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FZ）+番外——沁尘

「艳福不浅嘛……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这麽行啊！」孙曜行忍不住调侃道。

等两边的脸颊都被手帕搓得发热，叶轻用力把头一扭，脸总算脱离孙曜行的魔掌。他皱着眉，说：「谢谢。」

「我们都见这麽多次面了，还用得着跟我客气吗？」孙曜行厚着脸皮回话。

两人过於亲密的互动又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起来，开始猜测叶家和孙家的关系难道在私底下已经有所改善，并非台面上那麽水火不容？抑或在孙老爷子生病的期间，叶家的继承人擅自展开行动？更多的臆测在脑海里展开想像。

「原来孙少爷和叶轻这麽熟识，或许我该替你们准备房间好叙旧？」叶檀云展露一个完美无缺的社交笑容，看上去真像一个热情招待儿子朋友的好父亲。

「这样也好，那就……」

孙曜行的话被一阵急切的高跟鞋脚步声打断，「别用你的脏手碰我弟弟！」随着充满愤怒的女性吼骂声响起的，是响彻整个大厅的清脆巴掌声。

孙曜行的脸偏到一旁，硬生生吃下这记突如其来的掴掌，但他嘴角的弧度并没有因此消失，甚至又上扬了一些。

大庭广众之下，叶家的长女竟然失了基本礼仪，动手扇客人一个耳光，传出去有多麽难听，叶家的颜面又有多难看。虽然叶檀云从未在意自家在外的名声，但仍展现出身为主人和父亲的威严，叱道：「叶妃，注意你的身份。」

「哼！」叶妃双手环胸，不悦的发出鄙视哼声，身子挡在叶轻和孙曜行之间，做好保护者的角色。

「家姊的脾气向来如此，做弟弟的在这向孙二少说声抱歉。」叶牙双手插口袋，口头上表示歉意，但身体的动作却完全违背语意。趁着孙曜行还没回话，他紧接着说：「遇到这种事肯定不会高兴，现在我就派人送孙二少离开，就请回家好好休息吧。」

「既然孙少爷如此看重与叶轻的友谊，来日方长，就请择日再访，到时一定盛重欢迎，热情款待。」叶檀云顺着叶牙的话，话里之意再明了不过。

「杨珩，送客！」叶妃拉开嗓门吩咐，门外立即见到一群黑衣人赶来。

孙曜行知道再不走不行，揉着被打肿的左脸，依旧扯着不正经的笑脸，不甚在意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下次再来打扰。」

转身离开前，不忘对叶妃身後的叶轻眨下眼睛，视众人无睹的嚣张行径让叶妃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再多赏他几下巴掌。

终於等到闹场的不速之客消失，会场的气氛才又热络一些，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无语的尴尬。

叶妃紧张的关心叶轻，问：「小轻，那变态没对你怎麽样吧？」

叶轻摇头，双颊仍留有发红的搓痕。

「算了，我先带你进去休息。」叶妃实在放心不下，嘴里这麽说，但眼睛仍先看向叶檀云，希望取得同意。

叶檀云瞅一眼叶轻有些难看的脸色，随即对所有宾客说：「如大家所见，叶轻这孩子身体需要长期调养，因此今晚无法陪同各位享受宴会，还望各位体谅。」

停顿一会儿，叶檀云接着道：「身为父亲，我希望叶轻能获得更完善的治疗，换一个能全心调养身体的清幽环境。为了他好，在近期内，我会将送他出国。毕竟，孩子平安健康，才是做为父母最大的欣慰。」

叶檀云在此时宣布这个消息，在有心人的解读之下，也就等於变相的将叶轻的地位边缘化，什麽争权夺位、改朝换代，都成了无稽之谈。

一个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的孩子，和一个已经闯出名声和成绩的优秀儿子，谁优谁劣，一比即知。

「是吧，叶轻？」叶檀云柔声询问，但话里藏着不容许拒绝的坚定。

叶轻反握住叶妃紧抓住不放的手，道：「是的……爸爸。」

这是叶轻第一次，唤「爸爸」。

第十二章-1

四年後

「小轻！小——轻——小轻、小轻、小轻——」叶妃的呼喊声从播放着短片的电视萤幕里传出，声音里带着不肯死心的顽皮，「好歹理一下姊姊好吗？你怎麽跟叶牙那臭小子一样愈来愈难相处啊！」

「难相处的是你。」远处传来叶牙的反讽。

小小的镜头里，只拍摄一道纤细修长的背影，属於一名少年的身影。介於青涩与成熟间尴尬的年轻气息，上身穿着有些松垮的蓝色衬衫，下身则是一件深色牛仔裤，布料有些破旧，上头沾满各种颜料，应该是特定使用的工作裤。

少年完全没有看镜头，右手拿着油画刷，左手拿着调色盘，坐在工程梯上，在宽三公尺多的风景型画布上进行彩绘。在梯子和画布的四周铺满报纸，美术专用的器具散落一地，油画颜料、各式大小、材质的画笔、油壶、洗笔壶、画刀、抹布和调色刀等。

镜头里，那显然是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在那片小天地里，就只有那名正在作画的少年。

画布上的内容还看不出主题为何，绿色、黄色的线条交错，旁人见了只会一头雾水，但在那不停挥动着手臂的少年脑海中，想必是一幅动人、惊艳的构图。不知是背後的叫唤声太扰人，还是恰好告一段落，少年的手终於停止。

「小妃姊……」梯子上的少年出声，「渴了冰箱有果汁。」

「好啊，你故意不理我！」叶妃大概是冲上前，手中的镜头朝下，整个画面都是晃动的地板。

「哥哥！哥哥！」

镜头虽然没有在拍摄，但仍持续收音。属於孩童稚嫩的嗓音从远逐渐接近，这时镜头又往上，画面里多了一位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扯着叶轻的手，仰着脸说：「爹地要你帮忙喂狗狗和猫猫。」

「哈哈，我就说叶牙应付不来嘛！」叶妃大声的嘲笑。

镜头跟着前方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走，穿过走廊和大敞的落地窗，来到阳光灿烂的广阔後花园。狗和猫的叫声充斥耳朵，用眼估量约二三十几只的动物在草地上奔跑嬉戏，不只有猫狗，还有兔子、鸟类，甚至还养了鸡。

「叶牙哥，你还好吧？」

画面里，一只中型的大麦町前脚压在叶牙的胸膛上，双腿趴伏另一只黑色杜宾，使得叶牙动弹不得，却也拿这两只活泼的狗无可奈何。叶轻上前引走两只狗的注意力，再伸手将叶牙拉起来。

「爹地你好笨哦！」一旁的小男孩笑得开怀，自然卷的头发随着他的上下跳跃晃动着。

「是、是你最行。」叶牙狼狈的拍除身上的草屑，脸上还残留着两只狗儿热情的口水，虽然皱着眉头，但也不似生气。他捡起地上的球和飞盘，递给小男孩说：「艾允杰，既然你这麽厉害，就去陪它们玩吧。」

「好！芝麻、巧克力我们去那边玩！」名为艾允杰的小男孩笑容灿烂，和他的父亲彷佛同的模子刻出来的。

「唉呀，别人家的孩子总是看起来特别可爱！」叶妃在拍摄的同时，忍不住喃喃自语地说。

「好累，我去洗澡。」叶牙对叶轻说，瞄了一下镜头，就走出画面外。

镜头拉近，集中在叶轻的脸上。原本清秀的五官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展开，虽比不上兄姊两人，但後天培养出来的静谧气质，将他的秀气衬托得更受瞩目。

褐色的发落在眼前，蓝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芒，以往总令人吃惊的空虚眼神，在这些年当中，变得灵动、变得耀眼，静静流转的光波，有种能将人吞噬的特殊魔力。

叶轻提着饲料盒四处移动喂食，周遭的动物们闻香而来，没多久他就被一群动物包围其中。叶轻也不怕，怡然自得，脸上的笑容是几年前还看不见的，现在却肯为这些动物们展露，毫不吝啬。

「叶妃！让你帮忙跑哪儿去啦！放一个老头苦等是一个後辈该做的事吗？」画面外传来一名老者肺活量十足的喊骂，镜头因此转移，变成一片绿油油的草地。

「啊！我完全忘了……」叶妃小声的惊呼，後赶忙回应：「来了、来了！爷爷你不要再喊了啦！」

拍摄的影片时间并不长，不过十来分钟，电视萤幕到此全黑，碟片自动从播放器中退出。

昏暗的书房内，只点了盏桌灯。叶檀云没有起身收光碟，而是提笔继续在文件上签名和批改，就这样又过了半小时，待他将桌上的文件全部看完後，时钟已是半夜两点。叶檀云用食指和拇指捏着鼻梁，面上的疲态无法掩饰，向来炯炯有神、气势逼人的双眼也有些浑浊黯淡。

松开颈部的唐装扣，叶檀云离开办公桌，从播放器中取下光碟搁在CD收纳盒中，眼角不禁瞥到倚着书柜的礼物——叶妃三个月前去M国时，顺手带回来的礼物——叶轻画的作品。

四年前，在叶牙十八岁的晚宴过後约半个月，叶轻就在他的安排下去了M国。没思考过那孩子是否能适应、是否愿意，也没事先沟通，表面上很仓促、很突然，却是叶檀云私下思考许久的决定。

对外表现像是一个父亲为了孩子好，但背後仍藏着计画，让叶轻出国不过是一个障眼法，实际上他企图将叶家的版图扩大，在最有发展力的M国扎根；叶轻去M国生活，叶妃和叶牙便能以探望和陪伴弟弟的名义过去，顺便完成他所交付的工作。

不过，让叶轻离开C市确实也是为他好。身份昭示的他很容易成为别人下手的目标，不会因为他不是继承人而脱离危险，更何况叶轻几乎无自保能力，若时时派人保护也只是让叶轻成为更明显的标靶。

把叶轻送往一个敌人的手脚也难以触及的地区，再顺着之前的拓展计画在那里步下自己的旗子，才是一举两得的上上之策。

叶檀云把画放到茶几上，撕开外头的包装纸，一幅栩栩如生的油画作品呈现在他眼前。画中的主角是黑豹莲的休憩图，地点是在乔轩的温室，这个画面也是叶檀云所熟悉的，因此这幅画让他倍感亲切。

叶轻会爱上画画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最惊人的是他美术方面的天分，能被成功挖掘也算是一种运气，更有注定的味道。

叶檀云在M国购买的私人别墅，隔壁住的竟是退休隐居多年的美术大师，美术界都称他为「罗老头」。故事的发展过於顺遂，罗老头收留的流浪动物们吸引叶轻的注意，而叶轻与生俱来的动物亲和力也博得动物们的好感，脾气古怪难伺候的罗老头，对这个安静也安分的孩子印象也不错，随口问句要不要学画，便结下了忘年之交的难得缘分。

叶妃在第一次去M国看叶轻时，受了罗老头不少气，但来往多次下来，所谓不打不相识、不骂不投机，倒也发展出奇特的相处之道；而叶牙虽然个性高傲了点，但对老者依然有後辈该具备的尊重和礼让，与罗老头相敬如宾。

叶檀云这四年不曾主动探视过叶轻，偶尔几次在梁叔和叶妃的「逼迫」下，简单问候几句之外，两人再无交集，恢复了叶轻初到叶家时的平行关系；他们的「父子关系」似乎只有在同居的半年间有进展，四年已过，重新归零。

重新将包装覆上，叶檀云拿着画出了书房，走到二楼尽头的储藏间，挑了个位置将画搁着，也没多望一眼便离开。

叶檀云下楼来到客厅，寻找窝在一角的宠物，他走上前单膝蹲下，摸了摸莲无精打采的脑袋，看着呼吸起伏虚弱许多的身躯，神情有些犹豫和复杂。

「那孩子还记得你呢……」

第十二章-2

大清早，一辆黑色奥迪驶进郊外的高级住宅区，停在其中一栋黄砖别墅前；司机用遥控器开启大门，缓缓开进去停妥。引擎声骤然停止，院里休息的动物们纷纷抬头，打量起这辆陌生的轿车，护卫性极强的几只大型犬早已挺起身子，全部提高警觉，以防万一。

「主子，我们到了。」副驾驶座的方秘书回头叫唤後座的男人。

正在闭目养神的叶檀云皱着眉心，睁开一双写满疲惫的眼睛，回应了一声：「嗯，下车吧。」

前头的司机先行下车，院子里的狗儿们一嗅是陌生的人的味道，此起彼落的大声狂吠。司机开启後座车门，叶檀云拿起搁在一旁的灰色绅士帽戴上，再从大衣口袋里取出深褐色皮手套套上，优雅地踏出长腿，离开温暖的车厢。

奇特的是，当叶檀云一现身，狗的叫声就逐渐停止，在它们的眼中甚至透露出几分畏惧。不晓得是因为叶檀云冷漠的眼神，还是他身上长年沾染上的，属於凶猛黑豹的气息，使得动物们直觉性地认定他是个强者。

「一大早的吵什麽啊？」隔壁院的老人走出阳台，语气不耐烦的大声问道，严厉的视线直直盯住楼下未曾谋面的男人，馀光扫过安静不已的动物群。

「抱歉，叨扰您了。」方秘书欠身道歉。

罗老头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但他的眼睛一直锁定在那气势和衣着皆不凡的男人身上。

「哪来的？那些孩子竟然会怕你。」罗老头指的正是那些异常安静的动物们，又问：「来找叶小子的？」

「是罗老吧？初次见面，您好。」叶檀云脱下帽子，同样放低姿态，微微地欠身问候，展现出对长辈应有的尊重。

「嗯。」罗老头对此是挺受用的，虽不是每个人的问好他都会理会，但对方的谦逊表现和外在予人的压力产生明显落差的话，那就表示对方确实是个懂得礼让和尊重的家伙，他向来不排斥这种待遇。他难得好心提醒道：「这时候叶小子大概在工作，是听不见门铃声的，要不要我帮你们开门啊？」

「谢谢您的好意，我有钥匙，就不劳烦您了。」叶檀云拒绝道，同时用眼神示意方秘书去开门。

「那好吧！」罗老头耸耸肩，转身回屋。

「您慢走。」叶檀云不失礼貌的说。

待罗老师离开阳台，方秘书也利用钥匙开了门，就等着主子进屋。

叶檀云随意的环顾四周，审视着这个全然陌生却又有些熟悉感的清幽环境，其实与叶妃拍摄的影片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亲自踏上这片土地後他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洋溢着蓬勃的生气，充满源源不绝的生命力。

踏进玄关，叶檀云顺手将帽子和围巾挂在鞋柜旁的衣架上，并脱去脚上的皮鞋。正准备脱下身上的大衣时，他不经意地抬眼，正好与刚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叶轻对上眼，两人一时愣住，皆停下了原本的动作。

叶轻手中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牛奶，上唇还残留一圈白色奶渍来不及舔去。他面露困惑地看着玄关的男人，或许是叶檀云此时的穿着与多年前的印象大不相同，白衬衫、蓝银色领带、黑背心、西装裤和深灰色的毛呢大衣，和以往一贯的唐装打扮相差甚远，叶轻一时反应不过来，甚至无法肯定眼前的就是叶檀云。

叶檀云挂好外套，解松领带和领口，也解开袖扣将袖子往上卷，他直接走至叶轻的身前，暗暗惊讶原本还不及胸口高度的小男孩，个子竟然已经超越他的肩膀，几乎到下颔处了。

「好久……不见……」脑子空白片刻，叶轻只能想到这句话，主动打招呼。

叶檀云近距离观察着叶轻，看着这个身材依然纤瘦、稍嫌营养不良的少年，知道这是後天失调造成的体质问题，实际上他的健康无需堪忧。

「脸上沾了颜料，去洗把脸。」

其实不只是脸颊，叶轻的长T恤、牛仔裤也是五彩缤纷，就连手中的马克杯上都留有彩色的指印，双手的指头更不用说了，几乎成天泡在画室、沉浸於创作世界的的人又怎麽有多馀心力在意自己身上的整洁，赶忙着将灵感和构思画出来都来不及了。

「不、不用了，我还要回画室……」言下之意是反正还会沾上，洗不洗脸也没差，不如等告一段落後再一次洗净。

叶檀云也没多说什麽，坐了数十个小时的飞机来到M国，再加上来别墅一两个小时的车程，舟车劳顿让他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都很疲惫，神情满是倦态。他绕过叶轻往客厅走去，不曾在这里住过的叶檀云竟然对别墅的格局相当了解，彷佛他才是长居於此的主人一样。

往沙发上一靠，叶檀云头靠在椅背上，毫不客气的休息，过於放松的姿态让叶轻不知所措，这样的表现彻底颠覆了叶檀云原本在他心中的严谨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