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下+番外——御景天

作者:御景天  录入:02-07

我进了前厅,刚一坐下,王勤率着一票家仆扮相青年人,张妈领着一众低眉垂首年约十六七的少女站到厅外廊下。男站左,四长溜,女站右,三大排。齐齐向我道了声:“爷,福寿安康。”

我瞧着一众数十人,有些恍然。

离开时,前庭只长了几株杂草,回来后,前庭繁花似锦。离开时,前厅离家徒四壁只一步之遥,回来后,陈设架上瓷器铜器玉器摆得层层叠叠。离开时,家丁单薄,回来后,人丁兴旺……中庭后院是个什么样,我还没得空鉴定。

萧府什么时候又财大气粗了?

见过礼,王勤张妈便散了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王勤引我回后院,我沿着游廊边看熟悉又陌生的府院,边听他细说缘由。皇上遣宫匠修府种花,皇上赐金玉锦帛,皇上说萧府人丁稀少,太不像样,云云。

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进了寝房,我见里面摆设如初,方舒了口气。

着人抬来浴桶,泡了个澡,洗去一身暑气风尘,披了件袍子,刚要上榻躺一躺,却听王勤在外叩门,皇上着我即刻进宫面圣。

当今在御花园一处凉亭受我跪拜,平身之后,他屏退一干随侍,赐我坐。

一段时日不见,他越发挺拔威严,也越发冷峻深沉。

我捧着茶杯淡然饮尽清茶一杯,听他道:“玩得可还尽兴?”

抬眼见他晃着茶杯,噙了抹笑意,倚在座里慵懒尽显,只有瞅着我的眼能见几分表象下的锐利。

“尽兴,谢陛下惦念。”我道。

当今眉峰一皱,语气有那么点不悦:“今日闲话家常,你不必太拘谨。”他啜了口茶,眸光一瞥,又道:“你走了这些日子,朕一直盘算着等你回来后说些清、灵两州的民间风土,哪晓得你放着那人间仙境不去,去了别处。沿途哪些见闻,都说来给朕听听。”

我暗叹一声,道:“清州灵州远了些,一路舟车劳顿,臣只怕到那失了游赏的雅兴,才半途换了道。”

当今凝着我,笑:“朕并非责怪你没顺了朕安排。”

那是我会错意了。

思了片刻,我道:“臣出京的去处见闻韩凛……”

当今突地一倾身,靠我近前,凌厉狭长的鹰目一瞬不瞬,正色道:“朕要听你说。”

如火的骄阳悬在中天,将层层叠叠金黄灿亮的宫殿庙宇照得更是白光大放。好在御花园里树木苍翠,凉亭又恰在几株百年老树庇佑之下,倒不觉得暑热。

我将凉州城那几日的见闻说给当今过耳,尽量生动饱满,把那湖莲花夸得天上不见,地上仅此一处。

当今默然喝茶,凝着我,不发一言,似有所想。

待我说一段落,他啜着凉茶,道:“你有心去赏花,便是不恼朕遣韩凛沿途跟着你了。”

我哑然。他既做了,又何必拿这话来说。恼如何?不恼又如何?日子还不是得一日一日过。

“那你可恼朕三月期限未到,便将你急召回京么?”当今边说边起身,转过桌案,至我跟前。我急忙起身,他大掌朝我肩上一压,将我压回座上。“广隶,说实话,恼不恼?”他居高临下瞅着我,神色漠然。

“不恼。”我听到自己喃喃。

当今挑眉,略是一笑,在我身侧蒲团上坐下,“甚好。那你可知朕为何食言?”

他瞥了瞥我,兀自将我面前的茶杯倒满,端起喝了大口:“朕给你三个月随心所欲,是望你寻些乐事,散个心。不是叫你住在寺庙里,跟个和尚纠缠不清。”

“皇上,臣在寺庙是避雨。明镜……是个有道高僧,于佛法甚有见地。”我辩道。

当今眼一凛,漾出一抹冷笑:“高僧?年纪轻轻,武功绝顶的高僧?”

我苦笑:“陛下,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往,他以前如何何必追究,臣结识他是现在,便只看他眼下跟往后。”

当今即眯了眼,“不提过往,你的意思之前种种都成了云烟,散了?”气氛蓦得有些冷。

我瞧着凉亭外一丛开得正艳牡丹,淡笑,颔首。

他冷凝我半响,操着有些生硬的语调:“罢了,不说这个。你刚回来,别为个外人闹得不痛快。”

貌似,我没有不痛快。

在凉亭又坐了一会儿,当今嫌外面热,移驾至近处偏宫。

偏宫内宫婢们准备好茶点果品,便被挥退。方才当今在凉亭突然心有不痛快,弄得我也很不自在,好在换了个地之后,他面色终于缓了过来。

只是,眼下又不知何事扰其心,一言不发坐在上首足有大半刻钟。

我淡然的喝上第三杯茶的时候,当今发话:“朕今日急召你来,是有话要问。”

我当即搁了茶杯,恭听。

他道:“韩凛回禀,你回程时遇刺了。”

我点头,道:“一群江湖人所为。”

“韩凛说那些人个个武艺非凡,行事谨慎,不怕死更狠辣。”当今肃着脸,道:“那就不是寻常打劫,你究竟怎么惹上那些人的?”

关于此,这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

当今瞟着我,“朕已着人暗中调查,事情没了结前你自个儿留神些。”沉默了半响,略叹一声:“广隶,你怎总是教人不省心。何时你身边能消停下来,朕就安心了。”

他半眯着眼,看不出喜怒。

我忙道:“臣惶恐……”

当今一摆手,止了我那些未出口的场面上请罪官话。

我瞧他眉峰一直紧皱着,略思了片刻,便道:“那些江湖人不管因何要杀臣,终究是没能得逞。现下臣身处皇城,他们再闹腾也断不敢在天子脚下恣意妄为。况且,臣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教人拿下的。此事实在不必惊动圣驾,依臣之见不如由着他们罢。”

“你这是什么话!”一声低喝。

我一惊,看当今满脸暗黑,眼若利剑,却是真的怒了。

恰在此时,外殿有内侍禀奏“雍王求见”。

这正是机会,我刚要请退,却听当今道:“你在此等着,朕稍后再传你。”他余怒未消,说话都带着寒意。

这档儿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多小的事都不要有异议的好。

第四十三章

恭送当今起驾后,偏宫内殿便只剩了我一人。

用了几块小点,偌大的内殿走了几圈,闷得紧。正要出殿走走,却在殿门口被个低头弯腰的宦官求住止步。他道,皇上若是突然宣我,他一时找不着人,难以交代。

我便退回内殿侯着等召唤。

不多时那内宦端着几样精致小菜,一碗香糯鲟鱼粥进来,恭敬地奉上。

鲟鱼粥是我曾经心头之爱,好些年不曾尝过,现在闻了味道,便想起了些陈年旧事。我下意识的朝内宦瞥去,觉得这个赵来确实有几分眼熟。

喝粥之时,赵来诺诺道他之前是在锦瑟宫当差,锦妃娘娘待人慈悲,他很感激能遇上这么好的主子。

抬眼再看他,对他说的印象不大,当年姐姐身边似乎有这么张脸。我叮嘱几句要他好生伺候当今的话,他连连应声。待我喝完粥,他便撤了碗筷,退到门外。

我在内殿等了许久,不见当今传唤,闲散之际便在一张躺椅上躺下,这一躺就真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四下昏暗。我神智稍一清明,心中暗自叫糟,霍地从躺椅上起身。

“你醒了。”内殿只点了一盏小灯,灯光昏暗,当今在昏暗的灯光里扯着抹笑,自座上起身,踱至我跟前。

“陛下,臣……”我的脸面当真无处放,默然拜了下去。

当今一手将我抓了起来,面上无半分恼怒,反而很欣慰似的挂着笑意,“你刚回来,路上劳顿,乏了也难免,无须自责。”

我暗自谴责自己一番,瞥眼去看漏壶。

当今轻笑:“此刻亥时过半,夜已深了。”

我默然,说来也纳闷,以往睡觉不折腾到半夜没个睡意,今儿竟在宫里安然睡了三个时辰有余。

“广隶,还困么?困得话今晚且在宫里睡下。”当今凝着我,目光沉静,道。

嘴角不自主的抽了抽,沉默许久,我道:“陛下,莫要拿臣寻开心,扰乱后宫的罪名臣担不起。”

我坚持回府,僵持了片刻,当今终是松口,遣了软轿半夜将我抬了回来。

王勤领着几个青壮家仆在大门口望眼欲穿,刚一落轿,一窝蜂的拥上来,我瞧着他满眼的惶恐,以为府里出事,他倒只是抬袖擦擦汗,引我进府,没什么要禀告我的。

我着一干家仆散去,独自回寝房。

到了后院,见了在我房前把守的那道默然身影,我了然。王勤惶恐、欲言又止,后院里静的反常,原因便在此了。

韩凛不卑不吭半跪在我面前,沉声道:“大人,下官奉旨护卫大人,守备萧府。”

我轻叹一声,道:“那往后就辛苦你了,你且起来罢,萧府没那么多规矩,用不着动不动叩首跪拜。”

韩凛起身,抬手一击掌,房顶树枝花丛假山石后“嗖嗖”的跳出一条条人影,都在廊下叩着,我略扫一眼,少说二三十人,难怪这园里连声虫子叫都不闻。

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一事,往后李不让莫言再要仗着武功翻我墙头,踩我屋顶,怕是难了。

本想再多嘴问一句韩凛,他到我这儿守着,当今那里是谁人当值。只是想了想,没问出口,作罢。

进了黑漆漆的卧房,我懒得上灯,在榻上靠了多时不能寐,许是皇宫里睡多了。索性掀了窗看月赏星,赏了片刻觉得无趣,便摸回床上。

刚一躺下,但觉身下一片清凉,夏日暑气骤然褪去,甚感舒畅。伸手摸了摸,才知垫在身下的席子非同一般,一片片光溜凉滑,触感倒像是玉石。

好东西。

我睁眼瞪着窗幔,浑身清凉,心底却止不住一阵阵地燥。

出门一趟,回来后怎么觉得像是两样天地?

不得解。

便起身取了大块安魂香,点燃香炉,闻着一室的幽香,再躺回去,方才安稳了些。

翌日快中午了才被王勤的叩门声闹醒。

许是昨夜安魂香用多了,起身更衣的时候,头一阵阵发昏发沉。

开了门见王勤端着几样小菜和鲟鱼粥站在门外。这个时节鲟鱼不好得,我问哪来的,王勤回道:皇上打赏的,厨房里还有一大缸。他寻思着晚上做顿鲟鱼宴,问我可否。我道了声随意,便坐下用饭。

躺在玉垫子上觉察不到,下了床才知今日极为闷热,我吃了几口粥,浑身起汗,连带着头更晕。

王勤识趣的递上一小瓶子提神醒脑液,我就着擦了擦太阳穴,总算舒服不少。

用完粥,王勤将碗碟收拾一旁,自衣袖里取出几张大红帖子来,道:“爷,今早相府跟御史府差人送来的。”

我打开看,李不让邀我今晚翡翠楼用饭,莫言则请在迎宾楼,也是今晚。撞山了。

还有一张帖是柳如烟下的,我瞧日子是五月十三,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

王勤道:“柳中丞过生辰来帖,爷正巧不在,老奴便自个儿做主,差人送了份贺礼过去。”

我点头,看了看那几张帖子,便着王勤到戏水楼订雅间,再写帖三张,送至相府御史府和中丞府。

今晚这顿,我请最合适。

王勤领命出去不多时,便有家仆捧着一大摞拜帖呈上,说是都是我不在府中期间送上门的,王勤差他理顺了呈给我过目。

略略扫了眼他呈上来的清单,讶异,什么时候我竟变得如此吃香,京中豪门竞相设宴邀约。

随手翻了几帖看,没见个熟人,不看也罢。

午后,我在廊里躺椅上看书,顺带小憩。没多久就见阴云低压,天气闷热异常。闷了半日后,终于在傍晚时分闷出一阵雷闪,一场大雨。

我算了时辰坐小轿冒雨出门,暗忖这等天气若是有人爽约,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途经一家不错的玉器行,落了轿进去,满目的玉器教人眼花。我眯眼看了半响,正不知如何下手,却听一道爽朗笑声:“广隶,好巧。”

转身,见李不让一袭束身窄袖便袍,笑倚门廊。

“李兄。”我笑,今晚至少不是我独坐包间,自饮自酌了。

李不让大步近前,合着他向来豪放的举止,武生着扮果然更能彰显他英挺气度。

“你在作甚”他瞄了眼四周,道。

我道:“五月柳如烟生辰他给我下帖,正巧我不在京中,这不,挑个礼作歉意。”

李不让哦了声,半响道:“你还真有心哪。”探身上前,瞧了会儿,问:“可有选中的?”

我无奈道:“看了许久,只觉得眼花。要不,你给挑?”

李不让沉吟,闷了片刻道:“我帮了你,可有好处?”

我笑:“晚上戏水楼里与你多喝几杯。”

李不让默然思索,看着挺认真,我暗笑他做戏很到位,等着听他又有什么说辞。他眉一拧,道:“这样我便亏了。等会儿席上,哪几杯算多陪我喝的,还不是你说了算。不妥。亏了。”

瞧他一本正经地斤斤计较,我忍不住笑道:“那如何作答谢全凭李兄做主。”

李不让眼一瞥,笑意染上眉梢,满意的点头,“广隶,说定了。到时可不容反悔的。”

他利眼朝着摆满了玉器的架子扫了扫,抬手一指,道:“掌柜,那方砚台取来瞧瞧。”

青白玉石砚,雕着棵柳树添雅,送柳如烟正合适。我禁不住暗赞,莫看李不让一身粗豪,与雅字半点边不沾,人眼光着实是不错的。

出了玉器行正要上轿,李不让抓了我手臂,道:“此地离戏水楼已不远,打伞过去方便。”眼神闪了闪,干咳一声,接着道:“雨已渐小,雨中散步过去,更有情趣。

我被那“情趣”两字噎得不轻。缓过神,见他已打伞走在前面。

细密雨珠打着油纸伞,沙沙作响。

与李不让并肩走过一段,他突然一声叹气,道:“你离京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你知不知道……罢了,人都已经回来了。”

我略一斜眼,见他刚毅侧脸上一抹苦笑,心下顿生一股歉疚。

出门前,王勤已经向我絮叨过了,说在我离开的第三日李不让上门,得知我已不在府中,问去哪了,不知道。问为甚离开,不知道。问何时回,不知道。这一问三不知,把他折腾得够呛,隔着几日就要上门问一问我回来了没?是否有来信等等。

我听了很不是滋味。

眼下看他面有苦涩,说话也带了抹颓然,便越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人。

正暗暗自责,李不让又是一声轻叹,我刚要开口致歉,却听他道:“广隶,往后出门游历,好歹说上一声,我……也好替你饯行。”

我忙道:“好。”

默了片刻,他又道:“此次出京,过得可好?”

“还好。”我道,“天宽地阔,无限遐想。”

前面一座小石拱桥,拾阶而上,石桥一边是个小湖,另一边是有人刻意开挖的池塘,池塘里种了红莲,与湖正由石桥下一道不宽的口子相连。戏水楼就在池塘边上。

李不让在桥上驻足,瞧着湖面片刻,转头向我道:“天宽地阔,自在逍遥,自然是美事。不过,广隶,你不觉得天太宽地太阔,就一人而言终究太寂寞么。”

不待我说什么,他轻笑一声,道:“往后若再有念头出门,不妨早先说了,两人结伴更添趣。”

我怔了怔,笑:“李兄若能拨冗,我求之不得。”

推书 20234-05-11 :同居不同床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