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和南洲,让他们兄妹俩尽快敢到这儿来稳定局势。
那天第一个赶到的是南洲。
路程给她开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块包了冰块的大毛巾,一刻不离地紧紧捂在自己脸上。南洲疑惑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大
惊失色,迅速压低了声音:“路程哥,你这是……我爸妈,我爸妈打你了?”
路程侧身让她先进门,说话比她更轻上几分:“你妈。”
南洲一张清秀美丽的脸庞皱得都没样子了,路程不动声色地安抚了她一下:“你妈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把我家抬出来压人。我
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听说我和你哥的事情的,你问问吧,我回书房去了。”
错身而过,南洲忍不住惊痛交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出了这样的事情,面对爱人愤怒的父母,或许换了谁都只能把这一巴掌的
委屈硬忍下去。
可那不是别人。那是路程。
那是自幼养于世家,成年后愈发光彩夺目的路程。是南方视若珍宝,连对他说话都不舍得提高声音的路程。
书房的门在她的注视下轻轻合拢,她胆战心惊地转了个身,迎面就是父亲铁青的脸色和母亲含泪带怒的眼睛。
南洲真的快哭出来了。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南洲也闪身进了书房,看到路程那只因为紧握着冰块而整个发红的右手,心里又狠狠颤了一下:“路程哥
,我代我妈先跟你道个歉,无论如何不该进了门就找你麻烦。这事是我和我哥决定瞒着他们的,与你无关。”
路程抬眼看看她,确定她没被仪态尽失的南妈妈打过才收回目光:“又不是你打的,你不用道歉。问清楚怎么回事了么。”
南洲张了张口,又让路程突兀地打断了:“算了,我现在不想听。你哥刚发短信给我,说他马上就到了,到时候你一并告诉我
们吧。”
南洲重重叹了口气,从他冻僵的手里抽出毛巾,拿去拧干又换了一批冰块再递还给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这还是头一回被人打,我想一个人先静一静。”路程面无表情,眼里也看不出是痛是怒:“还有,小洲你必须答应我,这
一巴掌的事情绝对不可以让你哥知道。今天不可以,以后任何时候也都不可以,明白了么。”
南洲哪还有不点头的胆量,就差赌咒发誓了,然后才蹑手蹑脚地掩了门退出来。
他们都心知肚明,南方要是知道他母亲打了路程,当场翻脸出柜、甚至断绝亲子关系都是有可能的。他这一身的持重唯独对路
程是个例外,他自己全心全意护着爱着的这个人,无论谁都不能危害。包括他自己的父母。
中午那顿便饭是南洲随便做的,四个人心不在焉地吃了一会儿,南方一回来就纷纷放下了筷子。这毕竟是路程的房子,有人坐
在他的沙发上用对待什么不洁事物的态度谈论着他和南方的感情生活,就算这个“有人”是南方的父母,也同样令他难以忍受
。
等他开着车晃了一大圈回来,南方已经把父母安顿在了附近的宾馆了,让南洲在那儿多陪一会儿,自己先回到了家里。路程开
门进来,迎面就看到神情疲惫的南方在收拾茶几上没人动过的那几杯茶,不由上前几步紧紧拥住他:“对不起,我只是……不
知道怎么面对你父母。”
下午交谈刚开始的时候,路程曾经是陪坐在沙发上的,但南方的母亲始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多次出言不逊,然后他才拿了
车钥匙出去了。不管长辈多么生气,路程这样的举动终究是不礼貌的。南方本想说他几句,但既然他都主动道歉了,到了嘴边
的话也就咽了下去,换上平日里最为家常的关怀:“出去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冷不冷?”
路程摇摇头,因为额头正抵在南方肩上,倒像是蹭来蹭去邀宠的小动物:“不冷……你爸妈是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真是都怪我,怪我没想周全。”南方也没心情接着整理客厅了,拉了路程窝进沙发上的一堆软垫里,自己滑下去枕在
路程腿上:“上星期有位世伯受我父母之托带了点东西给我,我从机场接了他就直接开回这里来把那些东西放下了。我想他可
能是下了车随便走走,看到了我和你在书房里,那扇落地窗刚好是对着花园的。”
“我们在书房里能干什么?”路程皱着眉头,随手在南方的耳朵上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最多接吻吧。不过以世伯那种老观念,大概看到我们拥抱一下就足够了。”南方叹了口气,捉住路程的手,摊开来放在自己
脸上:“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我爸妈。”
路程在心里默念着,我也不明白你妈为什么会跑到我家来打我,但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余下的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大家抗争到底罢了。
那天晚上,南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路程老觉得自己脸上隐隐约约地疼,也没睡得多踏实。夜深人静了,估摸着南方就算
没睡也不会清醒了,他摸到卫生间里去细细照了照镜子,这才发现原来嘴角裂了一道不太明显的口子。
南方父母是有备而来,准备的全是冲天怒火,上午进了门,不由分说就闯到各个房间去看了一圈,然后那一巴掌来得又狠又突
然,路程完全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从来没有人打过他,他也没动手打过任何人,他没法理解什么样的愤怒才能让一位衣着
得体的老夫人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而且他的家庭很顺遂地接受了他的取向,只是要求他在外面不要混得太过分而已,他同
样也很难想象南方家里的反应会激烈到这种程度。
但再没法理解,再难以想象,他也把那口气硬生生忍了下来,宁可深更半夜在自家卫生间里气血翻涌。
为了南方,路程其实可以吧底线放得很低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程度。连着叹了好几声气之后,他找来白天包过冰
块的毛巾,浸了热水又往面颊上按下去——明天总不能顶着这若有若无的几个手印和南方一起醒来,至少此时此刻,他还不希
望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从南方父母到访那日算起,三天之后。
谭亦辰刚下了一台小手术,不知为什么倒像连站了十几个小时一样疲惫不堪,一面按下手机的开机键,一面慢慢地把术后给主
刀医生补充营养的高脂牛奶往嘴里灌。结果手机屏幕刚亮起来没几秒,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动物一样狂颤不止,拿出来一看就
是好几条短信,还有10086发来的未接来电提醒。
无论短信的发件人还是电话的主叫方,全是南方。
南方何等镇定的人物,鲜少有火烧火燎急着找人的时候。谭亦辰吓了一跳,一手摁了通话键拨回去,另一手就把术后的案头工
作全甩给了助手,自己匆匆忙忙往电梯那儿去,准备直接乘电梯去地下停车场拿车。
等他一路飚回去,南方已经在他家门口站了有一段时间了,手里还拎着个谭亦辰从来没见过的酒瓶子,正像喝矿泉水一样源源
不断地往胃里送酒。
“给我!”谭亦辰劈手就把酒瓶子抢过来,拿在手里迎光看了一下,忽然被心底泛上来的一阵烦躁给击中了,自己把剩下的酒
一饮而尽:“先进来,进来再说。”
南方不是很会喝酒,要喝也都是路程想跟他上床之前倒给他喝的,所以这会儿进了谭亦辰的家门,很快表现出了酒后多话的症
状。但他情绪非常不好,看上去丝毫不显得亢奋,只是垂着头低低地叙述,间或喝一口谭亦辰冲给他的浓茶。
原来这天是南方父母定好要启程回去的日子,路程始终不肯出面送一送,最后只打了个电话给南方的父亲,可没说几句话又以
言语不和而告终。南爸爸从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在机场大厅里背着南妈妈拉住了他,三言两语说出了一个一直对南方瞒得滴水
不漏的事实。
南方的父亲是那一辈的长子,自然继承了家里从商的传统,而次子则选择了警校,后来成了刑事警察。那位倒霉的小儿子刚结
婚没几个月就牺牲了,留下怀孕的新婚妻子和无所适从的家人。依据他的遗嘱,遗孀生产后把孩子留在了南家,交与他的兄嫂
抚养,自己则有开始新生活的权利。那个尚未降世就失去了父亲,出生一年多就离开了母亲的孩子,当然就是南方。对南方隐
瞒事实这一决定,不仅是他亲生父亲的意愿,也是他生身母亲的建议:毕竟英烈遗孤的名头不能带来多少荣光,还不如让他心
安理得地生活在富庶之家,安享养父母的关爱。而南方的母亲前几年又患病去世了,真相大白就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直到他
们夫妇惊闻南方口中的“大学同学兼合作伙伴”居然是他形影不离的爱人,一气之下亲自前往求证为止。
得知自己是一直寄养在伯伯、伯母膝下的孤儿,而妹妹南洲才是他们婚后唯一的孩子,这对于南方而言无疑是相当大的震撼。
老人在陈述事实之后,还语重心长地解释说他们会像现在这样震怒,一方面是对南方与南洲一视同仁、确实无法接受,另一方
面则是希望早逝的弟弟能够留下血脉、不能白白辜负他最后的心愿。
为了这个,南方近十年来第一次没跟路程说实话,只语焉不详地发短信说自己今晚要在公司加班,转身就买了几瓶酒躲在办公
室里自斟自饮起来。谭亦辰听到这里,实在庆幸他最后还知道要试着联系联系自己,否则他一个人独处一夜还不知会弄成什么
惨状。
“……路程会不会跟你父母还有别的过节?而你碰巧不知道?否则怎么会不去送呢,路家养出来的都是人精,你家路程只是不
喜欢这些人情世故,不至于这样吧。”谭亦辰拿电热水壶来跟友人续上热水,坐下来又叹了口气。
“能有什么过节?我父母到了没几个小时,我也就回去见他们了。”南方苦笑了一下,端起茶杯来轻轻吹气:“其实我不怪他
,真的,他这样也都是我惯出来的,我自己愿意。”
谭亦辰认真看他几眼,追问道:“什么叫你自己愿意?”
“我以前说过,而且一直这么说,让他只管待在家里写他的小说,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可这是你父母啊!这不是别的事,这是你们两个要一起面对的问题!”
南方摇了摇头,示意谭亦辰无需多言:“……算了,不要怪路程。你记着,从今往后我家的任何事都不要跟他提起了。既然他
不愿意涉足,那就都让我来处理吧。”
谭亦辰心里其实是动了气的,只觉得路程太不知人事:“……哼,尤其是你不是你爸妈亲生的这一点,千万不能告诉他,是吧
。他都这么不懂事了,你还怕他知道了内疚?”
“……不管他会不会内疚,因为我爱他,我就不能留下任何一点让他内疚的可能性。你明白么。”
谭亦辰对上他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不由无奈地点了头。
第三十九章
父母突兀来访,随即拂袖而去,这件事不仅彻底打乱了路程和南方生活的步伐,也把南洲吓得不轻。谭亦辰在这一点上确实是
“无耻地”坐收了渔翁之利,时常受邀陪着南洲去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什么的,成了名副其实的护花使者。
南方默许他和顾修齐去追求南洲,实际上顾修齐是不怎么上心的。一方面是因为实在太忙,另一方面也是实在冒不起这个风险
。Fans喜欢演员多少带有幻想的因素,再加上顾修齐那张惹是生非的脸,更加不能传出任何计划之外的绯闻。什么“圈外女友
”之类,只要往哪张小报的头版上一放,顾薇马上就能把顾修齐活活掐死,所以他也倾向于少给自己找麻烦。而南洲是个矜持
而骄傲的小姑娘,明明是徘徊不定的态度,却总能让每个人都如沐春风,教人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认真算来,最近南洲主动约他的次数真是直线上升,大概南家父母的怒火多少波及到了她,让她也跟着心生不安了。
后来回忆起来,那其实是之前和之后的几年里,谭亦辰与南洲走得最近的一段日子。虽然他们一直维持着几乎恒定的约会频率
,却只有那几个月是真正亲密的。南洲会像个小女孩一样冲他撒娇,会在晚上他把她送到家门口后拉着他的衣袖恋恋不舍,甚
至会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假期陪她回家见见父母——也好让倍受南方刺激的一对老人多少欣慰一点。
谭亦辰自己飘飘然,对于南方的求援也就不怎么上心了。说是求援,依南方那种性子,不过就是醉到一塌糊涂时的几个电话而
已。那种语焉不详的悲观态度,往往让本来挺高兴的谭亦辰如坠冰窟,脑子一下就被他弄得懵掉,只能选择一些温和的、实际
没有什么意义的言辞来勉力劝慰他。
偶尔有那么几次,谭亦辰曾经产生过非常不好的预感,隐约觉得南方快要崩溃了。但作为南方和路程的朋友,他实在不认为南
方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来。他们彼此相爱,这简直是连瞎子都不会看不出来的。
然后谭亦辰毕竟是局外人。从路程的角度来看,南方这段时间的状态岂止是失常,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他开始频繁地声称自己在公司加班,路程起初完全不怀疑,后来遇上南洲时随口提了几句,竟然发现最近公司里都闲得很,根
本没有任何事情值得南方这个最高执行者留下来加班。本来两人相处多年,这点小谎话路程还不至于容忍不了,心想不揭穿他
也就是了,谁还能不需要一些个人空间呢。可这只是反常的第一阶段。
南方找了如此拙劣的借口从路程身边逃开,居然是去买醉的。一开始他还知道克制和遮掩,会尽量不在路程面前露出宿醉的样
子来,估计是算好了时间,不难受了、酒气散尽了才会回来。渐渐地,南方用于自控的那部分意志力似乎是溃散了,时常醉醺
醺地跑回家来,有时连卧室都不知道要进,索性就睡在冰冷的客厅里。
那时候已经濒临隆冬了,路程担心他喝多了在外面出事,深更半夜要醒好几次去门口察看。有一回南方居然就蜷在餐桌边上睡
着了,那么大一个人,西装革履的,竟然缩得像一团受伤的动物,冻得鼻子都塞住了。路程把他弄上楼,用热水给他擦身,次
日他还是病了。然后三天不到,烧退下去了,南方又开始夜不归宿。
因为他那个诡异的神经痛,喝酒这件事在路程和南方的脑子里别有一番旖旎的含义。每每喝了酒,南方总习惯于在路程的安抚
或者挑逗中沉沦下去,“喝酒”几乎成了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暗语。他心情糟糕透顶,想发泄一下原本是应该的。但他没有选
择找路程倾诉,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外面灌醉自己,宁可给谭亦辰、甚至顾修齐打电话,也绝不拨通路程的号码。再加上他在
酒精作用下“可能”展露的另一面……路程在担忧、嫉妒和委屈之后,终于陷入了持久而压抑的愤怒之中,并让这种情绪日复
一日,默默地沉积了下来。
路程始终没提过南妈妈那毫无道理的一巴掌,南方也从未想过要拉着路程说自己不是父母的亲生儿子。谁都以为是为了对方好
,谁都觉得不能再给对方施压,时间长了,竟都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沟通”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