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武林大会是何用意,这一点,慕容无射比谁都清楚明白。
有些想笑,在江湖中,幽冥教的地位举足轻重,便是连武当、昆仑这些大门大户都不敢轻易出手,但若是联合整个江湖
的力量,齐齐声讨,胜算总能大些。
慕容无射从不低调,在某些事情上,他还会极其的张扬、狂妄,就好比「魔教」的称呼,他就从不来以「魔」字为耻,
至少他们敢做、敢承认!
「魔」怎麽了?!比起那些假仁假义之徒,他们不知强了多少!
夜幕降临,窗户全部打开,却仍是吹不进丝毫的凉气,天气极闷。
慕容无射抬手碰了碰窗框,点点水珠,这要下暴雨了吗?
心中没来由的一沈,如果十五年前他能看出这个,那一场意外就根本不会发生!当然了,现在的慕容无射,他才不会在
意!
管它呢!
暴雨,就暴雨吧!
慕容无射无所谓,但是陈九那边,就明显的有些慌张了。
在陈九的心中,暴风雨是一件极其令他苦恼的事情。他一向害怕雷雨,想想当年,他是努力了半天才装出来的镇静,只
为了让那个孩子安心,他不得不装得勇敢。
陈九叫来小水,叮嘱人家睡在长椅之上,还不许睡着,一定要陪着聊天。
小水无奈地摇头,自家少爷怕雷、怕雨,胆小的程度就像孩子一样!
「小水,你说慕容无射是好人,还是坏人?」
「少爷啊……」
小水支着头,看着床上的陈九,「慕容教主可是幽冥教的教主呢!」
陈九摆了摆手,「我知道他是幽冥教的教主,我是问你他这个人,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小水皱起眉头,「少爷,这两件事情,好像不能分开吧!」
「不能吗?」
陈九质疑,小水一直点头,「我觉得不能!」
「如果他不是幽冥教的教主该多好啊……」
一声叹息,陈九拉起锦被,一直盖到头顶。
小水没了倦意,心里不怎麽好受的样子。最近一段时间,自家少爷经常这般提问,好像总想确定人家是好人似的!
可是,人家是不是好人,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的啊!这还要大家来评论吧!
小水想明白了,心情顿时开朗,而陈九,就因为临睡前的那几句话,几乎折腾到一夜失眠。
窗外狂风阵阵,闷雷一个接着一个,陈九紧紧抓住锦被,焦急地等待着暴雨的降临。他总是这般,似乎只有等那雨降下
了,他才能安心。
大约半刻功夫,大雨突然倾盆,「哗啦」一下。
陈九深吸一口气,双手渐渐松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小水,人家已经昏昏欲睡。
陈九抿了抿嘴,他清楚是难为小水了,本属於他的烦恼,他却硬要加给小水,让小水和他一起分担,这不公平。况且,
小水也解决不了他的难题。
陈九辗转反侧,其实,他还是挺在意的,他希望慕容无射是被人人称道的。为什麽会这样,陈九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执
着的这般认为……
18.
一夜的暴雨,终於在天明之前停了。
天青湛湛,万物仿佛被冲涤过一般,干净得过分。
武林大会正午时候开始,陈九提前了一些过来,他坐的位置就在主座的旁边。看上去,是一个很受重视的位置。
陈九左右看看,大部分人都已经到齐了。
主座的位置上,顾飞云坐得端正,一件淡青色的长衫,腰上扎着一条蟒纹腰带,利落,也很有上位者的尊贵感觉。
陈九低眉浅笑,就算是打了一声招呼,在众人的面前,他在拿捏分寸,不能失礼,但也不能张扬。
太阳终於升到了头顶,陈九眉头深皱,斜对面的位子至今仍是空着,那是幽冥教的位置,是留给慕容无射的。
陈九坐如真毡,不是因为缺席的慕容无射,而是四周的气氛,迫在眉睫一般。
旁边有些动静,陈九迅速地坐直,原来,是有人过来奉茶了。
略微抬眼,只见那人一身粗麻布衣打扮,模样上极是普通,但是……
龙嘴大茶壶单手拿着,倒茶的时候滴水不跑,陈九心中赞许,这应该也是一门功夫吧!
陈九不懂武功,但心眼却是不傻,武当派了一个功夫这麽棒的弟子前来奉茶,是对大家的重视?还是,有意炫耀功夫?
陈九参不透这些,繁文缛节的,实在麻烦。
不远处突然一阵骚动,陈九顺着动静望去,正是慕容无射,手里多了一把扇子,有一搭无一搭地扇着,那副悠闲的模样
,更像是云游四方的仕子了。
陈九眼睛极尖,又是懂行的类型,他一眼就看出了那张扇面的珍贵,那是吴道子的真迹,值钱得很!
轻轻一笑,江湖杀人不眨眼的魔教教主,竟能拿着一把扇子「附庸风雅」,周围起了一些议论,陈九听了几句,不禁撇
嘴,魔教教主怎麽就不能拿扇子了,拿扇子还要分人吗?有人能拿,有人就不能拿?!
叛逆心态恐怕就是这时候被激起的,这一点,陈九是一贯後知後觉了。当然了,这都是後话来着。
在眼下,慕容无射的这副扮相,陈九就觉得合适致极,不是说和武林大会合适,而是和人相配。是真心话,真的挺般配
的!
陈九没什麽心计,他一直盯着慕容无射,根本不曾顾及旁人的眼光,他不知道有很多人也正在议论着他,言语什麽的,
比说慕容无射的那些还要难堪。
注意力全在慕容无射身上,陈九连武当掌门顾飞云什麽时候离座都不清楚。等他反应过来,顾飞云已经站到了祭坛正中
。
身後的小水轻捅一下陈九的後背,醒过味来,陈九连忙正襟危坐,认真对待。这是他应有的分寸,不是为了顾飞云,而
是为了千里酒庄的面子,「酒公子」总不能太随意了。
武林大会是什麽样的架式,各大门派,数千的高手,直弄得陈九浑身紧张,竖起耳朵听着顾飞云打算讲些什麽。
出乎意料,顾飞云并没有直接讲话,他先是环顾四周,然後再双手抱拳,向台下众人作了一个四方揖,「承蒙各位抬爱
,老夫不才,今日代表武当派做东,大家皆是兄弟,不用客气!」
话音才落,台下立刻欢声雷动,大力鼓掌。
陈九双手也跟着轻拍两下,他尊师重道,想当年,他向顾飞云敬了那杯师傅茶,那麽这人就是他一辈子的师傅,这一点
儿礼节,他还是懂的。
台下动静此起彼伏,热闹了好一阵子,顾飞云才轻抬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众人全是识趣的类型,见顾飞云这般表示,也都纷纷噤声。
本以为顾飞云会再说一些什麽,岂料……
顾飞云几步走下祭坛,直奔东北方向的位置。
随着顾飞云的身影,陈九朝那个方向望去,那里是威远镖局的坐席,为首的,正是他们的新任总镖头,威大海。
威大海可谓临威受命,他是威振天的独子,最近这些年,威大海一直帮着威远镖局跑镖买卖,人脉、经验什麽的,样样
不缺。
威振天出事的突然,在那之前,他从未提过威远镖局继任者的问题。幸好,威大海在威远镖局甚得人心,所以威振天去
世之後,由他继任,并不会令大家意外哪里。
顾飞云站在威大海的面前,距离三步的位置,「各位,这一位,想必大家都识得吧!」
顾飞云声音极是嘹亮,诺大的祭坛,四面都坐满了人,有前排的,也有後排的,人挤人的状况。顾飞云冲着东北方讲话
,可四周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一片喧哗,威大海年少成名,平日跑镖之余也结交了不少好友。在座的这些,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
威大海慢慢起身,冲着顾飞云轻轻一辑,「晚辈,见过顾掌门。」
「贤侄不必客气。」
顾飞云点了点头,「白事之时,还要劳烦贤侄过来,顾某实在惭愧。」
威大海面露一些凄惨,他身穿白色布衣,显是还在守孝。
这一回,威远镖局过来了不少人数,全是一身的素白衣裳,陈九探头看着顾飞云,也粗粗地打量了他们一番。
有些奇怪,在威远镖局的坐席之中,威大海的身旁,还坐着一个女人。
陈九皱眉,武林大会邀请的全是精英,皆是江湖上数得着的人物。而镖局这行,又是典型的男多女少,他们怎麽会派了
个女人前来?
就在此时,顾飞云向旁边移了几步,「这一位,就是威总镖头的贤内,威夫人。」
豁然开朗。
原来,是威震天的内人。
陈九仔细看了看,威夫人真的不像江湖中人,反倒像极了那种大家闺秀,尖尖的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像是从画
里走出来似的。
威夫人眼角含泪,「家夫突遭不幸,还望顾掌门代替做主!」
凄凄柔柔的声音,陈九不是榆木疙瘩,这话听得他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热血沸腾,就想替人家报仇血恨。
顾飞云轻轻一叹,「人死不能复生,威夫人节哀顺便……」
威夫人嘤嘤哭了起来,真叫一个梨花带雨。
顾飞云看了看四周,「威镖头生前行侠仗义,今日,老夫定要替他讨个公道!」
「对,讨个公道!」
「没错,还威镖头公道!」
「威镖头是个好人!」
四周再次骚动,这一回,顾飞云不像前次那般制止,而是一直等着大家发泄痛快。
「各位,武林大会不合女眷参加,不过……」
顾飞云顿了顿,「威夫人亲眼目睹凶案,除了威总镖头,她是唯一见过凶手的人。」
一片抽气声。
有人见过凶手?是谁?
「威夫人,今日有老夫替你做主,你不用怕,武当一定会保你安全!」
顾飞云满脸自信,威夫人像是受到了鼓励,丝帛手帕轻轻一擦眼角,「凶手,就是他!」
纤纤玉指指向对面,正是慕容无射。
此时,慕容无射正端着茶碗,他没有因为指控而神色大变。反倒是他周围的人,其他门派的弟子、徒孙,议论纷纷。
「真的是他啊!」
「好多人都说是的!」
「武当派会冤枉他吗?」
「怎麽可能,武当是名门正派,如果他没做过,顾掌门怎麽会说是他做的?」
陈九皱着眉头,他听不下去这些,但也不好意思脾气发作,他算是慕容无射的谁啊,只为了几句不入耳的闲话而大发雷
霆,恐怕,连慕容无射也会唾弃他吧!
慕容无射的想法,陈九头一次在意。
19.
心中有些古怪,陈九正想好好分析一下,只听见一句话,悠悠入耳,「慕容教主,你可有解释?」
站在威夫人的身旁,顾飞云直问慕容无射。
陈九吓了一跳,转脸看向慕容无射,那人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十分漫不经心的态度。
「慕容教主!」
声音灌着精纯内功,听在人耳里嗡嗡直响。顾飞云是有意显摆功夫,像是不输人、也不能输阵的意思。
「仅凭一人之词,顾掌门就要定本座的罪吗?」
慕容无射坐在椅上,折扇轻轻一摇,「顾掌门将捕头房放在哪里?」
原来,案发的当时,威远镖局并没有及时报官,不知是顾及江湖面子,还是考虑到门里规矩,反正等到官府知道了此事
,威震天已经过了头七。
谁也不愿意多事,捕头房干脆将事情还给威远镖局,江湖事情江湖解决,这是再合情理不过。更何况,威远镖局家大业
大,跑得又是刀头舔血的买卖,谁知道是什麽时候树了敌人,跟着掺和什麽。
当然了,这些都只是内部消息,表面上,捕头房仍在积极查案,装样子而已。
这里的门道,慕容无射知道的是清清楚楚,他算准了顾飞云在惜名声,所以,他才会在此时用这话堵他。
武当名门正派,屹立江湖百十余年,门下能人济济,顾飞云能够脱颖而出,自然有他的出色本事,他可没有那麽好对付
。
顾飞云轻轻一笑,「谁不知道慕容教主同捕头房齐大人是八拜好友。」
简简单单一句话,顾飞云使了软兵器,四两拨千金一般。
慕容无射也不在意,「顾掌门认为捕头房包庇了本座?」
「什麽包庇,就是你干的,我认得你!」
不等顾飞云答话,威夫人突得站起,紧走几步,指着慕容无射,声音凄厉。
再次骚动。
陈九看看了四周,也不知大家是真的义愤填膺,还是纯粹看看热闹。人心,难测啊!
顾飞云迅速回身,伸手拦下了威夫人,「威夫人,你只用重复当日的情景就好!」
冲着怒火中烧的威夫人,顾飞云点了点头,「你慢慢说,说清楚。」
威夫人稳了稳心神,冲着四周微微一聘。
「未亡人是女流之辈,从未参与过夫家的江湖之事,事发的那晚,夫家正在书房核对账目。
子夜时分,未亡人送棉被过去,就见夫家混身是血,奄奄一息……」
眼眶眨泪,威夫人用手帕擦了擦,「夫家只留了一句话,就撒手人寰。」
「就是慕容无射,夫家的最後一句话,就是慕容无射四个字!」
威夫人再次指上了慕容无射,「就是他,是他杀了我夫家!」
声泪俱下的控诉,威夫人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慕容教主,你作何解释?」
顾飞云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的公平。尽管,在他的心中,那杆称早已倾斜彻底。
这一点,在座的人大多都像明镜一样明白。他们今回过来,有哪个不是想要讨伐幽冥教呢!
当然了,慕容无射也不糊涂。他翘了翘嘴角,「一家之言也能当成证据,那顾掌门是不是太过儿戏了?」
顾飞云不作解释,回过头,看向祭坛的某一点……
陈九一愣,顾飞云是在看他,不会错的!
心中一紧,陈九知道武当不会无缘无故地请他过来,那他,他现在该怎麽办?
陈九天不怕地不怕惯了,这是,他头一次紧张。
「陈当家的,听说你在七月初前後几次到过幽冥教,当时,慕容教主可否就在教中?」
顾飞云客客气气的一个问句,顿时将陈九变成了众人的焦点,原来坊间的那些传闻是真的,陈九和慕容无射果然有些关
系!
陈九愣住了,顾飞云皱眉,「陈当家的,老夫问你话呢?」
「我没看见他杀人!」
一句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音才落,陈九恼得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他这是什麽回答,不打自招地承认了他和慕
容无射的特殊关系,还交待了慕容无射那几天的确不在!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视线不由自主地向慕容无射那边飘去,陈九盯了半天,却始终不见慕容无射看他。咬住嘴唇,慕容无射心里在想什麽,
有没有怪他?他刚才的话,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陈九脸上纠结,顾飞云看见了也当成没有看到,「各位,酒公子的人品,还是值得大家相信的吧!」
众人纷纷点头,「酒公子」的名气,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形成,陈九,他是绝对担得起的!
顾飞云看向慕容无射,「慕容教主,您怎麽解释啊?」
不等慕容无射回应,威大海已经先行跳出坐席,「慕容无射,都到现在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青光一闪,长剑已经在手,威大海怒瞪,「你说,威远镖局究竟犯了你什麽,要你下如此狠手!」
威大海轻功卓绝,几下腾挪就已经逼近慕容无射的身前。
慕容无射丝毫不躲,只以手中折扇当成武器,左挡右抬。
招招凶猛,威大海丝毫不留余地,霎那间,剑点、扇页像是飞花一般,两人缠斗一起。
20.
吆喝声四起,陈九不懂武功,也无心来看这热闹。他瞪大了双眼,依旧分不清招式,到底是谁占着上风?他们打得倒是
挺热闹的。
「为什麽威镖头一直攻击右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