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金见眼前的人不作声了,只当他心虚,便盘算着要趁机用怀柔政策打开他心房,套出关于宝藏的线索来。
二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央金当真是说到做到,当日就命大部队打道回京。
为赶时间,此番随央金前来的都是轻骑,央金自己也是一路策马狂奔,;然而回京的路上多了个不谙骑术又有伤在身的江平明,央金只得在当地找了辆马车,回程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些。行至中途,央金突然考虑到秦犷手中尚有几千义军,且都是亡命之徒,若真要与之交战,只怕也有些麻烦,若将他们引入下沙京,即是引贼至天子脚下,,会给朝廷造成威胁。不如现在带江平明去前朝旧京,因旧京离下沙不算近,又东临弦海,当年大叶人能使堂堂洛朝倾覆于彼处,逼得秦犷抱小太子跳海,今日面对的只有几千残兵败将,必然也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思及此,央金及时掉转马头,率众部下往旧京进发。
且说那海滨小城的知县老头儿虽和部下一同被拷打一番,险些送了老命,却如约拿到了万两黄金的赏钱,那顿毒打也算是挨得值了。此乃后话,且按下不表。
第 26 章
时至五月,正是芳菲将尽的暮春时节,然而这年气候仍然怪异,未等入夏就连下了几场豪雨。央金一行人刚上路就赶上下雨,大雨使道路泥泞不堪,加倍难行。央金估摸着照这个进度,恐怕得六月才能抵达旧京了。
沿途他都与江平明共乘马车,牢牢地看住人,以防其再有逃走的念想。江平明每日与他大眼瞪小眼,也知道这次再想逃脱这家伙的控制是没那么容易了,便郁郁寡欢,扭头去看车窗外的风景,总好过看央金那张脸。
央金却不肯让他清净,再次盘问起他的身世,并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可靠——根据传闻,三公主和俊王被捕之时,他们的儿子已有七岁,而江平明是个弃儿,且那教书先生在海边发现他时他约摸有七岁大,这两者之间很可能有着相当程度的联系。或许当时正是三公主夫妇脱身无力,自知一旦被捕则性命难保,只得忍痛将独生子弃于海边,然后使了一计狸猫换太子,另找了个孩子当替死鬼,这样至少他们的亲生孩子还有一线活命的机会。央金越想越觉得对头,没被三姑和姑丈的父母之爱感动,先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动了。
央金当初苦寻三公主和俊王的画像未果,无从得知那二人是何模样。不过三公主与自己是血亲,大概自己的长相与她有那么几分相似吧。这么想来,那自己和她的儿子大概也能有一二分相似……
江平明一直扭头看窗外风景,过了一会儿就觉得脖子都酸了,一回头却发现央金两眼放光,盯着自己的脸猛看,惊道:“你老是盯着我瞧做什么!我知道我长得奇怪,但也不至于被你如此关注!”
可惜央金实在没找出什么相像的地方,只好拉开帘子冲外面一位随行的亲信问道:“你觉得本王与江公子在相貌上可有相似之处?”
那侍卫听了大惊,结结巴巴地说:“这……王爷,您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央金还没想那么深,纳闷道:“我怎么就乱说了?”
侍卫凑近帘子,压低了声音对里头说:“小王爷,您是太上皇的亲生儿子,而这江公子只是一介平民,您若说您二人模样生得相似,这、这便是说……哎!这有辱皇室尊严啊!”
央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却在心里偷笑:你不知他可能真是皇亲国戚呢。
但嘴上轻描淡写道:“哎,神州广袤,民间无血缘关系却面貌相似之人总归是有的,我就是突发奇想,单纯想问问你,我俩身上有无哪处相像罢了,没别的意思。”
那侍卫听罢松了口气,又仔细往车内看了看,认真道:“属下真没看出您二位有哪里相像,若是硬要说的话……您与江公子鼻梁都很挺,这勉强算是像吗?”
央金闻言,看看江平明的鼻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忽然就乐开了,挥手对属下道:“好,没你的事了。”就放下了帘子。
江平明听得云里雾里,又被他的傻笑笑出一身鸡皮疙瘩,问:“你又发哪门子疯?”
央金又仔细端详了下眼前的人,想到自己与他可能是表亲,便愈发觉得与他亲近起来,不由得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江平明一把打掉央金的手,怒道:“你堂堂一个王爷,难道就没人教你行为举止要放尊重些么!”
央金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问他:“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你父母是何许人也么?”
这话触了江平明的心思,马上想起自己离开义军那日就是因为这个话题跟秦犷吵翻了,心里不由得悲愤交加:“不想!我今生只认先生对我的养育之恩,就当自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了!”
央金本以为他一定对父母的事很敢兴趣,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坚决,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讲起,愣了愣才开口道:“若我告诉你——你的生身父母其实并不想遗弃你呢……”
这话又引来江平明的愤怒:“怎可能!若不想遗弃我,还怎会将年幼的我丢在茫茫海滨,让我自生自灭?!”
“但至少你活了下来,平安健康地活到了现在不是吗……而他们在离开你不久之后就身首异处了……”央金发现这些陈年旧事过脑子时倒不怎动人,而亲自对三姑的遗子讲起时,却真切地欷歔起来。
这番话使江平明神色丕变:“你怎会晓得我父母的事?!就连我自己都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啊!而且你年纪比我还小上半轮,怎能对十几年前发生的事那么清楚!”
央金见总算勾起了江平明的兴趣,心里兴奋莫名,于是把自己从各方听来的传闻添油加醋地又给他讲了一遍,直听得江平明脸色发白,冷汗直冒,说话都带着颤音:“不可能!这太——太离谱了!就算真有其事,那个孩子也、也不可能是我!”
“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不会是你呢?”央金反问。
“我、我……那你怎么就断定就是我!”江平明生平第一次如此慌乱,就连之前两次被央金所捉时都没此时的消息这般让他心潮起伏。
“所以我才问你身上是不是有块玉!”央金提起玉来又怒从心起,但看到眼前人大受冲击的可怜模样,竟又起了怜惜之心,放缓语气道:“你的身世、年纪和相貌都与坊间的传闻太过贴合,若说是巧合,哪有那么刚好,好几处巧合都集到一起了?”
“我没有玉!从来就没有什么玉!所以我不是他们的孩子,我不是!!”江平明双手抱住头,失声大叫起来。他会如此惊慌,不单是因为央金所述之事,更因他记起秦犷曾说过天骄那半块玉与自己身上的烙印正好能合成一个整圆。然而他内心不愿相信央金所讲的故事,心里的惧意几乎要冲散了神识。
他的极力否定让央金一时也迟疑了起来。虽然种种迹象都让他断定三姑的孩子就是江平明,但现时毕竟缺少证据,然而三公主夫妇早已化归尘土,俊王那一半玉也不知去向,要找这方面的证据,简直比登天还难了。不过在他心里,于公于私都希望这是真的,那样他与江平明就是真正的手足了。
他忍不住凑近江平明,掰开那人因受惊而冰凉的手,轻声问:“喂,你从记事起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现在知道世间还有我这个表兄弟了,不觉高兴么?”
“你滚开!我怎会高兴!要我怎么能高兴!虽然秦犷是个瘟神,但害我的人生变得这般落魄的罪魁祸首终归是你!”江平明积压多时的愤懑一下子爆发了:“我与你本是素昧平生,丝毫不欠你什么,为何你就要如此为难我、让我从一介平民一跃而成了全国通缉犯!我犯了什么罪、造了什么孽,你倒是说给我听啊!你想抓秦犷,那就去抓啊,我与他又非亲非故,为何要针对我!”
他越说越气,满腔委屈和怨气差点让他眼泪都飞出来了。央金以前从未见他这般模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也耍起了脾气:“你才是处处针对我!当初我抓了秦犷,你就非要我放人,我叫你给我画几幅点睛的画,你又不肯,还不守承诺跟姓秦的一起逃了!现在又不肯说出玉的下落……你、你才要气死我呢!”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信,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玉佩!!”江平明用尽力气冲他大吼,吼完只觉得身上未愈的伤处隐隐作痛,一口气喘不上来,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座垫上。
央金见状吓得连忙将他扶起来,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好不容易让他回了神。外面的侍卫听见车内很大动静,连忙敲击窗棱问:“王爷,发生何事?”
“没你们的事!退下!”央金不耐烦地冲外面吼道。
接下来一路上,江平明都一脸茫然失措的可怜相,无论央金跟他说什么都不再开口,让央金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只好也沉默以对,想到了旧京再作打算。
第 27 章
央金一行人一路朝旧京进发,朝廷中不免对他的行径诸多非议,就连英帝都龙颜大怒——这弟弟说走就走,离开下沙城都不亲自来向他禀告一声,只匆匆留书一封,差总管事代为转交;现在又突然放话要去旧京,还带着那个来路不明的汉人画师,真想不通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身为堂堂一品建威将军,却全凭自己喜好肆意妄为,这让英帝就算在众臣面前想为幼帝说话,也无理可依了。
六月一到,天下人果然接到了八王爷将于七月一日在旧京当众处斩前朝反贼江沙的公告。江沙这名字在洛国旧民中威望不小,他的点睛妙笔与仗义疏财之性情早已在民间成为传奇;这公告一出,一股对朝廷的怨气又在百姓间蔓延开来。
英帝于一日早朝时闻得此况,怒道:“那小子到底想干什么!要处斩就带回来悄悄地斩了完事,何必要弄得天下皆知!”
正当群臣纷纷附和之时,突然从队列后方传出一个怪腔怪调的苍老声音:
“皇上,此人斩不得哟!”
众人皆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佝偻的人摇着白羽扇慢慢踱至百官队列前方——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从先皇退位后就再没上过朝的国师解东风。
英帝也被唬得一愣。自己登基后确实忘了此人的存在,不想他今日突然登上宝殿,又语出惊人,便问他:“国师,为何他斩不得?”
解东风还是老样子,不慌不忙地摇着羽扇,眯起眼睛:“此人命格诡谲,与洛、赫两朝几代天子都有孽缘,若他死于非命,则世间必将大乱!”
此言一出,举朝哗然。英帝深知他的神力,心中不免忐忑,勉强笑道:“国师真是每次都语不惊人死不休啊!那江沙不过是一介草民,听说画技了得,也仅此而已,国师能否说说,他与前朝和我朝都有什么孽缘?”
解东风老脸一皱,露出诡异的笑容,又搬出了他的名句:“老朽只说结果,不说因缘。”
英帝见他总在关键时刻卖关子,心里生气,却不敢轻慢他,只得好言再问:“那国师能否把您能说的都告诉朕?”
解东风嘿嘿一笑,扇子遮住半张脸,转身面对群臣,高声道:“得江沙者,得天下!”说罢不等英帝再问,竟不顾朝中礼节,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金銮殿,也无人敢将他拦下。
待他走得没影了,文武百官才放开胆子,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他这是妖言惑众,可是鉴于他先前呼风唤雨、预言央金谋反之事皆准确无误,又不敢不信他所说的。
英帝已被他那句话搅得心神大乱,颓坐在龙椅上半天不出声。朝臣争论了很久,终于有胆子大的人站出来请示皇上:“陛下,要不要——下令派人去阻止八王爷?”
英帝沉吟片刻,开口道:“这……也好!”便下了诏书,命人加急赶往旧京,召央金带江沙一同回京,且不忘在诏书上加上“国师所言”,以加强威信。
然而十日后,英帝等来的不是央金和他的亲兵,而是哭丧着脸的传旨官员,他一见英帝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八王爷是怎样视圣旨如无物以及如何粗暴地对待自己,气得英帝差点就要亲自前往旧京教训这个野性难驯的弟弟。
“他竟然连国师的预言都不放在心上?!”英帝拍案怒道,“他迟早会受到天罚的!”
翌日上朝,英帝与众臣议起此事,岑子东站出来进言:“陛下,臣曾为八王爷手下的副官,深得王爷信任,据臣了解,八王爷敬畏国师的神机妙算,却因此也对国师很是忌惮。恕臣斗胆直言——如今,怕是只有一个办法了——”
“哦?什么办法,爱卿不妨直说!”英帝急切地问。
岑子东得到皇上关注,心里马上乐了起来,表面上却还要装得一脸义愤:“依臣之见,惟有派国师亲自前往旧京,去点化八王爷……”
英帝眼睛一亮:“这倒确实是个办法。不过——国师年已老迈,朕怕他的身体经不起这番长途跋涉……啊呀,国师今日可有来上朝?”
百官齐刷刷地回头,这才见到解东风和上次一样从队列后头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摇扇笑道:“陛下所托之事,老朽万死不辞!”
这句官腔听得英帝心惊肉跳,连忙安抚道:“不不不,国师天人之躯,朕与天下臣民皆仰仗国师所言,怎会让您死呢!若您老肯亲自出马,帮朕教训教训那不成器的八弟,朕感激不尽,必当重赏国师!”
解东风又发出了令人不悦的笑声,应承道:“老朽自当前往旧京与八王爷会面,不过嘛——他肯不肯听老朽的劝,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老朽去后,他还是不肯改变主意,那老朽也无可奈何了!”
英帝心里暗骂这老头子事多,明明是自己预言说江沙杀不得,现在又说央金未必会改变主意,明显是让自己难办;脸上却还要陪笑道:“若是国师亲往劝说,他必会乖乖听话的,一切有劳国师了……”
就这样,解东风在一群兵士的护送下,动身前往旧京。
另一方面,秦犷于西域也得知了央金已抓获江平明、并将于七月将其处斩的消息,顿时怒火攻心,马上命大队人马调转方向,往旧京去。这个命令却让义军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朱明义为首,多是高级将领,他们坚决反对秦犷的提议,认为他这是带着义军自投罗网;另一派则大都是底下的士兵们,有些人在入伍前早就对江沙宁将画作赠与穷人也不为达官贵胄作画的事迹有所耳闻,再加上江沙是秦大将军的救命恩人,平民出身的下士们反而认为将军应该还江沙一个人情,以报其当年救命之恩。
此时天骄已快十岁,比刚出宫时懂事了很多。自江平明走后,他大概是有了危机感,行为举止都较从前大为收敛,大部分时间都随秦犷和兵士们一同习武,江平明为央金所获一事很快就传入他的耳中。小孩子比较单纯,他与喜娘与江平明朝夕相处两年之久,对其的感情更胜于对每日忙于练兵的秦犷,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站在江平明这一方。
大队人马面临继续北上还是转路向东的分歧,原地停步不前。经过几番激辩,秦犷自知理亏,却满脑子都是江平明的音容笑貌——虽然那人极少笑过。最后秦犷急了,对众手下道:“复国虽为我们全力以赴之事,但武人重义,我没有办法眼看我的恩人和朋友失去性命而坐视不理。就算我只有一人,也要前去旧京,救出平明兄弟,若你们不同意,就继续按原定计划向北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