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轻蔑地笑道:“不管成不成,对他来说并无损失。那个人不过是棵墙头草,那边风强他就随哪边。当初他能弃了洛朝投我大叶,如今时势倒转,你以为他不会再次‘弃暗投明’?”
英帝叹了口气,冲央金骂道:“要朕说,会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你这没心没肺的种下的祸根!最初那三人皆落入你手时,你就不该留一条活口!他们当初若死了,哪会有后来那一串乱子!”
“皇兄是否还记得,国师当初说过一句话:‘得江沙者,得天下’?”央金反问。
英帝一怔。他倒是真差点忘了这回事。“可是……那江沙不过是一介平民,只是画技了得,既不会武功,也不通治国之术,他究竟何德何能,国师会这样铁口直断?更何况现在国师也行踪不明……”
“国师为何这样说,臣弟也不清楚,只是现在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江沙是三姑姑跟俊王的儿子。”
“你说什么?!”英帝大惊,“这怎么可能!当年三姑姑一家三口都被问斩了,这是不争的事实!难道那孩子能死而复生不成?”
“倘若民间的传说是真的呢?”央金摇头道,“俊王夫妻爱子心切,不惜想法用另一个孩子将亲生儿子调了包,也就是说,最后被砍头的孩子并非是他们的亲生子。根据国师所说的种种线索,我可以确定,江沙就是我的表兄,你的表弟。要不然,你以为他的样貌为何生得如此幻惑,兼具大叶人与汉人的特征?若不是有他在身边,秦犷也不会找到传国玉玺和巨额财富!你以为他们消失了几个月又突然出现在中原,是去干什么了?”
英帝目瞪口呆,舌头差点打结。“这……这就是说,民间传言是真的了?洛灵帝真的将财宝和玉玺藏在了某个地方……可是依你先前所了解的情况,江沙不是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么?他又是怎么找到玉玺的呢?”
“这我也想知道呢。若我能再抓到江沙,定要好好问他一问,过去几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央金哂笑。
“你这混球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英帝见他还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皇兄,当初我让你当皇帝,你还推辞,现在看来,你已经乐在其中了嘛!”央金仍然嬉皮笑脸。
“混帐!这皇帝,我既已经当了,就得继续当好,你以为这龙椅是给你坐了玩玩的?”英帝怒斥道。
央金呵呵一笑:“若国师所言不假,除非你捉得江沙,否则这个位置,你是坐不稳的了!”说罢就大步离开了侧殿。
“你——混帐东西!我族处在存亡关头,你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心里还有国、有家吗!”英帝高坐在龙椅上,望着胞弟离去的背影,感到既愤怒,又无力,又孤独。
央金猜得不错,岑子东请命出城,其实已经打好了自己的如意算盘。若他得手,则是立了大功,可以向英帝邀功请赏,加官进爵不说,若赫朝能挺过这个坎儿,他日他岑子东便是一介功臣了;若不得手也没关系,他既孤身已出了城,便不在大叶军的管控之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落得自由身,虽不再为官享福,却至少能在乱世中保了命,不愁他日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当日黄昏,大雪依然未霁,地上的积雪已有一尺厚。为了不让人看见脚印,岑子东不得不等到天完全黑了后才开始行动。
每日都有来投奔的人,义军下层其实也难以管理。粮食有限,大家不得不限制每日的口粮,饿极了连地下残余的草根也扒出来啃了,只求活命。江平明和两个孩子与秦犷同住一帐,无时无刻都有重兵把守,生怕大叶人偷袭,再有什么闪失。而如今江平明也无需费心看住两个小家伙,因为孩子们也饿得无力活动,每日三人就呆在帐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夜下着大雪,两个孩子又饿又冷,江平明将厚被子盖在他们身上,哄他们早点睡下。自从宏光岛回来后,他待天骄比往日更温和,话却比以往更少了。小孩子对身边人的变化很是敏感,天骄每每问他是不是讨厌自己了,江平明只是摇头否认,却说不出其他话来。
“江叔叔,我们还要等多久才能打败大叶人啊?”天骄有气无力地问。
“大概用不了多久了,再坚持一下吧。”江平明给他们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
“那赶走大叶人以后,天骄是不是就当皇帝啦?”喜娘看了看身边的天骄。
“嗯,任重而道远呢……”江平明冲她笑笑。
“如果我当了皇帝,我最后也会像父王一样死掉吗?”天骄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来,听得江平明心里一颤,连忙安慰他:“不会的不会的,你只要认真读书,并采纳贤能,听取百姓的心声,好好治理国家,让洛朝富强起来,不再遭受外族侵略,你定能享尽天年的。”
天骄皱了皱眉。“听起来好复杂啊……那我当了皇帝后,你还会继续教我读书、陪我和喜娘玩吗?”
“……或许吧。到时会有很多厉害的人来辅佐你的。”江平明暧昧地回答。
其实自从再度踏上中原土地的那一刻时,江平明就暗自决定,等看到天骄平安、这场纷争结束后,自己就会弦海之滨先生的故居去,像从前一样隐居一世,再不涉足世间的纷乱。两个孩子都没什么精力,很快就睡着了。江平明却被方才的对话搅乱了内心,忍不住迈出帐子,想借外头的寒意清醒一下。然而守营的卫兵马上拦下他道:“江公子,秦将军吩咐,若他不在,您不可随意走动,以免发生意外!”
“哎,我这……就是想活动一下筋骨。秦将军现在人在何处?”
“据说方才又有几个新人想入伙,将军去西营那边看人了。”卫兵回答。
江平明叹了口气,也不想为难卫兵,便转身回帐子里了。
正当他刚打算解衣睡下,却听外头响起一阵嘈杂,急忙探出头去问:“发生何事了?”
还不等卫兵回答,只听有人大喊:“失火啦!西营失火啦!”
江平明赶快往西边望去,果然看见一点火光。这时又有个衣着破烂的人跑过来冲他们喊:“救火人手不够,将军叫大伙一起去救火啊!”
卫兵们赶紧商量着分作两队,一队继续留守,另一队前去帮忙,却被江平明拦下:“大雪天失火本就可疑,况且义军人数如今少说也有数十万之众,怎可能人手不够、要调用太子身边的守卫去灭火?诸位且莫轻举妄动,以免给人留下可乘之机!”
众人听了皆觉有理,守卫长正欲质问那个跑来叫大伙帮忙的人,却发现那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地上也没有留下他离开的脚印。
“此中必有诈!大家戒备!”守卫长叫道,众人开始在营帐周围搜寻起那人的踪迹来。江平明站在帐门口,心跳得厉害,若方才大伙要是中了那个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恐怕帐内的两个孩子小命又将不保。然而那人见他们未中计,想必其计划未能得逞,还会使出什么新的手段……思及此,他愈发惊慌起来,连忙唤来两个守卫,请他们速去请秦犷回来。
那两个守卫得令便拔腿朝西营跑去,此时只闻得远处嘈杂声渐渐减弱,火光也消失了,果然不是什么大火。江平明惟恐方才那人未走远,会在暗中伏击去传信的守卫,伫足帐门口,一直目送那两个守卫而去,并盼着秦犷快点回来。
雪越下越大,和着风一起往江平明脸上打去,吹得江平明浑身发抖。为了不让孩子们着凉,他干脆迈出帐外,掩上门帘,等待秦犷。
“平明!你们没事吧!”
江平明闻声望去,只见一行人影朝这边跑了过来,顿时松了口气。
待秦犷行至帐前,守卫们都各自回岗,由守卫帐简要叙述了方才的奇怪遭遇。秦犷眼神一凛:“难道有大叶贼子混进了军中?”
“我听说今晚有几个新人入伙,会不会就在那几个人之中?”江平明忧虑道。
“这不太可能呀,今晚就来了五人,我一直与那五人一起,没见他们其中有谁单独离开过!”秦犷皱眉。
“话说回来,西营失火是怎么回事?”江平明又问。
“这个好像是有巡逻兵在点火把时不小心有火星溅到了帐帘上,很快就烧起来了……”秦犷答道。
“你不觉得事有蹊跷吗?今天下了一天的雪,帐子上积雪甚厚,怎可能一点火星就让整个帐子烧起来?而且火势并不大,方才那人却叫我们前去帮忙救火,想必是那贼人先放了火,再设计调离我们这儿的人……”
秦犷闻言细思,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便让江平明赶紧进帐,再作计议。
此时西营的骚动也已平息,周围都静了下来,只听得呼呼的风声。江平明正欲转身进帐,却感到后颈一凉,像是有雪落入衣领中——
“危险!你快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秦犷反应过来,只见江平明扑身上来,拼命将他推了出去,自己却闷叫一声,倒在了地上。这时又闻得“嗖”地一声,秦犷急急侧开头去,只感觉一个冷物擦着他耳边飞过,回头一看,一枚泛着黑色冷光的镖插在他身后的雪地里。
“平明——狗贼休想害人!”秦犷暴怒,抬头大吼一声,抽出腰间佩刀,纵身跳上帐顶,与方才射出飞镖的人打斗起来。
卫兵们闻声才发现竟然有人埋伏于帐顶,急忙将帐子团团围住,一部分人去助秦犷,另一些人去搀起江平明。
秦犷心系江平明的安危,巴不得几刀就结果这贼人性命,然而却发现此贼功夫了得,不得已与他缠斗了十好几个回合。借着卫兵手中火把的光,秦犷在挑下贼人面罩后,赫然发现此人便是那日在城门前与他叫阵的叛徒岑子东。
“狗贼,你竟如此下作!”秦犷怒不可遏,使出十二分力气,挥刀劈向那人,正巧帐顶积雪帮了忙,那人没稳住身,脚下一滑,被秦犷推落了帐子。秦犷将岑子东按倒在地,以刀插在他脸边的雪中。岑子东见状急忙求饶:
“秦将军请听罪臣一言!”
“你乃叛国通敌之犯,有何面目再自称‘臣’!”秦犷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勒得岑子东喘不上气,满脸通红。
“小人当初降于大叶乃是迫不得已……因小人家中八十的老父老母都在大叶人手中,小人不得不……咳、咳……”
未等岑子东辩解完,后边传来卫兵的叫声:“江公子吐血啦!”
秦犷闻言大惊,手中一松,给了岑子东可乘之机。岑子东一个鹞子翻身,抽身欲跑,却被秦犷发现,大步追上去,一刀劈得他身首分家,血溅营帐。
秦犷顾不上尸体,急忙跑回帐中,只见江平明被人抬至被褥上俯身而卧,面色青白,已陷入昏迷,左肩头正涌出黑血。身边围着一圈手足无措的卫兵。天骄和喜娘也被这么大的动静惊醒,趴在江平明身边哭天喊地。
秦犷见状,晓得他是为了救自己而被岑子东的暗镖所伤,流出黑血,大概是镖上涂了毒。他急忙命人去叫军医。那军医原是个乡野郎中,还没见过被有毒的暗器所伤的病例,自己也惊慌了好一会儿才判断镖上的毒大概是蛇毒,忙让秦犷把镖拔出,自己撕了布条将伤口周围绑紧了,哆哆嗦嗦地去挤伤口的毒血。
秦犷见他手脚不利索,忙推开他,俯身上去用嘴吸江平明的伤口,并将毒血一口一口吐了出来。
这画面被闻讯赶来的朱明义等人看在眼里,吓得连忙上前阻拦:
“将军您这么做太危险,自己也可能中毒啊!”
秦犷不顾众人劝阻,硬是吸到江平明伤口的血不再是黑色为止,才接过军医递来的水漱了口,急切地唤着江平明,然而身下的人仍然昏迷不醒,毫无反应,身子也变得越来越冷。
军中缺粮少药,郎中能做的也就是凑了点仅存的常用解毒药煎了给江平明喝。在等待药汤煎好的时间里,秦犷寸步不离地守在江平明身边,恨不得以头抢地。如果他能更警觉些,比江平明更早发现有人埋伏,江平明就不会为此受伤了。之前明明发过誓不会再让他受一点伤害,这回却又是自己连累了他。
好不容易等药煎好,江平明一直未醒,大伙只能扒开他的嘴,一勺勺将药硬灌进他嘴里。
“大夫,他何时才能醒来?”秦犷焦急地问郎中。
“这……这个真不好说,看江公子这个情况,此毒毒性甚强,那贼人使出此等毒镖,想必是希望一镖即能至人于死地……”郎中结结巴巴地说。
“什么,你说他会死?!”秦犷激动得失去理智,一把抓住郎中猛摇,可怜的郎中被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将军,你先放手,这也不是郎中的错!”朱明义上前将二人分开,又问郎中:“你方才说这是蛇毒,那么是否有药可解?”
郎中答道:“小人不才,只能从江公子的中毒情况猜测此毒大概是蛇毒,若真是蛇毒,解药也需从同一种蛇身上提炼,现在无法确定这是什么蛇的毒,因此我也无能为力……不过通常而言,制蛇毒者都会同时制取解药……”
秦犷闻言一个激灵:“岑子东!”于是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帐外,跑到岑子东的尸体处,在他身上来回翻找。然而直至他把那无头尸体全身都扒了个净光,就连鞋袜都脱掉了,也未能找得任何东西,只有那人尚未使出的几枚毒镖。
“姓岑的,你这个王八糕子!”秦犷气极,又挥起刀,将尸体砍得血肉模糊。
朱明义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暗自叫苦:又是江平明出事……这姓江的真真是个灾星。心里埋怨,可是又不好发作,便问郎中:“那……若寻不到解药,人还有多久可活?”
郎中直打怵,话音都带着颤:“不、不好说……若毒性攻心,则几个钟头后可能就……”
这下没人再敢出声了。秦犷几欲发狂,仰天大叫:“不可能!”又一头冲回帐子里,跪在江平明身前,痛哭流涕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平明,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这模样可吓坏了天骄和喜娘,两人也哇哇大哭,朱明义见状十分头疼,急忙命人将孩子抱去自己的帐中,免得再受刺激。
秦犷哭了会儿,突然跳起来道:“岑子东身上没解药,他的毒镖是从城里带出来的,大叶人一定有解药!”说罢大声下令,让义军全军集合,连夜攻城。
“将军不要意气用事!现在雪这么大,又已入夜,大伙这些天也没吃饱过,哪能说攻城就攻城呢!即使要攻,也得先制定个计划不是!免得陪了夫人又折兵!”将领们纷纷劝道。
秦犷双目赤红,模样如钟魁降临,煞是骇人。他着了魔似地摇头,看向众人:“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无论如何我也要拿到解药来!不然平明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 38 章
然而未等秦犷有所行动,外头突然传来骚乱之声。营帐的帘子猛地被掀开,一个兵士跌跌撞撞地跑来报告,说大叶人突然出兵攻过来了!
众人闻言皆惊,不过这个消息也算是在他们意料之中。毕竟两军对垒已久,双方都在等待一个突袭的时机,只是今夜已发生诸多闹剧,大叶人挑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