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容易,你们都小瞧我了,最难熬的我都已经熬过来了,又怎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贤哥儿,好好睡一觉吧。”
商仕儒摸了摸弟弟的头,露出久违的笑容,低声道:“等你醒了,哥哥就带你过新生活。”
真正的,新生活。
第二十五章
“小姐,时辰到了……”
静静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大红身影一动不动,镜子里的女子眼神空茫,没有一点儿新嫁娘该有的喜气。
丫鬟们心里着急,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催促。
昨天大婚之日世子爷竟没有在小姐房里留宿,而是去了某个妾侍那里过夜,这无疑是重重打了小姐、打了潘府一巴掌,即重又响的一巴掌。
订亲夫君尸骨未寒,小姐被迫另嫁,原以为再三求娶的世子爷有几分真心,可如今看来……
“你们先下去吧,我跟小姐说说话。”
得了妇人的指示,丫鬟们松了口气,没一会儿便退了个干净,屋子里只剩下中年妇人和已经坐了一个时辰的潘竹儿。
“小姐……”
这一声小姐刚刚叫出口,妇人就红了眼眶。
她知道小姐心里苦,不是因为世子爷的怠慢,而是为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可如今嫁都嫁了,小姐以后也不再是小姐,而是世子妃,顶着这个身份,有什么苦,也得往心里埋,从嫁来亲王府的那刻起,小姐就不单单是为自己活,更是为了整个家族而活。
“奶娘,我心里不舒坦。”
妇人一惊,抬眼看去。
这是潘竹儿五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镜子里妆容得当的美貌女子眼里褪去了空茫,渐渐露出了妇人熟知的神色。
“我心里不舒坦,”潘竹儿轻声道:“我已经这么不舒坦了……”
“小姐?”妇人话里带了担忧,不知潘竹儿是何意。
镜子里映出的女子渐渐蹙起颇为英气的眉,低声道:“所以,谁要是想让我更不舒坦,就别怪我让大家一起不舒坦……”
中年妇人还要说什么,却被潘竹儿打断:“走吧,该给王爷敬茶了。”
潘竹儿站起身,不自觉的挺直背脊,朝屋外走去,妇人在她身后跟着,又喜又忧。
喜的是小姐以往的精神头儿回来了三分,忧的是,这里毕竟不是潘府,小姐若是再任性,可没人能保她了。
潘竹儿一行人眼看着就到了正堂,宋敬云才不知从哪个角落慢慢悠悠的走出来,刚想跟自己新婚妻子套套近乎,却被潘竹儿直接略过,眼神都不曾施舍给他一个。
挑了挑眉,宋敬云也不在意,跟着潘竹儿的脚步便进了正堂,他今日可是等着看戏的,别坏了心情。
整个荣亲王府谁不知道昨夜宋敬云干的好事?
王爷本就不喜这个年纪大还有克夫名声在身的世子妃,当初是拗不过世子爷的脾气才同意潘竹儿进门的,谁叫王爷只有世子爷这么一个儿子呢?
有了世子爷的庇护都不见得能讨王爷的喜欢,更别说这世子妃一进门便受了世子爷的冷落了。
潘竹儿按着礼节先给荣亲王敬了茶,荣亲王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人家的公公,即使再不喜欢潘竹儿这个儿媳也没为难她,轻轻哼了一声便接过茶,饮了一小口就当是给潘竹儿面子了,没说什么嘱咐的话。
潘竹儿也不嫌冷场,公公没说话便直接给一旁的侧妃敬了茶。
宋敬云生母早逝,荣亲王正妃的位子便一直空着,现在在荣亲王身边坐着的,是一直颇受倚重的陶侧妃。
陶侧妃年过四旬,面目慈祥,素来是圆滑性子,眼下便给荣亲王圆了场,接过潘竹儿敬的茶后便笑眯眯的拉着潘竹儿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还送了潘竹儿一对儿价值连城的玉佩,寓意儿女双全,潘竹儿笑着收下了。
这两位都没为难新嫁娘,荣亲王其他妾室就更是亲切有加了,面儿上个个对潘竹儿温言细语,实则等着看宋敬云房里的热闹。
外人只道世子爷艳福不浅,娇妻美妾红颜知己无数,羡煞了多少男儿,可府里的人谁不知道,这风流成性的世子爷房里最是‘有趣’,原本一个侧妃五个侍妾三个通房就够热闹了,如今正妃总算是娶回来了,这回窝里斗的不就更热闹了?
要说宋敬云娶回来的女子,还真没一个是省心的主儿,个个都有一副玲珑心肝,眼珠子一转便是一个主意,争宠争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她们看了这么些年竟还没见过重样儿的戏,可争来争去肚皮不争气也是事实,没给世子爷生出一个种来,任你怎么算计也是白搭。
眼前这潘府千金看着倒是个有主意的,不过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来溜溜……
荣亲王的妾室们彼此心照不宣,对潘竹儿既不过分示好也不过分冷淡,荣亲王本人也没对儿媳表明态度,王府的人心里都明白,王爷这是静观其变呢,潘竹儿今后在府里到底是个什么地位,还需观察。
见潘竹儿这关过的无惊无险,宋敬云没了兴致,从正堂出来后便转去了别的院,依旧把潘竹儿晾在一边,不去理会。
第二日,轮到宋敬云的侧妃侍妾们给潘竹儿敬茶。
宋敬云的一侧四妾一大早便来了潘竹儿的曲丰苑等候主母,以表诚意,潘竹儿梳洗打扮后出来会客,只一眼便心中有数。
有一个侍妾没来。
几个女子一口一个姐姐试探着与潘竹儿说些闲话,不料潘竹儿一点儿面子不给,任她们说的口干舌燥也没开口。
见潘竹儿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坐着,几个女子终于住了口,不再出声。
一屋子女人大眼瞪小眼的干坐了半个时辰,宋敬云才搂着一个美妾姗姗来迟,潘竹儿也不多言,随即屋里从侧妃开始,一一给潘竹儿敬茶。
待到最后一个侍妾给潘竹儿敬茶时,意外发生了。
似乎也不算意外,至少被洒了一身茶水的潘竹儿还是一脸平静。
愚蠢,潘竹儿心底冷笑。
那跪着的美妾似乎有些怕,一双水眸泛起水光,瞥向一旁坐着的宋敬云。
她明明是想将茶水洒在自己裙摆上,不知怎么的竟洒了潘竹儿一身。
宋敬云仍是一脸温柔笑意,刚要开口安慰便被潘竹儿的动作激的一愣。
“啪!”
屋里所有人都愣了。
若是单单甩个耳光还不至于让所有人如此,显然潘竹儿这个耳光打出了蹊跷。
那侍妾被潘竹儿的一个耳光掀翻在地,左脸登时肿出了一大块,鼻血横流,嘴角也流出鲜血,此刻震惊的趴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潘竹儿,哪还有一点美人的样子?
一个女子怎会有这样大的手劲?!
“委屈吗?”潘竹儿居高临下的看着侍妾,冷声开口。
那侍妾受了这样的委屈,本想嚎啕大哭,可不知怎么的,见潘竹儿这副样子竟不敢哭出声来,即使一直宠着她的宋敬云就坐在一边。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潘竹儿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对众人平静道:“知道你们不愿来我这儿立规矩,索性我就成全了你们,今后你们不必每日来我这儿请安了。”
“可今日到底是我大婚的第二日,不管我愿不愿意,妹妹们敬的茶,我还是得喝,这是规矩。而你,”潘竹儿冷眼看向坐在地上的侍妾,道:“竟迟了一个时辰才来,你究竟是不把我这世子妃放在眼里,还是不把王府的规矩放在眼里?”
那侍妾刚想开口狡辩,却被潘竹儿堵死了话头。
“还是说,是世子爷逼着你与他白日暄淫才误了时辰?”
这话竟然直说出口!
屋子里此刻静的吓人,侧妃偷偷瞥了眼宋敬云,见他一贯带着笑意的脸上此时一片冰冷,心里便乐了。
潘竹儿刚进门便将事情闹的这么大,以后休想让世子爷再看她一眼,世子爷素来喜欢脾性温婉的女子,潘竹儿这么个闹法,威是立下了,可无疑是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正妃又怎样?没了世子爷的宠幸,还不是空架子一个?!
无论宋敬云有没有和侍妾行那白日暄淫之事,侍妾误了给世子妃敬茶的时辰是事实。
若没有那事,你为何来晚?是想在世子妃刚进门就骑到她头上示威?王府容不得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子;若是真有那事,不肖多说,王爷首先就容不下这样的侍妾坏了王府的规矩,脏了王府的脸面。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宋敬云定是没错的。
“妹妹你说,我该不该打你?”潘竹儿问道。
那侍妾已经没了主意,此时脸上麻意褪去,只剩下火辣辣的疼,见潘竹儿仍是一脸平静,侍妾怕了,心里万分后悔不该仗着世子爷的宠爱来挑衅潘竹儿。
侍妾转头看向宋敬云,眼里水光泛滥,好不可怜,殊不知她此刻一副猪头样子作出这种表情实在是有碍观瞻,倒人胃口。
宋敬云此时不得不开口说话了。
“竹儿莫气,”宋敬云走到潘竹儿身前,拉起潘竹儿的右手轻轻揉着,温声道:“手可打疼了?是我不好,平日宠坏了她们,才让她们变的如此不懂规矩,今日这事就算了,往后若是有人再犯,你再替我好好教教她们王府的规矩可好?”
“还是世子爷知道疼人,”潘竹儿勾了勾唇角,转头道:“世子爷都替你说话了,再计较到是我的不对了,你们都回吧,我也有些累了。”
两个丫鬟赶紧将那侍妾搀扶起来,也不敢看宋敬云,而是直接走了出去,剩下几个女人也不久留,说了些让潘竹儿消气的话便告了退,没一会儿屋里只剩新婚的二人了。
见没了人,潘竹儿手腕一翻,从宋敬云手里退了出来,低声道:“爷回吧,妾身累了。”说完也不等宋敬云反应便进了内屋。
被女人冷落的宋敬云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回了自己的书房。
“世子妃因喜欢还君明珠里头的‘小燕子’,便跟着潘府的护院学了些拳脚功夫,潘大人觉得学些功夫倒也能强身健体便由着世子妃去了,这一学便是两年,世子妃手劲大也不足为奇。”
宋敬云暗暗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仆人下去。
真的是喜欢小燕子才学的拳脚功夫?宋敬云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凤眼里精光闪过。
他到要瞧瞧,自己能不能折了这棵筋骨硬的翠竹。
……
看了看眼前竹竿似的人,灰衣汉子有些不满,这样的还想来参军?怕是没到战场自己就先倒了吧?!
“叫啥?”
“陆行远。”
“家中还有人么?”
“尚有一弟。”
“不是我挑刺儿,你这副样子……唉!”灰衣汉子叹了口气,道:“小兄弟你还是……”
陆行远站着不动,看这架势是非要参军不可。
能来参军的年轻男子毕竟不多,灰衣汉子想了想,道:“这样,白虎营里还缺几个伙头军,你若非要进营,就去那吧。”
陆行远满是灰尘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朝灰衣汉子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哥。”
看着转身去入册的青年,灰衣汉子挠了挠头,心里合计这人规矩还真多,别是个公子哥吧?不过转念一想,哪有公子哥来参军的?就算是公子哥也是个落魄的公子哥,既然不怕死的来了西北军营,他们也不用客气不是?收一个算一个,谁让他们这儿缺人呢。
——第一卷·乍到初来·完——
第二卷:行路西北
第二十六章
赵富贵是个当兵的,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仍是个光棍儿,但他不是个普通的光棍儿,而是个知足常乐、胸怀大志的光棍儿。
十年前家乡闹灾荒,赵富贵一家老小都死绝了,他自己也活不下去,这才参了军。原本也不求别的,只要能在上战场前吃几顿饱饭他也就满足了,他不傻,他知道参军就是去送死,可没办法,反正他也活不起了。
那时正是北边鞑子闹的厉害的时候,宣国这边每天都有近千人战死沙场,他跟着大部队到了军营,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谁知老天也算眷顾他,他竟被分到伙头营里,不是去杀人,而是去下灶。
好死不如赖活着,但凡有点活着的盼头,谁又想去送死?赵富贵就这么定在了伙头营里,跟着大军与鞑子对战,后来忠武将军安定了北边,他又随着大军换防到了西北,一呆就是六年。
要说这西戎地也是个不错的地方,除了白日太热夜里太冷外还真没什么不好的,在这依山傍水、草茂羊肥的地方扎营,时不时的还能猎到些野牛野羊打打牙祭,赵伙头儿参军的小日子过的还是很滋润的。
但是,最近赵伙头儿很不痛快,他不痛快的原因不是时不时就来骚扰的厥国人,而是一个活儿干的不利索的黑小子,一个不会看他脸色的黑小子。
“瞧瞧你~瞧瞧你~就这么两下子甭说上阵杀敌了,就是咱伙头营你都混不好!”
赵伙头儿脸色不太好,确切的说他的脸色从见到这个新来的那天起就没好过。
“都四天了吧?你说你还是这德行,你让我怎么好意思把你交到白虎营去?就这么去了,岂不是丢了我赵伙头儿的脸面?!”
四天了,这黑小子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才出了一锅菜就累的半死,身板儿像麻杆就算了,力气竟也跟个麻杆似的!
好了,做菜不行,那就换,做馒头吧!再小也是份劳力不是?总不能白白作践了吧?!
好嘛!谁知道他才揉了两盆面就揉不动了!大姑娘还能揉个三盆呢!
黑小子刚刚揉完两盆面,此时已经没了力气,乖乖的站在原地听着赵伙头儿训斥,心里其实有点委屈。
他的现在的气力比原来不知大了多少倍,能出一锅菜已经不容易了,要知道那锅里的菜盛出来都能装满一个缸了……还有面,那两个和面木盆的直径都快赶上一张八仙桌大小了……
赵伙头儿总是说他气力小,还赶不上宁州城里的大姑娘,可他想了想在宁州城里瞧见的大姑娘……
黑小子的肩膀不自觉的一抖,突然觉得家乡的芙蓉姐姐实在是太娇小惹人怜了……
“不是我数落你,”赵伙头儿已经说了一刻钟了,此时有些口干舌燥, “你以为咱伙头营不需上阵杀敌就轻巧了?镇戎大军入了册的就有两万余人,除了城里的八千人,余下的一万两千多张嘴可都靠着咱伙头营这三十几人喂啊!没有气力怎么行?”
是了,伙头营里的饭菜不需要做的好吃,熟了就行,伙头军也不需要什么本事,力气大就行,可偏偏他力气不大,所以即使是在伙头营里也是被人嫌弃的,不过黑小子还是很快活,每天都是发自内心的,快活。
黑小子憨憨的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粗布袋子,伸手递给了赵伙头儿,道:“伙头儿你消消气吧。”
又来这套!赵伙头儿顿感头疼。
不会看脸色,听不出好赖话,被训了就知道笑,你要说他傻吧,他还知道贿赂人!这他娘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赵伙头脸色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态度明显软了下来,接过黑小子双手奉上的袋子,打开一瞧,是烧蚕豆。
赵伙头儿立刻就往嘴里丢了几个豆子,嘎嘣嘎嘣嚼了几下蚕豆便进了肚。
还别说,这小子愣是愣,但弄出来的东西可真是好吃,这蚕豆烧的又脆又香,给他当下酒菜再合适不过了。
拿人家的手软,赵伙头儿收了黑小子的一袋蚕豆气焰也就下去了,摇摇头,道:“你自己心里也得有个数,气力怎么也得练出来才是,不然就算是当伙头兵日后也够你受的。”
“谢赵伙头儿提点。”黑小子呵呵笑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