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FZ）+番外——沁尘

梁叔收回视线，专心在收拾和清洁上，脸上保持愉悦的神情。虽然多了个人会增加他的工作量，但他倒是很乐意接受这些变化。

依照医生的说法，叶轻的双腿最好的复原程度，就是能够在不使用拐杖的情况下走上一段路，但没有办法长时间支撑，长途的距离仍然需要仰仗轮椅的协助，无法完全康复。虽然终生都会有遗憾，但他依旧努力的复健，因为有人希望他可以好好走路，所以不能随意懈怠和放弃。

叶轻记得自己在梦境中看见黎晴每天为自己按摩双脚的画面，以及为乔轩的诊断而生气、看见自己站起来而开心、看着自己一次次摔倒而强忍眼泪……各式各样的黎晴，最後的印象停留在双手大张、挺立在他身前的背影。叶轻顿时想起自己要学枪保护自己、那最根本的原因——不希望黎晴为他难过——所以，他的命早就不属於自己的了。他会活着，是黎晴的牺牲换得的。

『……这就是你报答黎晴的方式？』

醒过来了，但原本有些重量的胸口，却变得空荡荡的。叶妃的眼泪流进他的心底，在宣泄过後，虽然仍然缺了角，但那个以为空了的位置，似乎还有东西。

叶轻打开往地下室的木门，感应式的壁灯瞬间亮起，照亮原本昏暗不清的楼梯通道。望着有些陡斜的楼梯，他小心翼翼地使用拐杖下楼，先用杖脚稳稳撑住身体的重量，才踩下个阶梯；约十来层的阶梯，他花了五分钟才走到底。

没想到在最後一层时，右手的拐杖太接近阶梯的边缘，施力造成重心不稳，一个打滑，他整个人往地上扑倒，下巴敲到地板；铝合金制的拐杖掉在一边，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叶轻「嘶」的倒抽口冷气，不过他还是忍住疼痛，努力的用手撑起身体。当他坐正身後，赫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双长腿。

「要帮忙吗？」

叶檀云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叶轻，见他摇头拒绝帮助，才把拾起的拐杖递给他。看着身前的孩子吃力的使用拐杖站起来，双脚明显颤抖，但从他紧咬的下唇能看出骨子里的那份倔强。

叶轻好不容易站稳了，却听见来自上方的轻笑声，不自觉抬头向上望，恰好对上叶檀云那双带着笑意的蓝眸。一股热气涌上脸颊，叶轻迅速低下头，摔倒不下百次的他，是第一次感到窘迫和尴尬……也是第一次因为跌倒而被人笑。

因为角度的关系，叶檀云当然有注意到叶轻红透的双耳，眼底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他并非因叶轻摔倒而笑，而是为那固执到显得孩子气的举动而笑，知道叶轻误会，但叶檀云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怎麽不让梁叔送你下来？」盯着叶轻低垂的头，叶檀云问。

「我自己可以……」叶轻嗫嚅回答。

叶檀云伸手捏住叶轻的小脸，逼他仰头。刻意用拇指压了压发红的下巴，他戏谑道：「这样叫可以？」

因伤处被压迫，叶轻皱了下眉，习惯性地咬住下唇。方才撞到下巴时他也不小心咬到嘴唇，经他这次无意识一咬，微微的血丝渗了出来。

「流血了，别咬嘴唇。」叶檀云松开手，提醒他说，「过来，自己上点药膏。」

地下室的格局很简单，就是一条长走廊，两侧是有着透明窗户的各式练习室，其中一间被改建成叶轻的复健室。走廊尽头是一个大型壁橱，叶檀云打开某个柜门，拿出白色的医护箱。

他从中取出一条药膏，对还在慢步走过来的叶轻说：「下巴涂点，能消肿。」

「……谢谢。」

「也检查一下膝盖和手肘。」叶檀云看叶轻走得缓慢，乾脆走向他直接将药膏放在他的手中，说：「好了就进去练习，旁边这间。」叶檀云先把复健室的门打开，方便叶轻走进去。

叶轻点头，往复健室里走去。

想到叶轻一贯的闷不吭声和那令人意外的固执性格，叶檀云又道：「有事就说，我在对面。」

「……好。」

直到叶轻安稳坐到复健室里的椅子上後，叶檀云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训练室去，继续每天固定的自我练习。

第十章-2

叶轻掀起裤管和衣袖检查是否有伤口，手肘和膝盖都只有发红，并没有磨破皮；他扭开药膏的盖子，伸出食指抹了适量的白色药膏，涂抹在自己受到撞击最严重的下巴。待伤口处理好後，他才撑起拐杖，开始基本步伐的练习。

这间复健室的设施不比医院差，甚至在材质、防护措施、崭新和完善的程度都比医院好很多，或许是全新装潢的缘故。

对面的叶檀云透过透明的窗子观察着叶轻的一举一动，看着他艰难的踏出步伐，站稳後，才又踩另一步，他正尝试着在不藉助任何外物的情况下，单纯靠自己的力量平稳走路。成功走了五六步後，一个不稳，那小身子往前摔倒，所幸有软垫的保护，不然下巴可能会更加红肿。

叶轻喘着气，又再次站起来重新挑战自己的极限。脸颊因为热气而泛红，头发因流汗而黏在额头和颈子上，他专注的看着前方，以及留神自己的速度和重心，忍受腿上传来的微微麻痛，也尽力忽视肌肉酸软的感觉。

见那孩子专心一致的模样，叶檀云收回注意力，开始自己每天的武术练习。他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集中精神，眼前浮现出敌人的身影，黑影朝他逼来，叶檀云立起左手臂挡下对方的旋踢，迅速踢出右脚往头部攻击，黑影弯身避开，左拳袭向他的背脊，叶檀云灵巧的回身，右手成刀劈向後颈——与想像中的敌人比试，一招接着一招，叶檀云的自我训练既凶猛又激烈，散发出的气场比平时更惊人。

叶檀云并没有发出类似「哈」的吓声，但出招的速度实在太快太猛，风声呼呼，宽松的裤管也啪啪作响。

另一边的叶轻坐在地上用按摩器具替自己的双腿按摩，手上动作依旧，双眼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的男人，那充满力道、气概和美感的武术招式，分不清是惊讶还是欣羡，叶轻的眼里多了几分光采。他下意识的把按摩器换手，继续按压腿上的穴道，视线仍没离开。

发现叶檀云的动作渐缓，应该是要告一段落了，叶轻赶紧将目光移至自己的腿上，等按摩得差不多了，他才站起身，把按摩器放回复健室的橱柜里；叶轻也顺手拿起之前搁在一边的药膏，走到复健室外收进医护箱中。

叶轻回想着医护箱是叶檀云从哪一个柜门取出医护箱的，他随意猜测打开其中一扇门，却是猜错了。他目睹的是好几排的玻璃收纳层板，上头摆放了各式各样的小刀，因为设计得太过精致美丽，明明是武器却少了危险度，更像是精美罕见的艺术品，令人惊叹。

彷佛受到了诱惑，叶轻朝着一把绿色刀柄、刀身上刻有花纹的小刀伸手摸去。他大胆的拿起那把漂亮的小刀，有些沉，叶轻完全忘记自己不曾经过允许，全心神都被这些少见的收藏品吸引了。

「那刀不适合你。」

就在叶轻认真欣赏手中的小刀时，叶檀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旁，并出声说道，但没有责备他擅自动这些价值不斐的危险物品。听见叶檀云的声音，吓得叶轻手一松，小刀差点掉在地上，幸好及时接住了。

「对不起……」叶轻下意识的就道歉，赶紧把小刀归回原位。

「我没怪你。」叶檀云看着叶轻掩饰不了的心虚，他蹙起眉头，「别随便将道歉的话挂在嘴边，会让人觉得你懦弱怕事。」

听见叶檀云的提醒之语，叶轻道歉的话差些脱口而出，急忙改口：「……是。」

「你手掌太小，拿不住刚才那把。」叶檀云从叶轻的身高看不见的架上挑选另一把，递给他说：「这把不错。」

叶檀云选的是一把钥匙造型的瑞士刀，和叶轻脖子上挂的古钥匙不同，是偏向更现代的设计，长度比他的手掌再小一些，恰好能牢牢握住刀柄。叶檀云挑这把的用意不单是配合叶轻身上的枪，自然也是考量到他本身的条件。

「小了些，但只要用得好，足够了。」叶檀云走回自己的练习室，偏了偏头向叶轻示意跟上，「进来。」

叶轻握紧手中的瑞士小刀，踟蹰的跟在叶檀云的身後。

叶檀云拉了两张椅子，要叶轻先坐下，自己则拿起一边挂着的毛巾擦乾身上的汗水，套上乾净的运动上衣。平时很难见到叶檀云如此休闲、随性的一面，但叶轻却没在意，低头把玩着精巧好看的瑞士刀。

坐在叶轻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叶檀云拿过他手中的刀，拉出刀片，把刀柄放在叶轻的掌中，并用自己的手包覆住他的小手。

「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刀片，掌心握牢……对，就是这样。」叶檀云一边讲解，一边亲自示范。

「记住，『寸铁杀人』——令人害怕的不是刀本身，而是使刀的技术。」

叶檀云低沉的嗓音就在耳边，叶轻只要稍一抬头，就能碰到他的脸颊。

「刀别乱挥，也只能在近身时使用。」叶檀云继续解说，「一出手，不是命中要害，就是要让敌人血流不止。」明明是在讲述如何伤人，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彷佛在谈今天的午餐。

「因为刀小、好藏匿，刚才说了只能近身攻击，因此必须出其不备，最好一招毙命，明白吗？」放开掌中的小手，叶檀云的身子退开，看着还愣然的孩子。

叶轻点头，动了动还残留热度，却有些僵硬的手指，小心地将刀片收回，再把刀还给叶檀云。

「留着，周响在你轮椅上藏了一把，这个你就放身上。」叶檀云站起身，抓过一旁的毛巾，低头又说：「我先走，你继续。」

「……嗯。」

目送走叶檀云，叶轻解下颈部的皮绳，把得到的瑞士刀和小枪串在一起，两把看似精美的「钥匙」，谁又能猜到竟然都是能使人致命的杀人武器。

第十章-3

接下来的日子，早上两人共处之时，叶檀云都会趁着叶轻复健休息的空档，手把手教他一些基础的防卫和攻击的知识。好比如何正确的运用肌肉、力气输人时又如何借力使力，哪些部位是易疏忽但好袭击的要害等等。

叶檀云的讲解很精细，也会亲自示范，叶轻好几次被锋利的小刀抵住致命处时，都反应不及。相反的，叶檀云也会教他如何在瞬间躲避攻击，至少避开要害好争取活命的机会。

「抓到机会就狠狠下刀，大腿内侧、指头或者大动脉，必须让对方捂住伤口，降低攻击力。」叶檀云讲解时是指着自己身上的部位，与叶轻没有太多的肢体接触，「别对敌人留情，若有人掐住你的脖子，你就这样——」叶檀运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手腕处划一下。

在外人眼中，叶檀云一向是优雅与狠厉的矛盾体，是如黑色百合花一般的存在，看着危险却充满无人能抗拒的魅力；在叶家人眼中，他就是个态度不冷不热的人，看着很难靠近，但实际相处过後，可以发现他很有耐性，不多话但偶尔语出惊人来展现自身的幽默感，更不吝於发挥自己的狡诈。最难能可贵的，是叶檀云的识人能力，也乐於让招揽的人材尽其所能来协助他。

而在叶轻的眼里，叶檀云就是个不冷不热、肯帮助自己的好人。让他住、让他和「大猫」玩、教他防身技巧……不曾恶意相对、伤害他，是个好人。

两人的相处仅是如此，没有过於深入的交谈，淡如清水，叶檀云和属下的感情甚至还密切一些。总是暗自观察两人互动的梁叔，在一旁看得心焦如焚，但见两位当事人似乎对现状都无意见，只能安慰自己这就是属於他们的相处模式。

不知不觉半年已过，叶轻在这段期间里，因为梁叔的精心照顾，加上每天复健和运动，身子抽高了不少，将近一百四十公分。先前因为营养不良和身体上的残害等因素，让他的身材较同龄孩子小很多，现在显着的增高是好现象，未来应该也能乐观发展。

而最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莫过於叶轻的复健状况，他已经能在不倚靠拐杖的情况下，顺利走上近二十分钟的路。经过医生的诊断後，也宣布了他的双腿已经达到最好的恢复成果，但仍要依照腿部的状态来评量自己的能耐，不可过度操劳，造成双腿过大的负担。

叶轻除了基础的腿部按摩和练习，其馀时间开始跟着叶檀云学习手部的武术招式，因为他的腿部力道不够，只能着重在手的攻势和防卫训练。或许是他的积极和上进心让叶檀云起了几分好感，在教授的过程中，他也没丝毫放水，依然严格的纠正和要求。

就在一天，叶檀云示意练习结束後，没有如往常一样先行离开，而是坐在一边，等着叶轻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叶轻见叶檀云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赶紧加快手里的动作，再走到他的面前。

站着的叶轻只比坐着的叶檀云高一些，两人的视线轻易的对上。

「你应该对自己的身份有点认知了，在叶家、身为我儿子，有些事由不得你。不过，接下我提出的要求，决定权在你。」

叶轻点头，态度显得冷静，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正经严肃吓到。

「虽然你的脚恢复良好，但我希望在外人面前，你能继续坐轮椅，扮演『不便於行』的叶家小少爷。」叶檀云看到叶轻微微睁圆的双眼，接着道：「若不喜欢，就直接拒绝。」

叶轻果断摇头，说：「可以。」

「真想清楚了？」见叶轻如此迅速的回答，叶檀云反而犹疑了。

「嗯，脚……也就这样了，坐着舒服。」

听见这样的理由，叶檀云一时说不出话来，一股怒气瞬间涌上心头，堵在胸口，闷得难受，但他也无法对叶轻发怒。这孩子都答应了，不是该感到满意吗？

「……好，你先上去休息吧。」

「是。」叶轻手拄着一暗红色的拐杖，离开了地下室。

叶檀云手撑着下颔，一脸沉思，眉间的郁闷之气难以消散。

「小轻，有没有想姊姊啊？」

「……有。」热情难却，被半年多不见的叶妃紧紧搂在怀里的叶轻，乖顺的回答。

「衣服穿好没？今天有任务的哦！」叶妃终於松开手，仔细看着身前高了不少的弟弟，确定是适合外出的衣物後，直接把人压在早就准备好的轮椅上头，说：「出发罗！」完全不顾叶轻的意愿，强行推着他出门。

「小妃姊，任务是……」叶轻在坐上等候多时的汽车後还是开口问了，毕竟临时被人带出门，总觉得很不安。

如果可以，叶轻宁愿一辈子待在家中，足不出户。离开家後的几次经验太过深刻，让他对出门这件事抱有很深的阴影和恐惧，这是他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

叶妃用力揉着他的头，道：「爸爸说要替你准备参加宴会的正式服装，所以我就特地回家，要带你去挑啊！」

叶轻对於有钱人的生活方式还不是很清楚，并不晓得许多富有人士会将设计师请回家，专人量制衣物；或者请人把最流行的衣物送至家中，逐一挑选，根本用不着出门一趟。

因此，当叶轻意识到叶妃特别从Y市回来，甚至硬要拖着他出门的「真正原因」後，一切都来不及了。

第十一章-1

在C市最热闹的市区中心，精品店、百货公司、餐厅、服饰等各式商店林立，贩售的商品更是琳琅满目。叶轻上回买冬衣时是直接进入百货公司，外头繁华的景象还是第一次见到，令他目不暇给。

叶妃让司机把车停在百货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并交代两个小时後回来，便推着仍然一头雾水的叶轻离开了百货公司。

「小妃姊，不是说要……买衣服？」

「那种小事晚点再说，现在有正事要办！」

叶妃露出兴奋的表情，似乎有什麽期待已久的事情将要发生。但她的动作同时也很小心翼翼，甚至可说鬼鬼祟祟，透露出雀跃的漂亮杏眼还掺了一丝心虚，间接证明她此番的行动应该是瞒着旁人所进行。

两人在复杂的巷弄里穿梭，叶妃偶尔张望四周寻找路标。在这些巷子里，隐藏不少颇有设计感、很有自我风格和特色的小店；有的复古、有的时尚、有的设计相当前卫，也有强调气氛温馨柔和的店，晕黄的灯光、柔软的沙发再加上轻柔的音乐，看起来十分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