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下+番外——雾影缭篱

齐默皱紧了眉头，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韩叶隐，他忽然伸出手，想要推开他。

韩叶隐一怔，随即紧紧握住了齐默的手。脸上多少带出了些愠色。

“怎么，醒了就急着闹脾气了？”

虽然刚才意识模糊，但是睁开眼后的情景还是让齐默清楚地知道韩叶隐对自己做了什么。伤口的地方疼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连面前人的脸孔都渐渐扭曲的诡异起来。

“皇上……”齐默抽动了一下唇角，艰难道。

“别多说话了，你现在情况不太好。”不知为何，韩叶隐的情绪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他面无表情地松开齐默的手，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唇边。

齐默本想自己喝，可是实在是连动一根手指头都难。他浅浅酌着杯子里的水，不时抬头看一看韩叶隐。一不小心被热水呛到了，开始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牵动伤口，直疼的齐默险些直接晕过去。他抽搐了一下，无力地往前倒在了韩叶隐的怀中。

他的下巴架在韩叶隐的肩膀上，感觉到韩叶隐的双手轻轻环抱着他。虽然没那么用力，可是却很让人安心。他微微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好怕你刚才醒不过来……”韩叶隐忽然缓缓开口，“叫了你好多次，你都不理我。一张脸白得像雪一样，就连体温，都是那么的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是想叫醒你而已……”

呢喃的仿佛认错般的语气，听的角落里的韩唯忍不住爆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来自己那冷血冷面的大哥居然也会用这种语调说话？要不要出去看一看，今个太阳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齐默先是微微诧异了一下，然后他便笑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不是有意的非礼，而只是……一声直达心灵的呼唤。齐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一生呼唤而醒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声一定是真真切切地传达到了他的心里。

意识又开始恍惚了，眼前也渐渐模糊成了一片。齐默渐渐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想看一看，看一看韩叶隐的脸。可是喉咙里发不出来声音，而韩叶隐，只是静静地拥着他，再也没有放开手。

韩唯莫名其妙地觉得松了一口气。

看着帐子外赵之栋那一双黑布鞋在晃悠来晃悠去，他忍不住撇撇嘴。老狐狸色狐狸！没发现原来他对这些感兴趣。不过他要是再不进来，估计齐默那个小身子板也撑不了多久了。韩唯想了想，站起身，悄悄走了出去。果然和正在偷听的赵之栋装个满怀。看着赵之栋一副仰脸望天的姿势，韩唯叹了口气，一脚将赵之栋踹了进去。

向前走两步，发现脑子里留着的都是刚刚韩叶隐和齐默接吻的画面。虽然自己要了李谨然，可是正经的吻，似乎还没有过。他和他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两个人只要一见面，气氛就会变得奇怪。

不过……总算一切都过去了，应该会有转机吧……

韩唯站在原地想了想，自我安慰了一番。然后打足气回去自己的营帐。

在门口正好碰上刚刚诊治结束的御医，御医行了个礼之后小声对韩唯道：“回禀九王爷，李谨然的冻伤较严重，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看他冻伤情况，即使现在能完全治好，恐怕也会留下后遗症。”

“后遗症？什么后遗症？”韩唯一慌，直接拎住了御医的领子吼道。

“九王……九王爷稍安勿躁，”御医给勒得有点翻白眼，忙费力道，“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是以后受不了寒而已。九王只要乖乖养在家里，应该是没什么影响的。”

“呼……”韩唯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即有反应过来了。什么叫养在家里？刚转头想问，却见那御医已经一溜烟跑走了。他不禁摇头苦笑，这帮子御医怎么说话每一个正经的？

掀开帐子走进去，两个随侍的士兵行过礼之后，识趣地退了出去。韩唯走到床边，轻轻坐下。李谨然正睡着，但是似乎睡的很不安稳，睫毛不停地在颤动。韩唯伸出手去，轻抚李谨然的脸颊。触手处是一片冰凉，冷的韩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突如其来的温度同样也把浅眠中的李谨然惊醒了。他猛然睁开眼睛，直对上韩唯的眼神。四目相对，韩唯诧异地发现，李谨然那双黑亮的眸子也像是冻住了一样，竟然变得无波无澜。自己的身影明明映在那双眼瞳中，可是李谨然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

韩唯小心地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李谨然。可是，还没等碰到，李谨然忽然冷冷道：“你不该救我。”

韩唯的手定格在半空中。

李谨然终于眨了眨眼睛，轻声重复道：“你不该救我。”

韩唯凝视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那我该怎样？”

“……不要管我就好了……”李谨然喃喃道。

韩唯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起身，掀开李谨然盖着的被子，将李谨然打横抱了起来。李谨然有些吃惊，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是失去了棉被，身体瞬间开始刺痛起来。

韩唯看他微微皱起了眉，有些心痛。但是他板着脸，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抱起他往外走去。

“既然你那么喜欢那口冰棺材，我成全你。正好那个也能装下两个人，我们两个都进去，冻起来之后让人运到雪山顶上，如何？”

“你！？你是疯子么？”李谨然动容。

“我不疯，我是傻子，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会去做。”韩唯头也不低，直接出了帐子。在众多士兵的注视下，径直朝着校场走去。

那个冰块还没有被移走，韩唯抱着李谨然走过去，站在冰块下，认真地问他：“是你先进去还是我先进去？”

第六十八章

看着韩唯认真的表情，李谨然忽然冷笑了一声。他别过脸去，慢慢挣开韩唯的手下来。疲软的双腿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李谨然索性直接坐下，靠在了冰块下的石台旁。

李谨然又冷笑了一声，抬头看韩唯，道：“你还真是个傻子。冒冒失失就跳了进去，若非韩叶隐赶来的及时，你岂非早成了冰块里的刺猬？我还真不知道我有那么大的魅力，能让堂堂九王爷如此舍身相救啊！”

韩唯微微皱起了眉。

“你真以为我是被他们绑来的？你就没想想，为什么一切会这么巧？”李谨然冷冷道，“若是没有合理的理由，你觉得他杨宇泽凭什么能调动这么多的将士和他谋反？”

韩唯低垂着视线看着他，依旧不说话。

李谨然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点到了这种地步，韩唯却仍然保持沉默。他暗暗咬咬牙，忽然大声道：“你不明白吗？我才谋反的主使者啊！我之所以做到这一步，只是为了诱杀你而已！”

李谨然这一声引来周围所有士兵的侧目，韩唯面不改色地四下扫了一眼，然后蹲下来，看着李谨然的眼睛。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韩唯轻声道，“不惜用这种方法逃离我？”

李谨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过头去。

“很好……”韩唯落寞地点点头，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你们都听见了！此次谋反主谋者是前朝后主李谨然，本人对此供认不讳。将其收押，待回宫之后交由司法部审理。”

周围将士一愣，但是没有人敢违抗韩唯。立刻有两名士兵跑过来，搀扶起李谨然。

当李谨然被拖经过韩唯面前时，韩唯微微动了动唇。可是李谨然并没有听到。看着李谨然渐渐远去的背影，韩唯捂住心口，似乎那颗心，就要破胸而出。

“既然相守无望，那么你想要的，我给你……”

平定叛乱之后，皇城军高举凯旋旗帜回都，天骥子民再一次高呼皇上万岁，九王千岁。此次事件在史书上着实为韩叶隐再添一笔光辉。次日早朝，韩叶隐对此次平定做了功过判定。九王韩唯智勇双全，孤身入敌营以身相诱，致使敌方将领混乱，因此得以一击即中。功名就免了，因为本身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财富也免了，九王府不缺钱，九王爷也不败家。于是韩叶隐就封了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给他，附赠御膳房顶级大厨一枚。齐默同样是孤身入敌营，并且最后舍命替皇上挡了一箭，功不可没。因此韩叶隐决定在后宫修建一座默馨园，从此集后宫三千宠爱于一身。天骥男风盛行，因此皇上这个决议也并没有引来更多非议。更何况，皇上并没有废了后宫嫔妃，子嗣问题不会有影响。

顾作之，两朝臣子，虽然误入歧途，但是最后关头果断放弃抵抗归降朝廷，罪不至死。念其确有才华，贬到江南某省为九品县令，从头做起。

至于其他人，并未被俘的，就任其自生自灭好了。反正过季的蚂蚱也蹦跶不起来了。

众臣大赞皇上圣明。

似乎有谁打过招呼一般，直到早朝结束，没有人提起过尚在天牢中的李谨然。

就这样半个月过后……

天牢里。

添了暖炉的牢房角落，李谨然静静地缩在一团稻草中。最近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李谨然抬眼看了看上方，自那狭小的窗口中透露出来的天空又是阴云密布，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潮湿的味道。

要下雨了吧？

李谨然不由得又把自己缩的更紧一点，团成了一个小球般的形状。

这半个月来，没有人来看过他，一个都没有。虽然每天的吃喝都很有营养，冷了也有人送被添炉，但是这些狱卒都很小心地不跟他说话，像是刻意地冷落他。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他李谨然本身也不是喜欢热闹的人，而且这样的日子，应该持续不了多久了吧？

“喂，李谨然，出来！”正想着，忽然外面就有狱卒领着几个皇城军过来。皇城军上下打量了李谨然一眼，似乎在核实身份，然后示意狱卒开锁。

李谨然窝在那里没有动，几个皇城军相互对视了一下，立刻有两人过去将李谨然架了起来。

李谨然被阴冷的空气激得打了个冷战，他留恋地看着掉落地上的棉被，叹了口气。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他问。

“上朝。今天皇上要当廷审讯你。”皇城军冷冷道。

“是么？”李谨然淡淡应一声。

出了天牢，走向皇宫。这样的路已经走过一次了，而今来看的风景，陌生中带着些许的熟悉。

天气果然很阴，乌云压的低低的，每一次的呼吸都是那么地费力。李谨然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双臂，身体仿佛要被冻住了一般，似乎有无数的牛毛小刺在身体里肆虐。他咬紧牙关。大殿就在眼前，他不想在此处倒下去。

一步步走上台阶，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湛湛的金黄色。李谨然眼前一阵发黑，晃了几下才稳住了身形。

跪么？还是算了吧……

上一次是因为身上的镣铐太沉，这一次没有镣铐，可是跪下去一样会起不来的。李谨然心头泛起一丝苦涩，他稳定了一下情绪，仰起头直视高高的龙椅上之人。

身旁的皇城军刚要去踢李谨然的膝弯，只听韩叶隐淡淡道：“李谨然，没想到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你我居然再一次以这种方式见面了。这也算是命运？”

李谨然喘息了一下，才道：“命运什么的，你不是一向不相信的么？”

“哈哈，说得好！”韩叶隐大笑，向后招了招手，“这小东西倒是被你养的伶牙俐齿起来了。”

九王韩唯自阴影处走出，在韩叶隐的下方站定。半个月没见，韩唯倒是精神了许多，那条雪白的狐狸毛披风衬得他精神奕奕，不愧是天骥第一将。他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谨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仿佛再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皇上说笑了，本就是野猫，再养也不会亲近人的。”韩唯低头道。

李谨然一皱眉。

“不管家猫野猫，总归是你的猫。九王说该如何处置？”韩叶隐问道。

“……”韩唯沉默了一下，摇摇头道，“这非我九王府家事，还是听凭皇上做主。”

“好。”韩叶隐语气一转，冷声道，“李谨然，你身为前朝后主，本应处死。朕怜惜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知道安分，反而勾结东桓郡王意图谋反。这些你可知罪？”

“所有的罪名我都认，只求你快一点就好。”再站一会儿的话，那就连最后的自尊都保不住了。

韩叶隐心里明白李谨然的情况，当下也不再多说，朗声道：“那朕判你明日午时斩立决，可有异议？”

斩立决……

稀里糊涂地挣扎了这么久，最终仍是免不了如此结果。那么之前的种种，究竟有何意义？李谨然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张口……

“等下！”

熟悉的声音。

李谨然猛地抬起头，看向韩叶隐身边的韩唯。韩唯也在看着他，可是那眼神却和之前没有分别。

韩叶隐皱眉看韩唯，似乎在询问。韩唯侧身一拜，道：“李谨然属前朝后主，又是战俘，虽说罪犯滔天，但是杀之终究有损皇上圣明。我朝死刑之上尚有刑罚，不如稍稍放轻一些，日后史官也好记载。”

“你的意思是……”韩叶隐眯起了眼睛。

“是。”韩唯肯定道，“一百廷杖，生死由天。”

听到斩立决的时候朝上众臣还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李谨然所犯非小事，这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韩唯的提议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就凭李谨然这身板，一百廷杖与死刑无异。而韩唯这般建议，显见的是对李谨然恨之入骨？让他在临死前还要受尽折磨？

这句话对于李谨然来说更像是一盆掺了冰的水，从头淋下。他只觉得肺腑间一阵震颤，有腥热的液体涌上喉头。他用力咽下，仰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身影。

“谢谢九王求情了！”

勉强说完这几个字后，李谨然踉跄着步出了皇宫大殿。

果然下雨了，这个时节的雨凉得彻骨，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犹如刀刃一般直刺入身体，宛若凌迟。李谨然快走了几步，终于忍受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第六十九章

御书房中。

韩叶隐坐在书桌后面翻阅奏折，可是翻了不少，却一个字也没看下去。他抬头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韩唯，发现他倒是自顾自地喝着茶，一脸悠闲。

“喂，你真的决定了？”韩叶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决定了。”韩唯玩弄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答道。

韩叶隐猛地一拍桌子，吼道：“正经点成不成？你这么决定，有没有想过后果？”

韩唯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他赶紧将杯子放回桌上，然后认真地沉默了一会。

“不管什么后果，我都做好了接受的准备。只是，对不起了，哥……”韩唯喃喃道，“要让你失望了……”

“失望什么的，我早就习惯了，只是……”韩叶隐终是难以放下些什么，他颓然趴在桌子上，不住地叹气。

有人敲门，齐默端了替换的茶水进来。他先是给韩唯放了一杯，然后就缓缓走到了韩叶隐的身边。韩叶隐看了他一眼，一把拽住他的手，蹭蹭道：“你怎么起来了，伤不是还没好么？”

“没大事了，老躺着也不是回事。”齐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抽出手，轻轻瞥了一眼韩唯。韩唯赶忙扭头，连连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