会刺痛。可是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尝试着伸开抱紧自己的五指，可是僵硬的指节根本无法作出反应。

有水滴下来……

晶莹的水滴自眼前落下，砸在冰面上碎开，很快就失去了踪影。冰面已经比他进来的时候长高了一层，照这个速度下去，到不了今天晚上，双脚就要被冻起来了。

有人说，在雪山遇难的时候千万不要睡着，睡着就会被冻死。早知道昨晚上就不要睡那么多了，留到现在一睡不醒，该多好？

睫毛上结了一层冰霜，眨动很费力。他最后眨了下眼睛，透过冰壁向外看去。

外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他们纷纷避让开，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朦胧中，李谨然好像看见了有一个人，正在朝着自己走来。周围所有的士兵都对他举起了武器，可是他却视若无睹，昂首挺胸地一路走向石台，爬上了梯子。

外面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李谨然仿佛听见了杨宇泽的怒吼，但是他分辨不出来他在吼什么。正当他莫名其妙的时候，上方忽然有个影子遮住了他。

有人跳下来了！？

心里一阵莫名的激动，李谨然挣扎着抬起头，还没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就被一个怀抱牢牢圈住了。那人的身体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心脏。

“对不起，我来晚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彻底击垮了李谨然构筑在心房之外的硬壳。眼眶里湿湿的，原来都快被冻成冰块了，那里还是会有水分的。他安静的靠在那人怀里，任那人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已经没有知觉的手。心，在这一刻满足了。他微微绽出一个笑容，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韩唯……从没想过，遇到你，会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第六十四章

当韩唯孤身一人走进杨宇泽的军营时，没有人拦他，或者说，没有人敢拦他。他是朝廷的九王爷，他是只身一人率兵连挑九座城池的九王爷。所有人都见过他，因为他是当代的英雄，是一个传说。

他就这么随随便便走了进来，没带士兵，也没带武器。甚至连身上穿的，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居服。他仿佛就是来串个门，看看风景一般坦然。

尽管从来没有来过，他却能一路直走向校场。一进校场，他就看到了正中央那个巨大的冰块。里面有人影若隐若现，他皱紧眉头，终于加快了脚步。

越是接近就越是心慌，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得快要疯了。翻身跃上梯子，他没有片刻的迟疑，直接跳进了那寒冷的冰洞中。

“……”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到李谨然还睁着眼睛，还在微弱地呼吸，一直悬着心的这才放下来。他张开双臂紧紧地将角落已经缩成一团李谨然拥入怀中。

杨宇泽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观将台上，从始至终，韩唯都没有看他一眼。这种彻底的无视往往比任何讽刺都要来的强烈，杨宇泽就觉得一股怒气自心底油然而生。他狠狠锤下身边的旗子，等着韩唯跳进冰块中之后，命令白帅道：“开闸！”

白帅看了看冰块中的两人，没有多说，利落地跑了下去。

那连接在冰块上的皮管子另一端是扎在不远处的河水里的，中间由一道闸门控制。若闸门打开，便会有源源不断的河水灌进冰块的里面。杨宇泽下令弓箭手全部瞄准冰块的上方，若是那两人想出来，便直接射死。反正最后冻起来效果也没什么大碍。

而在另一边，当韩唯成功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时，有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杨宇泽的大营中。那个人影敏捷地避过所有的岗哨，有目的地冲着大牢的方向跑了过去。远远地看到大牢门口的守卫，那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往上面抹了一些东西。然后试了试风向，将火折子燃起来，丢在了上风口。

那火折子冒出了一股淡淡的蓝色烟雾，然而让风一吹便消散看不到了。两个看守的士兵浑然不觉，还在左一搭右一搭闲扯。过了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全身无力，刚想喊叫，便都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那黑影见大功告成，先去捡回火折子灭了火。看着那上面还未烧尽的蓝色粉末，黑影不由得低声赞叹道：“赵之栋那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稍等了一会儿，待风将剩下的烟雾吹散，黑影才掩着口鼻自守卫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大牢的门。他一眼便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熟悉的影子，连忙几步奔了过去。

“齐默……”他小声叫道。

大牢有些冷，齐默身子不是太好，一直都是昏昏欲睡地状态。这会儿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他疲惫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有个人的影子在面前晃啊晃。

“皇……”

他喃喃发出一个音，忽然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

“皇上！”

“嘘——”韩叶隐连忙冲他比手势，让他安静点。齐默也自知有点欠冷静，捂住嘴巴爬到了门边，帮韩叶隐看着外面的情况。

韩叶隐折腾着手中的一大把钥匙，额上开始冒出了冷汗。那大门口的锁个儿大，钥匙也大，所以很容易找。可是这小牢门的锁却都是一样的，根本无法一下子就找出钥匙。他只得拽着锁一把一把的试。而齐默就靠在他的脚下，看着他着急的样子，齐默忽然淡淡一笑。

“笑什么，好玩啊！”韩叶隐透过柱子缝隙清晰地捕捉到了齐默的表情，他撇撇嘴，不爽道，“老实给我看着，进来人我就不管你了！”

“皇上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齐默问。

韩叶隐翻了个白眼，道：“天上掉下的地图，上面写着。”

“嗯？”齐默一时大脑短路，还以为自己没睡醒所以听不懂人话。

“回去再说。”韩叶隐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现在他的首要任务是开锁！

十几把试过去了，齐默看着门口两个侍卫的脚，心里终究是开始担忧起来。他扯了扯韩叶隐的裤腿，请求道：“皇上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安全。万一有人进来了……”

“我也知道这里不安全！”韩叶隐已经急得眼睛都红了，“所以我更不能把你自己留在这里！该死的韩唯，什么都想到了怎么就想不到竟然有这么多的钥匙，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他！”

“九王也来了？”齐默一惊。

“嗯，他去救李谨然了。”韩叶隐嘟囔一句。看看手里的钥匙，没试过的还有六七把，嗯，加油！

“那就好……听说李谨然自杀了，都是我的错……”齐默低声道，“要是我……”

“你就不会不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么？你当你有几条命，等担得起多少责任？”韩叶隐有些烦躁，“你以为我为什么甘心冒这么大险来救你，不是想让你跟我检讨自己犯了多少错，只是希望你平安而已……啊！”

这几句话听的齐默心里暖洋洋的，可是突然话音调子就变了。齐默赶忙站起来，看到韩叶隐脸上煞白一片，手里的钥匙也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齐默问。

“没有……”韩叶隐傻了，“竟然没有！”

这么多把钥匙，竟然没有一把能够打开囚禁齐默牢笼的锁！韩叶隐顿时有种想直接砸了笼子把齐默拉出来的冲动。可是……

外面隐隐传来了骚动的声音，似乎有人往这边来了！齐默脸色一变，连忙推开韩叶隐道：“快走！”

“走什么呀！我还没把你救出来怎么能走！”韩叶隐发疯似的随便拿起一把钥匙就往锁眼里面捅，样子很狰狞，“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完好无损地回去的！”

“我知道！我会实现承诺的，所以你现在赶紧走好不好！”齐默也急了，用力往外推着韩叶隐，“我一定会回去的，因为我还舍不得离开你！”

“什么？”韩叶隐踉跄了一步，愣住了。

回答韩叶隐的是“哗啦”一声。

两人同时低头看去，刚刚韩叶隐用力扯着锁，拽动了缠绕在门上的铁链。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了，那铁链竟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两人都愣住了，还是韩叶隐回过了神，匆匆扒掉链子，打开门，将齐默从笼子里拉了出来。他又拿起那个火折子，让齐默捂住口鼻，两人小心地沿着墙边溜了出去。

齐默临走前回头看了看那个链子，断口非常整齐，很像那天那个在水牢里的人逃走时的杰作。那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齐默心事重重，一个没留神，往前一步撞在了韩叶隐的怀里。此时刚好有士兵自眼前走过，韩叶隐索性抱紧了齐默，两人挤在一个小小的矮墙后躲避着。如此近的距离，能听到彼此的心跳，齐默感受着来自韩叶隐的温暖，一张小脸 “腾”地一下红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