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下+番外——御景天

作者:御景天  录入:02-07

宅院北角不大不小独立一间房,与另外连排三四间房隔了口水井,约莫三四丈距离,里面隐隐传出咳嗽声。

赵恒正要叩门,我阻了上前,沉默片刻,冲着紧闭的旧木门道:“大伯,广隶拜见。”

房内咳声滞,一道沙哑之声透着激动:“广隶么?快进来,门没上栓。”

我转身请柳如烟先在外稍等,待我与伯父见过礼再请他进去。他欣然应允,赵恒便领着他先去厅房歇脚。

推门而入,淡淡药香刺鼻,但见房里陈设简单,除了桌椅床,墙上几幅字画,再无其他。字画皆为伯父亲笔,内设收拾的整洁利索,虽比不得萧府里曾经的卧房清雅,可同样透着浊世清风的劲爽。

伯父半躺在床,堂弟广益坐在床沿喂他药。

见了我,伯父很欣喜,忙招我近前。

咫尺之内,看清了他灰黄面色,强打了精神掩不住病容倦怠,花白须发,打理虽正,可枯败尽显。他笑着唤我:“广隶,来了就好,大伯甚是念你。”

蓦地,心口又紧又闷,堵得半响喘不过起来。许久,方唤出一声“大伯,广益。”

广益眼皮都不掀,兀自伺候他父亲吃药。少年面孔稚嫩未退,却面罩寒霜,默然不语。

“益儿,怎么不与你兄长见礼?”伯父不悦道。

广益微一转头,拿个后脑勺对我。

“益儿!……咳咳……”

广益放下药,急慌了唤了声“爹”,帮着伯父顺气。

我一紧张,也要上前帮忙,却正教他挡在身前,只道:“大伯,一家人不讲究,切莫动气。”

广益突然转过头,冷道:“谁跟你是一家人!”

“益儿,你胡说什么?快向你兄长道歉!”大伯怒道。

“兄长?我可不记得有他这样的兄长!”广益猛得起身,指着我道:“爹,若不是他犯下重罪,我们怎会被逐出京师!萧家怎么有今日!您,又怎会被撤了官职,被迫离开打算进献一生的御史台!整日郁郁,缠绵病榻!”

在他愤怒灼灼的眼里我看到毫不遮掩的恨意。

“他是萧家的罪人!”

“住口!”大伯一声喝,“你懂什么?咳咳……”

“爹,你莫要动怒。”广益急着折回床前。

伯父闷咳了几声,喘了口息,道:“你这个逆子!你堂兄血战沙场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广隶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入仕为官……咳……”

广益瞪了我半响,喏了喏,咬牙:“爹,我也想入仕。只是,眼下哪里还有机会。”恨恨的瞥了瞥我,拿着药碗冲出屋去,似乎一刻不想多呆。

“哎,逆子!咳……广隶,你堂弟年幼,别怪他。”伯父长叹一气,涩涩摇头。

我淡道:“不会的。”上前坐到床沿。

伯父定定看了我半响,眉峰动了几个来回,又是一声长叹。半响,他道:“广隶,在世的宗亲里伯父是你辈分最高的长辈,有些事情,我每日躺床上都要翻覆几遍,觉得还需亲口对你说了。人生无常,哪天突然走了,带着遗憾到地下,怎么见你爹娘。”

“大伯,怎么尽说这等丧气话?”我皱了皱眉,生离死别的话是人都不会爱听。

大伯却是释然一笑,继而又凝了我片刻,一字一字道:“广隶,萧家会有今日错不在你。”

我瞧着他一脸正色仿佛身在朝堂,不语。

他接着道:“错在大家,错在……萧家几代人累积下来的权势名声。你如此明智,想必个中因由早就了如指掌。只是,偏要你独自背负恶名,实在有欠公允。”

外戚专权,军中朝堂掌了北漠半壁江山,盛气如斯,哪个君王能容忍?

我默了片刻,扯嘴笑:“既然总是有人要背恶名,都是萧姓子孙,又何必分我还是谁。”

大伯沉默,敛了面色,叹道:“你这般气量与胸襟大伯自叹不如。广隶,大伯的话也许于你并无多大意义,可还是要说完。叔伯们再落魄,你都不必后悔当初的决定,不要后悔毫无怨由的交出兵权束手待毙,这对北漠不是错。”

我并不期待有人会对我说这些话。

可今日听到了。

“我们不谈这些,今日侄儿给您引见个人。”我道,便起身唤柳如烟。

大伯一生尽心尽力只想做个贤臣,为朝廷鞠躬尽瘁的执念甚深,外人看来免不了迂气,可正是这份执着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他坐得问心无愧。

而柳如烟,这个继任的新中丞,他的脾性与作风跟伯父何其相似。

见了他,伯父总该了了郁郁离朝的牵挂。

我静坐一旁,由他二人渐谈渐欢。

柳如烟多学识,外表是读书人的柔气,内里却是个宁折不弯的刚气,一番交谈下来,伯父已然对他激赏有加。我瞧着他眼里的欣慰平静,沉闷心口好歹缓了一缓,请柳如烟同行果然是做对了。

赵恒来请饭的时候未时将过,伯父得知我们还饿着,自然要训斥他。柳如烟适时调解,又教伯父对他好感更甚。

在厅房里用饭,不见广益。他对我怨念甚重,不知道此生能否开解,而广陵广季避我不见,心中间隙必不亚于广益。

边吃边倒腾,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用完饭,又到伯父房中坐。

此前他苦心对我一番开解,又与柳如烟详谈,伤了神,眼下气色更不如前刻。我不忍打搅,想出房去,他却坚持与我说些闲话。

傍晚的时候,起身告辞。伯父留我住一晚,挂心我连着赶路舟车劳顿,马车上睡得又极不舒服。我自是没那么些讲究,可柳如烟毕竟是个文弱书生,来回奔忙确实太辛苦。

柳如烟见我转眼看他,拱手道:“晚生手头尚有公务未完,不便多留,萧老好意如烟心领了。”

伯父叹了一声,不再多说。

临了出门,他突然又叫住我:“广隶,你快而立之年了吧。”神色有几分痛惜。

“明年便是了。”我道。

大伯滞了片刻,轻叹:“若不是常年戍边,你也该跟广陵广季一般,娶妻生子了。”

我沉默,大伯又道:“有个贴心的人在身边照应着,总好过一人形单影只。广隶,如今你已没有了当初不娶的理由,可曾想过成个家?”

成家。

当初萧府为此事着实折腾过好一阵子,爹娘本是希望我娶妻洞房花烛之后再赴边关,召了家里长辈商议,没少对我耳提面命。可是,战场生死谁能料。不想误了好人家姑娘终身,到底拂逆了爹娘,坚持不娶。

而今,不娶的缘由不在。

是否该如伯父所言?

也告慰九泉之下的双亲。

第四十六章

人生百年,有些分别不可抵挡。

我的那些叔伯,我还有幸能见几回?

回程的马车上我断断续续一直在琢磨一件事。就眼下当今对萧府的态度似乎不如之前那般决绝,或许我可以寻个机会给叔伯们一个回京的理由。

我的婚事——只要当今对萧家确实起了宽容之心,那么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台阶。

回府,表面上平静如水的过了几日,心下实则很燥。

娶妻娶妻,也得有一个愿意让我娶且我自己也情愿跟她过的人。

这个人眼下不知尚在何处。

我正独自一人颇为那事费神,不想雍王生辰到了。雍王亲自登门递了请柬。

雍王的寿宴就设在王府里,正午时分开席。我进雍王府的时候离开席尚有半个时辰,王府外边空地上已落了不少轿子马车。

总管引着我进入花园,园子里花开正浓,大树撑天蔽日,树下三三两两一波波聚了不少人。

雍王正被一伙人围在凉亭里,谈笑甚欢。见了我,眼神一亮,也不管身旁正有人与他说话,笑着走出凉亭迎上来。“公卿,你来了。”

“王爷,道贺迟了一步,勿怪。”我朝他拱了拱手。

雍王轻摇着折扇道:“不怪不怪,你能来本王已经很高兴。没亲自去迎你,本王才觉失礼。”便将一旁的总管斥了几句。

我道:“王爷如此礼遇,我怎么敢当。今日王爷生辰,诸多应酬,可莫要太过辛劳了才好。”

雍王将他那柄桃花扇扇得无比风流倜傥,斜飞俊目笑得流光溢彩:“来者皆为本王贵客,都不得怠慢。公卿乃本王贵客中的贵客,自当受最上礼遇。”折扇一收,牵了我衣袖便将我往凉亭里带。亭子近处一干宾朋都识趣的让出道。

在凉亭里坐下,雍王瞥了眼亭外候着的随侍。那随侍知趣退下,片刻便端来新泡茶水,将石桌上原有旧茶撤换。

雍王拎起紫砂壶倒满一杯,递至我面前:“本王记得你是喝淡茶的,这是今年的新茶龙井,不是贡品,却别有清香,味道正得一点不输贡茶。你尝了试试,如果觉得好,带些回去。”

雍王含笑,俊目异常明亮,我盛情难却的接了茶喝,果然味道清新淡雅,“好茶。”

雍王笑:“本王料公卿定会喜欢。”

我再啜几口,道:“天下味儿出挑的茶无一不在贡茶谱上,此茶竟被遗漏,礼部宾礼司办事看来不甚牢靠。”

雍王摇头轻笑:“礼部办事怎样暂且不管,不过,这茶上不了贡茶谱却是另有原因。公卿,这是私茶,不知道是哪个小家小户炒来自己喝的,流传并不广。本王得它,也是自某个有点交情的商户。”

“原来如此。”

雍王瞧着我,眉目带笑,片刻,像是想到什么,道:“今日本王也有请那商户,要不待他来了引荐给公卿?往后这好茶就由他直接送到府上。”

他盛情实在不好推脱,我客气了几句,便应下了。

自我进了花园,雍王便像整个园子没有其他人似的只顾着与我闲话。我几度瞥见不少双眼睛朝亭子里瞧,这般厚此薄彼着实欠妥。

看着雍王又敷衍掉几个新来贺礼的宾朋,我搁了茶杯,道:“王爷是否到园子里走到走动,我瞧着来客翘首以盼,都盼望能与寿星攀上几句。”

雍王愣了愣,转眼向亭外扫了扫,敛起笑意,轻叹一声。片刻他“啪”的甩开折扇,道:“本王就顺了公卿之意,出去招呼。”起身,刚迈出亭子,又回身道:“公卿自便,若有需要只管差家仆告诉本王,本王定当及时赶到。”

雍王刚去,我便也起身。王府花园甚大,我拐到一处僻静长廊里,廊下月季开得正艳,才站定,便听有人唤我,一回身,见一行四五人朝我而来,面貌有些印象,该是吏部当职官儿。

他们恭敬地见礼,十分小心翼翼的微笑客套,再恭敬地请退。

我转身刚要定下心想点事,身后又有人唤……如此这般,片刻之内,来长廊里晃的已有好几拨人。有人见礼招呼后便识趣的走开,也有人懒在一边不走的。

不消多时,那些不甚熟识亦或根本不曾见过的脸,漾着笑将我围了个严实。

我忍不住一阵冷笑,正要开口撵人,却听一道爽朗声自廊外传来:“公卿,你躲在此作甚,教本相好找。”

李不让笑着,一晃身越到我身侧,我未来得及将冷笑唤成淡笑,但觉眼角余光又扫到什么一晃,莫言负手站在几步开外,冲我微一点头,也靠近身来。

眨眼之间,面前围着堵着的张张面孔散了个精光。

我斜了眼身侧那两人,就着扶栏坐,道:“你们何时来的?我进园子之时怎么没见你们?”

李不让道:“我来得比你早,你一进花园我就瞧见了,也瞧见你被雍王牵着进了凉亭。”他咧嘴笑了笑,终于不再是利眼露牙十足笑里藏刀的嘴脸,“我在雅舍里呆着,你自然是看不见的。而莫将军……我听人说他可是今儿最早进雍王府的。”

莫言不语,阴了多时好容易恢复些许的面孔复又沉了下去。

我笑:“别装了,人都叫你二人吓跑了。”

莫言干咳了一声,微微轻笑。

李不让摸着下巴,颇为得意道:“广隶,我等此番表现,你满意否?”

“满意,待宴席散了,随我回萧府领赏。”我道。

李不让十分欣喜,道了声多谢,美滋滋的。对此,我只能感叹,他这个宰相果然是前无古人。

莫言瞥了眼李不让,皱了皱眉,到我身边一道坐上扶栏,他一直在沉默,突然开口,第一句便咄咄逼人:“广隶,若我们不出现,你打算拿那些官儿怎么办?”

李不让闻言戏谑笑意也淡了,敛了面色等我作答。

我笑:“我能那他们怎办?都轰了。”

“你……”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入仕途之时我没有虚与委蛇过谁,到了今时今日更不需对那所谓的人情世故从善如流。”我淡道:“你们不必多管。”

李不让闷了半天,咂嘴:“广隶,你这话可真教人心凉。”再憋了片刻,又对莫言道:“是吧?莫将军。”

莫言掀了掀眼皮,声色沉稳:“广隶,不论你说什么,我的心都不凉。”

瞥眼去看李不让,见他拧着眉,看似有些懊恼。

“公卿,你支走本王,原来就是为在此廊间花前,僻静无人处,与李相莫将军私下闲话。”一道清朗声音不期然道来。

寻声而起,见雍王摇着折扇在几人拥簇下大步过来,长叹:“哎,公卿,你教本王情何以堪?”

我暗叹,他娇妻在室,美姬坐拥,风流名声大盛,难不成还想沾点龙阳,盛上加盛。“王爷,人多口杂的,小心哪天坏了名声追悔莫及。”我瞥了眼他身后跟随的几人,个个锦衣华服,看着非富即贵。

雍王滞了滞,闷声道:“公卿,你好无趣哪。”

转眼朝李不让莫言颔首,李不让扯着嘴脸拱了拱手,莫言略一弯身便撇了头看向别处,一句话没有。雍王皱了皱眉,轻哼一声,默了片刻对我笑道:“公卿,方才与你说起的商贾本王带他来了,日后你品茶之时可要饮水思源,莫忘记本王这个挖井人啊。”

说着便有一人自他身后现出上前。

锦缎长袍,身材高挑,噙着抹随和笑意,那人朝我行礼。雍王带的几人里样貌风度数他最出挑,不过一眼夺我注意的,倒不在此。

人生际遇有时就如同一出折子戏,巧得让人不敢相信。

人生何处不相逢,这话正应景。

“公卿,这是我朝商行巨户——覆雨商行现当家的叶覆雨。”雍王笑道。

叶覆雨抬眼凝了我片刻,漾起一抹浓浓笑意:“草民叶覆雨见过萧大人。”

“免礼罢。”我道,不无感叹。

他又一一与李不让莫言见礼,礼数周全,不卑不亢。末了,退到一旁,微瞥着我的眼神欣喜异常。

我淡然转眼瞥了瞥雍王身后的其他几张年轻脸庞。

雍王笑了笑,略作引见,都是些民间有头有脸的家族子弟。

他的结交当真十分广。

叶覆雨扎在一众青年才俊堆里冲我笑了多时,在我正要随着雍王一道步出长廊时,他突然敛了笑意自人群里闪出身,弯身挡了我的去路。

“大人,桃花镇之行可有尽兴遂意?”叶覆雨抬眼,微微轻笑:“当日与大人别过,大人曾说过人生何处不相逢。那时我只想一别后,万水千山,不可能再见。孰想这么快又聚首……萧大人,叶覆雨何其有幸。”

推书 20234-05-11 :同居不同床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