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虽然多少有些准备,但是雪山顶冰的温度还是超出了韩唯的预料。仅仅在里面呆了一小会,他就开始全身打起了哆嗦。更别说已经在这里被困了一个下午之久的李谨然。
李谨然关节被冻得青里透出了破败的灰色,已经僵硬地无法动弹。这样下去不论肌肉还是骨骼都会坏死的。韩唯掰又不敢硬掰,情急之下将李谨然的双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那好不啻于冰块的双手瞬间冰的韩唯发疼,但是他硬是咬了牙,将李谨然牢牢搂在。
“再撑一会儿……”他用极低的声音附在李谨然耳边说道。
李谨然的身体微微有了一点反应,这让韩唯欣慰了些。还好,还能听到自己说话,应该还来得及。
正当他松一口气的时候,忽然,自头顶上方的管子里涌出了大量的水!那些水劈头淋下来,似乎是附近河里的水,带着一点傍晚的温度,在这个情况下就仿佛温泉一样。可是,一旦河水热量被冰耗尽,那么他和李谨然,就真的会成为琥珀里的小虫了。
他暗暗着急,透过冰壁四处瞄下去,心里暗道:“大哥,快一点啊……”
话说韩叶隐这边倒是顺利带着齐默溜出了大营。两人骑了隐藏在营旁的马,飞速向外行去。走着走着,韩叶隐忽然调转马头,对齐默说道:“我还有事,你顺着这条路直走,那边有人接应。”
齐默本来就不笨,此时也是多少猜到了韩叶隐的计划。他摇摇头,道:“我跟你一起去。”
韩叶隐犹豫了一下,看到齐默眼中坚定的光,他忽然笑了。没有在说话,他挥鞭打马,带着齐默往林子深处而去。那里早已埋伏好了数万精兵,只等统帅令下便突袭杨宇泽大营。 杨宇泽的确说对了一件事,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韩叶隐不可能调动任何将军赶回都城,但是他却忘了,和韩唯一样,韩叶隐可是马上闯出来的皇帝!
杨宇泽面无表情地站在观将台上,冷眼看着校场中央的两人渐渐被水淹埋。他们还能撑多久?一个前朝皇帝,一个盛世将军,在他的手里,不也一样如同蝼蚁,被玩弄在掌心?
自尊心在急速地膨大,他挑起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忽然,只见一个士兵飞速奔至台下,高声急报道:“郡王不好了!有大军将我们包围了!”
“什么?”顾作之按耐不住叫出声来,“怎么回事?”
“是……是皇城军,说是要剿灭叛乱。”那个士兵犹犹豫豫答道。
“不可能啊,目前皇城之内应该没有人可以出征啊?”顾作之皱紧了眉头。
“带兵的……带兵的……”那个士兵越发的没有底气,重复了几次才说了出口,“带兵的是……皇上……”
什么?
杨宇泽瞪圆了眼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再也顾不得欣赏面前的好戏,拍桌喝道:“去看看齐默还在不在?”
“是!”一个士兵应道,转身跑走了。不一会回来报道:“回郡王,有人劫囚,那人已不在大牢了!”
“好啊,原来你在跟我耍这个心眼!”杨宇泽咬牙切齿道。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顾作之有些担忧地问。
“劫了齐默又如何?现在韩唯和李谨然都在我们手中,我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办!”
顾作之暗暗叹了口气。他这才知道,原来嫉恨可以让人发疯到如此地步。杨宇泽在军营里明目张胆做的那些事情,怕是早已失了民心。如今大军逼近,仍然不急于整顿队形,似乎对这一战胜利与否毫不关心。恐怕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光复大旗。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个人的一场游戏。
皇城军平日本身就训练有素,而杨宇泽的军队在素质和实力上都无法与之匹敌,外加主将的差距,因此没有费多长的时间,韩叶隐便已率兵将杨宇泽剩余的兵力围困在了校场上。
而引水的皮管子也已在河边便被切断,此时冰块中的水将将没过韩唯胸口。水温已被冰块吸收,刺骨的寒冷侵入肌肉骨骼,韩唯咬紧牙尽量将已经失去意识的李谨然托高一些。
透过冰块,韩唯可以看到,在皇城军整齐的阵型中央,韩叶隐一袭金黄色铠甲,胯下一匹高头大马,威风凛凛。齐默乘一匹黑马,紧跟在韩叶隐的身边。他的样子虽然有一点落拓,但是周身的淡然气息依旧。
韩叶隐高傲的扬着头,俊朗的五官在夕阳西下里被镀上了一层橘色,眼角有一点戏谑,一点不屑。他勒住缰绳,遥遥看向坐在观将台的杨宇泽,朗声道:“杨宇泽,天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
杨宇泽没有回话。他似乎在发呆,眼神直直地望着前方,瞳孔却是散乱的。他在想什么?韩叶隐提高了警惕,将手伸到后面对将领做了个手势。
忽然,杨宇泽仿佛抽搐般一笑。他的眼神渐渐聚拢,变得冷酷而充满暴戾。他无谓抬头,走到观将台旁,高声道:“待我不薄?将我丢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对我不管不顾,如果这样也算对我不薄,那么我真该感谢老天了,让我有个这么好的……熟人。”
韩叶隐皱皱眉头,杨宇泽从小就跟韩唯一样,是叫自己大哥的。杨家独子的他,对于兄弟有着一种异常的执念。小的时候,他甚至比韩唯更加的喜欢粘着自己,怎么如今……
杨宇泽忽然沉下眼眸,冷冷道:“你们的计策的确不错,可是你们却忽略了一样最重要的事情。韩唯如今在我手中,你打算如何对我用兵?众将士听着,若皇城军开始动作,你们就对韩唯杀无赦!”
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士兵们一听到这个命令,多少恢复了一些斗志。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若是真的杀了九王爷,也不算太过亏本。
韩叶隐一皱眉,沉声道:“你非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多说无益,我们就来比一比吧,看谁快?”杨宇泽悠闲坐回去,高高抬起了右手。底下士兵纷纷举起了武器,准备做最后一搏。
韩叶隐皱紧了眉,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可惜……
他闭上眼睛,将手里的令旗扔了出去。
“进攻!”
一声令下,两方人马立刻沸腾了起来。杨宇泽阵中不少人对着冰块张弓搭箭,但是那雪山顶的冰至坚至硬,一时竟无法攻破。恐怕韩唯自己也没有想到吧,自己虽然被着冰块困住,但是却也因此免了许多危险。
韩叶隐紧盯着战事发展,现在情况虽然是自己一方占绝对优势。但是他真的不能不考虑韩唯的情况。眼看着几个士兵已经开始往冰块上方爬去,貌似是想给韩唯致命一击。情势危急,韩叶隐急忙扯过身旁将领手中的弓,搭箭向高台射去。
箭刚射出,韩叶隐还没来得及看到是否命中目标,便感觉到一股破空的寒意向自己逼近!杨宇泽竟然趁了这一个空隙朝自己放冷箭!可是尽管看到了,但是身体的姿势却一时无法改变。韩叶隐瞪大了眼睛,尽最大的力量想要在箭抵达之前避开要害。
就在这时,有个影子斜斜扑了过来,将他紧紧抱住。韩叶隐一愣,便被那人带的翻下了马。长长的发丝在眼前飘动,看着眼前熟悉的脸上那一抹温柔的笑容,韩叶隐有一刻的恍惚。他想伸出手去,去抚一下近在咫尺的脸颊,可是身体却僵硬的不听使唤,只能任由那人抱着自己,慢慢下坠……
“皇上,小心……”
韩叶隐重重摔在了地上,四周吓坏了的士兵们统统跑过来,将韩叶隐围在了正中间。韩叶隐呆呆的抱着怀里温暖的身体,脑海里回荡着刚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眼泪忍不住霎时夺眶而出。
“齐默!”
第六十六章
战事在齐默受伤之后开始明朗化,韩叶隐悲愤填膺,不再留手,下令不降者杀无赦。一时间,皇城军不再畏首畏尾,大开杀戒,转眼便控制了战场。将韩唯和李谨然救出。
韩唯将李谨然抱回帐子里,用棉被层层裹了,又叫来了随行的御医诊断之后,确定无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他走出帐子,遍地的鲜血蔓延到脚边,染红了秋末的草叶。皇城军正在清理叛军尸体,刚刚还活生生的人,转眼间已成了残缺的肉块。一场小小的内战,带走了多少条的生命?这些人也都是天骥的子民,为什么要……互相残杀呢……
两名抬着尸体的皇城军路过韩唯面前,冲他低头行了个礼。韩唯沉默着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在意自己。他埋着沉重的步伐穿梭在忙碌的将士之间,感觉着胃里一阵阵的痉挛。忽然,他再也忍不住,转到了个没有人的角落,开始呕吐起来。
直吐的再也没什么可吐了,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了身后的木桩上。
“原来身经百战的九王爷也不过如此?”忽然,身后有人递了条帕子过来,伸到韩唯面前。
韩唯只听那恶劣的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他无奈一扯嘴角,接过帕子擦擦,问道:“这又不是身经百战就能习惯得了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
“切!”赵之栋撇撇嘴,一脸不屑。
“你这么快就出来了,这么说齐默没事了?”韩唯问。齐默受伤的情景,他在上面看得很清楚。他没有想到齐默居然会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心里不由得对他改观了。同时,对于自己设计让齐默身陷险境的事情也开始有了内疚。
赵之栋翻翻眼睛望天,良久才说道:“难说。”
“怎么回事?”韩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支箭从背后射入,刚好卡在大血管处,”赵之栋比划着,“若是拔了箭,必定会大失血,那样就铁定没救了。不拔箭的话,血流受阻,其他器官也会渐渐衰竭。我这次出来太急,没准备全东西,现在回去取又来不及了。所以就出来看看这里的军医那里有没有东西。”
“那你还不快去!”韩唯急了。
“你急个屁啊,我手上啥时候死过人!”赵之栋忽然坏坏一笑,“这救人也是要看时机的,傻小子你懂什么!”
“呃……”韩唯实在搞不清楚赵之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他思忖一番,还是决定亲眼去看看好。
赵之栋看着韩唯的影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小子是真的傻啊……”
回身劈死身后最后一个皇城军,杨宇泽踉跄着奔进了离军营不远的树林里。还没走多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了山般的吼声。那是胜利的吼声,只可惜,胜利的不是自己……
苦笑一声,他伏到小溪边,掬水洗了洗脸。肩膀上还留有一只羽箭,他费力地折断箭身,然后爬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脱力地靠在树干上。
抬起头望天,自繁茂的枝叶间露出的天空是那么的蓝。即使坐拥万里江山,但是这浩瀚的蓝天却是谁也无法占有的。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穿过林间的风,让心里渐渐平静。
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到底是上天过于眷顾韩家兄弟,还是自己注定没有那个福分光宗耀祖?一切都结束后,这一次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吧……
忽然,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杨宇泽侧目望去,便看到一袭淡薄的身影自树林深处缓缓朝自己走来。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人踩着树叶间漏下的阳光,在风的吹拂下翩翩然。他淡漠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然而这种清冷,却使得他像个仙子。
“临夏?”杨宇泽忍不住脱口唤道。
临夏并不答话,只是到杨宇泽的面前站定。翻飞的衣袂间有淡淡的桂花香气。
杨宇泽忽然一笑,垂首道:“战场如何了?”
“……”临夏沉默了一阵,淡淡道,“白帅战死,顾作之归降,皇城军大胜。”
“是么?”和他预料的一样,没有过多的失望。
杨宇泽忽然费力自肩膀处抠出那枚箭头,扔到临夏脚边。血染红了手掌,他愣愣地看了看,然后伸出舌头,轻轻一舔。
“果然是腥的……”他喃喃自语。然后闭起了眼睛。
“你先找到了我,不知道是你的幸运还是我的幸运。杀了我,带着我的人头去韩叶隐那里吧,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杨宇泽低声道。
临夏看了看脚旁沾血的箭头,眼眸低沉了下来。
“上天早已注定,我想要的,将一样也得不到。”临夏轻轻的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所期待的结局以及,上天给你的结局。”
杨宇泽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笑的力度有些过大,抻得伤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果然是你的风格啊!我杨某人在你眼里也不过只是那戏台上的一个戏子,你在一旁云淡风轻地看着,偶尔施舍个铜板罢了。那么现在你告诉我,我的表演,你可还满意?”
临夏轻叹了一口气,原来到了这个时候,杨宇泽依旧是杨宇泽。自己所期盼的始终是镜花水月一场,不管在等多久,都是徒劳而已。
他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如你所说,这始终是一场戏。我也是个戏子,只是忘记了规矩。”
临夏淡淡说完这一句话,终是离开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每一步的时间,都在回忆着曾经“戏台上”的点点滴滴,每一步的时间,都用来将这些点点滴滴埋藏在心底。曲终人散,剩下的唯有落寞而已。
杨宇泽望着临夏离开的背影,扬起的唇角旁却滑下一颗泪滴。
他费力地爬过去,将自己刚才扔下的箭头捡起来,紧紧地握在手里。夜色低垂,淡淡的橘色染红了粼粼的水面。有温暖的风吹来,像是久违的怀抱,将杨宇泽紧紧地抱住。
杨宇泽微笑。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他举起箭头,毫不犹豫地,永利地将箭头刺进了自己的脖颈中。
天骥二年秋,东桓郡王杨宇泽叛乱未果。于帝都旁树林中自杀。年仅二十六岁。其尸体被天骥皇城军运入帝都,却在运行途中,神秘失踪。
第六十七章
韩唯一路朝着韩叶隐休息的帐子走去,却诧异地发现所有的皇城军们都在离帐子二十步开外的地方看守着。似乎是韩叶隐命令让他们不需接近帐子的。韩唯心里有些纳闷,虽然战争已经结束了,可是他们还身在敌营哪,这样子是不是过于掉以轻心了?
有皇城军想要通报,韩唯冲他摆摆手,自己一个人慢慢朝着帐子走去。掀开帘子,没有看到人,只在中间放置了一扇大的屏风。屏风很厚,看不清楚后面的情况,韩唯站在原地考虑了一会,还是小心地绕过了屏风向里面看去。
刚一绕过屏风,韩唯就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齐默侧靠在床棱上,身上斑斑点点尽是鲜血。而韩叶隐就坐在床边,两个人的亲昵地贴在一起,那个姿势看上去——正在接吻!?
这什么情况?韩唯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花,眼前瞬间一片白茫茫。而床上的两个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旁观,继续纠缠在一起。
韩唯傻愣愣地看了几分钟,直到脸红的犯晕了,这才想起来非礼勿视。他高抬起脚尖轻落下,准备趁着没人发觉的时候赶紧溜出去。
正在这时,忽听一声难受的呻吟响起来。做贼心虚的韩唯立刻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将自己缩起来。
“齐默……齐默你醒了?”韩叶隐的话音里透出了几分欣喜,他赶忙松开齐默,轻轻撩开他额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