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九最喜欢这样说,「来来来,再喝一杯,把酒言欢,最快乐了!」
「把酒言欢?」
慕容无射一撇嘴角,一杯就能喝到醉死人也敢说「把酒言欢」!欢在哪里?哪里!
「哎呀!喝酒就是图个痛快,你管它是一杯,还是十杯!」
「是啊,你倒是痛快了!」
慕容无射一个白眼,随即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一杯就醉,醉了就装疯卖傻、博同情,全是恶行恶状!
陈九嘻嘻一笑,「晚上,再喝一杯吧!」
慕容无射不理他。
自讨没趣,陈九并不气馁,悄悄凑了过去,竖起一根手指摇来晃去,「就一杯!」
就一杯?
一杯就醉!
慕容无射看看陈九,眼中突然一抹高深笑容。一杯就醉,醉了,就凡事由他……
通往南方的官道上,一家小小的酒肆,没挂招牌,只有门前的一面青色酒旗,上面写着「新酒」字样。
盛夏季节,天气极热,无风。
酒旗低垂着,动也不动,像是被烈日烤蔫了一般!
「哎呦,怎麽这麽多人?!」
冰过的布巾罩在头上,陈九一看周围,客人比下午的更多,让他想想提前关门都不成!
陈九无奈地摇头,也不知道阿来是怎麽招揽的生意,明明只是一家小小酒肆。想当初,他们才投了区区二十两银子,怎
麽能天天满座?!
「小二,再来一杯凉酒!」
「来喽!」
抓下布巾,陈九脆生生地应了。
木制的阔口高杯,满满盛着酒水,金黄色的,还泛着厚厚一层的白色泡沫,「客倌,慢慢喝!」
「阿九……」
膀大腰圆的客人拉住陈九,「你再给我一杯,我要带走!」
「这可不成,我们不外带!」
陈九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要喝,就上这里来喝!」
「哎,你怎麽这样?!大家这麽熟!」
陈九叉着腰,「熟也不成!你家离我这儿又不远,还是多走走路吧!」
伸手一拍那位客人的後背,陈九毫不留情,「看看这堆肉,你得瘦点儿了!」
哄堂大笑。
那位客人被弄得极不好意思,讪讪一笑,「阿九,你这小子还真是欠揍!」
陈九头也不回,刚刚冰好的布巾重新遮在头上,这是什麽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太热了!
蒲扇大力扇着,直到头上的布巾慢慢变热,陈九不耐烦地扯下来。咦……
「这位小哥,客人不是坐这边的!」
陈九指了指一旁,那边的大桌才是客人坐的。
那人闻言,看了看眼前的桌椅,又看了一眼陈九,微微一笑道:「我妨碍你了吗?」
陈九摇头,「不妨碍,只是这桌子太小了!」
「没关系!我想一个人喝酒!」
陈九一琢磨,回过身再看四周,眼下倒真是没有空桌了,张张有人呢!
陈九笑眯眯的,「那行,我帮你收拾一下,你先坐吧!」
七手八脚地,陈九抱起桌上的衣服和扇子,「你喝什麽,我招呼你!」
那人一笑道:「我头一次来,你看什麽比较好?」
「杨梅酒吧,又不上头,而且还能解暑!」
「那好,就杨梅酒!」
一拍即合。
02.
对於陈九来说,他是向来看人荐酒的,这位小哥文文静静,说话的声音也是又软又儒,他应该是从南方过来的吧,很像
四处游学的仕子呢。
一碗杨梅酒端到桌上,陈九做了个请的手势,「尝尝看,新开的坛子!」
那人看了看酒,等了一会儿,又抬头看起了陈九。
突然明白过来,陈九尴尬一笑,他妨碍人家了,「你喝!你喝!」
陈九转身离开,那人却一把拉住了他,「你还是坐下吧,这本来就是你的桌子嘛!」
陈九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还以为你介意呢!」
那位客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酒碗,似乎很是满意这酒的卖相,「酒的颜色很好!」
陈九一脸笑容,「味道更好,不信你尝尝看!」
客人听了这话,连忙捧起酒碗,双唇微启,绛红色的酒液穿肠而过,连心肺都觉得冰冰透透的,很痛快的感觉!
此时,陈九就坐在他的对面,「你是南方人吧?」
那人皱眉,「你怎麽知道?」
「长得像啊,你是游学的仕子吗?」
「连这你都看得出来?!」
陈九不客气地点头,顺手一指不远处的大路,「这条路上经常有往来的南方学子,我见过许多!」
是这样啊!
那位客人放下酒碗,跟着又要了几样小菜,边吃边和陈九聊天,「这家酒肆是你的?」
陈九摇头,「不是,我只是帮忙照看!」
客人不再言语,挟起一筷青笋,刚放进嘴里,突然心思一动,「一起吃吧,我请你!」
「不用,不用,我天天吃这个!」
陈九真心解释,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理由实在牵强,随即再补了一句,「我的意思是说,我要想吃,随时可以吃
到!所以,还是你吃吧……」
那位客人微笑,也不再客气了。
接连上了两碗杨梅酒,陈九没有一点儿的担心,他看得出来客人酒量不错,人家不会醉的。
那位客人似乎很是满意杨梅酒的口感,喝完第二碗之後,冲着陈九一笑,「这位小哥,这酒再给我来一坛!」
客人显得豪爽,陈九微微一愣,「一坛?你要带回客栈喝?」
那人没有否认,他不是贪杯的类型,却也直觉得这酒味道不错,他住的地方离酒肆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来回跑路,麻
烦!
那位客人显得极有诚意,陈九却不为所动,「不好意思……」
陈九摇头,抓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我们的酒,一律不外带!」
客人皱眉,不能理解。
陈九微微一笑,「杨梅酒要用冰镇,热着不好喝!」
「我家也有冰,可以冰镇!」
「此冰,非彼冰!」
陈九摆了摆手,「我可不能毁了招牌!」
陈九,千里酒庄的当家,亦是枫丹王朝出了名的「酒神」,人称一声「酒公子」!
陈家祖祖辈辈酿酒,陈九的祖父、爹爹,个个都是这一行当里的好手。从小耳濡目染,陈九自也有些难得的天赋。
同龄孩子掘蚁洞、掏鸟窝的时候,陈九已经能够模仿着酿出黄酒。
当然了,在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的陈九根本分不出哪个是麦曲,哪个又是小曲。在他眼里,那些,全都是差不多的颗颗
粒粒!
「你看那个人,很胖的那一个……」
指了指旁边那桌,陈九轻轻一笑,「刚才,他也要外带酒水回去!」
「你不准?」
陈九点头,「是啊,我不准!」
「你担心酒会变了味道!」
「没错!」
陈九十分开心,像是遇到了知己一样,「你们可能会觉得没有什麽差别,不过,味道真的会不一样喔!」
陈九说的认真,那位客人似是有所感悟,隔了一会儿,终於撂下一块碎银子,「这是今天的酒钱,我喝好了!」
陈九起先一愣,随即又皱起眉头,对面这人文文静静,在家中一定是娇生惯养惯了吧,他是头一次外出吗?
「你,你怎麽这般大方?」
「大方?」
那人也是一愣,「你要找零给我的!」
陈九赞同,「我是要找给你的,不过,你一出手就是银子吗?」
陈九连连摇头,「你这般显摆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你不知道什麽叫惹祸上身吗?!」
「惹祸上身……」
那位客人喃喃自语,陈九激动得一拍桌子,这人一看就是缺少历练,他连最基本的事情都没搞清楚呢!
「你看前面那个路口……」
陈九探着身子,指着远远的那个地方,「你从那里一直走,大约半个时辰就能看见一个牌楼,你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吗?
」
客人一脸茫然。
果然!
陈九重重一叹,「那里是幽冥教!」
「幽冥教?」
陈九凑到客人耳边,极小声地叮嘱道:「幽冥教,幽冥教就是魔教啊!」
「我听说过幽冥教……」
激动,还是期待什麽的。
那是,那是什麽表情?陈九眉头抽搐,幽冥教可不是好玩的地方,那是要人命的!
「幽冥教的人每次来都不给酒钱,喝醉了还乱砸东西!还有,他们抢皇粮,杀人放火,什麽坏事都做!」
说到心痛之处,陈九也跟着激动起来,「幽冥教像恶霸似的,这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啊!」
那人不解,好像真的难以明白似的,「不给钱?喝酒怎麽能不给钱呢?」
陈九瞟了一眼那位客人,怎麽有些沟通不良的感觉。难道说,他真的无法和读书人聊天吗?
「他们不给钱没关系,酒才值几文钱啊!」
陈九慷慨激昂,「他们还劫皇粮呢,强抢良家妇女!总之,幽冥教不讲理,不讲王法!」
陈九一手叉腰,一脚狠狠踏在椅上,「他们说,老子就是王法!」
「厚,跟你说这些干什麽!」
陈九深吸一口气,「总之,你要多留个心眼!江湖险恶啊!」
陈九罗哩八嗦说了许多,那位客人也不嫌麻烦,始终笑眯眯地听着,还时不时点个头,以示赞同。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九有些奇怪,他是爱管闲事的类型没错,但是,他好像没有一次像是今天这样,似乎特别担心那人受骗似的。
那人应该不会被骗吧,虽然身子单薄了一些,但是,他的个头有啊,好像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些呢!
总算,有些放心了!
03.
盛夏季节,天都黑的极晚。
酉时过了大半,天仍是大亮的。当然了,这个时候客人少了不少,大家大都回去吃饭,一家欢乐了。
陈九擦了擦手,也从布袋中掏出了他的晚饭。一枚食盒,半满地装着素肉炒饭,正午时候他吃了一半,现在,还剩一半
。
陈九家里个个能干,在十里八乡,他们也称得上是富裕的典型。不过,陈九并不娇生惯养,吃的、用的,都不怎麽挑剔
。
干巴巴的炒饭,几块素肉,陈九吃得津津有味,再配上一杯清茶,味道更好。
正吃着,远处突然有些动静,陈九一抬头,正好看到直奔他而来的那人。
激动啊!
放下食盒,陈九连忙朝那个方向跑去,「阿来,阿来,你怎麽过来了?」
陈九抱住阿来,极是兴奋,「怎麽样了?生了没有?」
阿连重重点头,「生了,生了,是个小子!」
初为人父的喜悦难掩,陈九也跟着喜形於色起来,「是小子啊!那大嫂怎麽样了?」
「母子平安!」
好消息,两个好消息!
陈九拉着阿来坐下,又问了许多关於孩子的事情。聊着聊着,阿来突然想起一事,看了看四周,还好,只有三桌的客人
。
「阿九啊,我说,摊子咱们先关一阵吧!」
陈九一愣,「为什麽?」
「其实……」
阿来吞吞吐吐,这家酒肆他是掌柜。但实际上,人家陈九才是这里的真正老板,当初的银子可全是人家的投资。如今,
他却要关门……
阿来挠了挠头,江湖传闻不可轻信,不过这回,大夥儿传得还真是有鼻子有眼,让他想不信都不成!
阿来耗了很久,陈九终於不耐烦了,「你倒是说啊,好端端的为什麽要关门?」
阿来一叹,「嗨,还不就是你那坛天下第一酒!」
「天下第一酒?天下第一酒怎麽了?!」
陈九不明白。
「怎麽了?它被幽冥教看上了!」
阿来叹气。
陈九大惊。
天下第一酒,由陈九酿造,世上只存两坛。
年初时候,正值枫丹王朝的百年大典,其中的一坛天下第一酒,陈九自己做主将它献给了朝廷。而剩下的一坛,至今还
存在千里酒庄。据说,是在某个十分隐蔽的地窖之中。
陈九皱着眉,幽冥教霸道、独裁,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
麻烦,真是麻烦!
都怪他一时脑筋搭错线,那原本就是普普通通的曲酒,为什麽非要献给朝廷,去出那个风头!
现在好了,被幽冥教盯上了!
「阿九,你说该怎麽办呢?你那酒……」
陈九点了点头,极是无奈,「那就,就先歇几天吧!」
深吸一口气,打不过,走为上策。
反正,千下第一酒他是绝对不能割爱的,那可是他的「洞房花烛酒」呢!
千里酒庄传承百年,「洞房花烛酒」是他们一贯的传统。
事情是这样的,按照酒庄老掌柜的说法,千里酒庄每个当家人酿的第一坛酒,都要被妥善保存,留待洞房花烛夜时候饮
用,这是为了求得美好姻缘,以及保佑家业的长胜久安。
陈九酿的第一坛酒就是天下第一酒,是在他三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陈九勉强够得到酒坛坛口,分不不清哪个是麦仁,哪个是高粱。而且,小孩子的手没有准谱,根本没有多少
的概念。所以,这第一坛酒酿得有些多,足足装了两坛。
今年年初的时候,恰逢枫丹王朝的百年庆典,陈九是性情中人,他一个激动,就将这意义重大的曲酒献出了一坛。
枫丹王朝的帝尊并不好酒,可是一听说酒是「酒神」亲自酿造,也跟着稀里糊涂地连道三个「好」字,还直赞这酒「酒
如其名」,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酒」!
陈九摇着头苦笑,「天下第一酒」是他给酒取的名字,三岁孩子取的名字也能当真?
什麽天下第一酒,它不过就是普普通通的十九年曲酒而已!
主意打定,陈九当晚就关了路边酒肆。
心情并不沮丧,三年前,他花了二十两银子开了这家酒肆。在当年,摊子就漂亮地为他赚回了三倍,而他的好友阿来,
也因为这家酒肆而有钱娶了老婆、生了儿子。
他们一点儿都不亏!
04.
陈九家住城东,他是家中独子,平时没什麽消遣,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凤鸣楼听听评弹。
评弹来自南方,是最近几年才在帝都流行。陈九爱好这个,有大部分的原因是拜凤鸣楼的评弹名角齐霜所赐。
半年前,齐霜刚被凤鸣楼挖角,初次登台就赢得了满堂喝彩。他通常独自表演,有时是叱吒风云的侠义豪杰,而有的时
候,则是一些儿女情长的传奇小说与民间传奇。他的说唱细腻,吴侬软语,娓娓动听,偶尔加些笑料,也是妙趣横生、
富有寓意。
陈九听着上瘾,一有空闲便跑来捧场,每次听完齐霜的评弹,陈九还要跑到後台,拉着齐霜东聊聊、西唠唠。齐霜脾气
好,也不嫌弃。一来二去,两人便混了个好友身份。
最近几天,齐霜讲的是「千里姻缘」,陈九听得入了迷,戏文中那段缠绵悱恻,又满是禁忌无奈的情谊深深敲动了他的
心弦!
陈九感叹,人间最难舍的,真是莫过一个「情」字了!
齐霜一场唱完,陈九就赶紧跑上了二楼的雅间,真是分秒不肯浪费呢。
平日里,凤鸣楼宴客招待用的酒品均由千里酒庄提供,再加上陈九模样生得漂亮,个性又爽快,又开朗。这样的类型,
自然是备受欢迎!
一壶杏花茶,两碟下酒的小菜,陈九还没落座,凤鸣楼的小厮就给全部准备好了。
陈九笑嘻嘻的,他和齐霜投缘,天南海北,总有感兴趣的话题。
「陈当家的……」
齐霜微微一服,优雅地行了个礼。
陈九赶紧招呼,「快来!快来!」
拉着齐霜坐下,陈九斟满酒,递了过去,「齐老板,辛苦了!」
「哪里,陈当家的太客气了!」
客套,太客套了!
陈九没绷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哎呦,你怎麽也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