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喝令,苏誉根本连床都不下,抢过电击器,只是叫了一声:“200焦耳……净空……”,充电声音尖锐刺耳,直至满格,苏
誉手上一左一右贴到了崧青胸口按下电击。
“碰”的一声,傅崧青整个人弹了一下,又跌回床板。
苏誉丢开电击器,又开始下一波心脏按压
。
眼见整个病室内,涌进了许多的医护人员,扎针的扎针,插管的插管,给药的给药,输血的输血……
苏誉则是一下两下三下的数着……
恍惚间,他看见了伫立傅宅羞怯低头的傅崧青,看见了伏案睇笑回眸的傅崧青,看见了被一群人欺身强暴却仰天狂笑的傅崧青
,看见了犹若地狱修罗仇恨满怀的傅崧青,看见了那立于死荫幽谷绝望哀鸣的傅崧青……
然后,突然身边的一声吼叫拉回了苏誉的神智:“有心跳了……有心跳了……苏医生不要压了……”苏誉豁然停手,有点傻楞
楞的抬起了头,瞪着发话的人。
那人也不理会苏誉呆茫的模样,只是下达只指令说道:“开刀备好了吗……直接送了……再备血1万直接送到开刀房,……他出
血太多……”
那人说着,手上还一紧一松的压着血袋,一边手上则压着点滴输液,拼命的在崧青的体内灌入鲜血与盐水。
眼见苏誉还坐在床上不下来,他连忙叫道:“苏医师你先下来……我们要去开刀房了……”
苏誉如梦初醒的回过了神,随即觉得力气像被抽光了一样,虚软的动弹不得,床边医护人员见他无法活动,皆去搀扶,这才惊
觉,苏誉像是从水里捞了起来一样,全身湿的透顶……
“胃穿孔本来就容易复发……如果曾经出血,再次出血的比例很高……”
“原以为内科疗法已经可以了……谁知道会突然出血,我们怀疑那一次出血,是强烈的心理因素,过大的情绪压制反应到了身
体机能,……苏医师……傅先生需要的不止是身体静养……他的情绪会直接影响到他的疾病的……”
“就算身体的治好了……这心病不医…… 也是没有用的……”
“他身体的问题基本上没有什么异样了……只要小心调理就好……但是……他再不吃东西……一定还会造成伤害的……所谓有
一就有二……不是每一次出血都可以救得回来……根据数据……每一次出血……就会增加死亡的比率……”
“苏医师,你考虑一下,需要我们会诊精神科医师吗……”
苏誉走出外科主任的办公室,有些浑浑噩噩,竟是不知该往何方。
从抢救崧青那一天,苏誉几乎寸步不离医院,就是在加护单位,他也是全天守候。
事情已经过了两个月……
傅崧青手术成功,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晃了一圈回来,却又发生了令他头痛万分的事。
崧青开始无法进食……
不是他不愿意进食,而是他无法进食……
吃进去的东西,不到五分钟,全数吐出……到了最后,只要闻到食物味道,他就开始干呕……
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崧青现在全部仰赖高蛋白的营养输液维持生命……
而本就奄奄一息的人儿,因为失去了灵魂的依靠,又在没有天然食物的喂养之下,迅速衰弱之馀,更显的憔悴瘦弱,毫无生气
……
第十三章:黑暗中的呼唤
“呕……”一声激烈的呕吐在空旷的病室骤然响起,苏誉冲进房里,看见的正是把所有的稀饭全部吐在了身上的傅崧青。
他跑了过去,支退一旁手足无措才刚请来的看护,自己则熟练俐落的开始清理起溅洒周围的秽物,却是一句话不说。
等到擦干了地板,换好了床单衣物,他才面向了那毫无血色,双颊凹陷,一双充满空洞死寂的眼睛……
一个赢弱不堪,瘦得不成人形,却充满病态美丽的傅崧青……
他禁不住的叹了口气,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想了一会,他抬起头,无奈一笑说道:“崧青……兰矜……他走了……”
傅崧青睫毛一颤,缓缓的瞪向苏誉,空茫的眼神突然闪过一抹惊惧。
苏誉思绪一转,已经知道他想偏了,忙说道:“我说的是……他十几天前就出院了……我跟他说要让他先去我那住……他拒绝
我了……几天前一个人东西没搬就离开了……”
只见崧青嘴唇微微一抖,眼神一个游离,顷刻闭上了眼睛。
苏誉实在犹豫了,他之所以提及赵兰矜,只因为现在只有这三个字,他才能稍微窥见傅崧青潜在身体底下的情绪波动。
几乎不在说话的傅崧青,通常不是昏睡,就是呆视着前方,对外界所有的一切刺激全数封闭,叫他吃东西他就吃,但只是机械
性的张嘴吞下,然后,在机械性的吐出,抱他清洁沐浴,他也是乖乖顺从,绝对不吵不闹,但也是不言不语,彷佛,那只是一
具拥有美丽躯壳的娃娃。
只除了赵兰矜三个字,那如死水般的眼神才能稍稍绽放出涟漪……。
然而,最近,这三个字逐渐失去了魔力。
傅崧青连那一点涟漪波动也开始吝于施舍……
苏誉想了许久,实在不知道是否还要来跟他报告赵兰矜的行踪去向,尤其,他更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傅崧青,当自己忍不住把他
卧病难起的情形全数告知赵兰矜,对方却是表现出波澜不兴,冷淡漠然的态度。
他想告诉傅崧青,赵兰矜其实才是那个残忍无情的人,一个用爱将人逼上绝路,却掉头就走的残酷之人。
他忍不住想,如果说了,崧青会不会就这样活了回来,还是,真正的死去。
傅崧青做着梦……
梦里,自己的母亲微笑搂抱着自己……
梦里,傅岚温柔的检查着自己的功课……
梦里,有一个人端着一个盘子,情深意切的叫自己吃饭……
他回过头,看的很不真切,却只想冲向前将那模糊不清的人影紧紧抱住。
但是他无法动弹,除了双脚不是属于自己的一样,就连身体,也似乎将自己抛弃了……
然后,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发出轻微的叹息,转身而离……
他其实很明白,那人迟早要抛弃他的……
他也很明白,他无法承受那人带给他的温柔……
只是他终究因为贪婪,强硬的将他带入了地狱……
带着他奔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之火……
劫火劫火……
那个人遇到自己……就像一个劫……
如今……他终于通过了这个劫,毫无牵挂的离开了……
独留着他……继续沉沦于业火,承受着苦难,煎熬着因贪婪带来的报应……
傅崧青连挣扎呐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梦里,他静静的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深深的觉得……这样很好……这样就好……至少……他摆脱自己……他……浴火重生了
……
至于自己……就待在应该待的地方吧……地狱……本来就属于他这个人……名为傅崧青的人……
黑暗当中,睁开眼的傅崧青,轻喘着气,感受着像是棉絮一样漂浮的身体……承受那猛烈炙心的虚空,继而,冥想起早不知飘
向何方的灵魂……
他再次闭起眼,神智却异常清楚……
卧床以来,最清楚的一次……
然后,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豁然睁眼,微微的转过了头……
昏暗难视的病房门口,静静的站了一个人……一个似乎站了很久的人……
那个人,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醒了,更没发现自己正默默的注视着他……
那个人,像一尊雕像,只是一动也不动的立在那,而傅崧青也在刹那变成一座雕像,瞬也未瞬的看着那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动了,只是……他却是往门口的方向移动……那人……要走了……
傅崧青心中念头一起,惊恐一闪而逝,突然不知道哪来的力量,倏地撑起了身子,才喊了一声:“赵……”猛见着那瞬间僵硬
后随即奔逃的身影,傅崧青声音随即嘎然而止,身子更是狠很一颤,瞬间心口剧烈的疼痛扑天盖地的罩向自己,天旋地转中他
栽回了床上。
傅崧青粗重的喘着气,像鱼儿离了水,苟延残喘的一口又一口的吸气再呼气……然后,一个挣扎,“碰”的摔在了地上,扯掉
了身上的软针,缓缓的爬动。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也不感觉到疼痛,因为痛的是心,所以他拼着命一面爬一面扯着痛到快停止的心脏,然后艰难的从喉
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紧接着喘息断续的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呼唤着:“兰矜……赵……兰矜……赵兰矜……”
绝望而痛苦,伤心又失望……
但是……没有回应……连回音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傅崧青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沉重了……
他……放弃了……
他不要在背负了
可是为什么,上天连死都要剥夺……为什么自己连死……都显得罪大恶极……
傅崧青无力的趴跌在地上,胸口阵阵的痉挛让他痛不欲生,却又割的他连死都成了奢求。
发不出的声音,只剩下难以成调的哀鸣……
说不出的话,还能剩下什么……
眼泪,没有欲警的掉了出来……
悲伤,终究毫不留情的击垮了自己……
哀哀的低鸣……究竟还能唤回什么……
黑暗中行走的他,又到底该栖身何处……
大亮的灯光,照的人难以睁眼,听到声响的护理人员再看见匍匐于地的傅崧青,震惊无以复加,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身后传
来温柔醇亮的声音说道:“没关系,我来就好……”
说着,消瘦的背影闪过护士,一把将神智迷离的傅崧青抱了起来,那护士见了,说道:“赵先生……注意你的伤阿……”
男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他轻轻的将傅崧青放回床上,回头说道:“我会照顾他的……您去忙吧……”
那护士不放心的觑了他一眼,见了对方坚定柔和的微笑,不知为什么,忽然怦然一动,呐呐说道:“那……麻烦您了……”一
个躬身,转身离开。
目送走护士,男人回过了头,却正好对上了既迷蒙又茫然的眼神……其间还透着不敢置信和脆弱绝望。
男人瞬间有拔腿就跑得冲动,只是,看着那美丽莹润,一瞬也不瞬瞪着自己的墨色黑瞳,他只觉得自己被吸进了深不可测的潭
底,不由鬼迷心窍的走向前去,伸手去擦拭了对方布满眼泪的双颊。
而在下一瞬间,男人的手被紧紧的一握,随即一股大力扯动自己,他一个站立不稳,扑到了对方的身上,惊愕之馀,慌忙就想
挣扎起身,哪知随之而来的却是冰凉又柔软的双唇贴了上来,霸道而温柔的侵占掠夺着彼此的气息。
只听傅崧青呢喃的叫着:“兰矜……兰矜……赵兰矜……我的赵兰矜阿……”
他忘情的吻着,一会深,一会浅,断断续续的中间,夹杂着发自灵魂的呼唤……
一声声,哀切凄楚,却是充满了渴求……
赵兰浑身一震,心脏……被这一声又一声的切切呼求,狠狠的拧痛了起来……
第十四章:是梦非梦?
傅崧青无法抵挡那令自己浑噩的药物,他总是昏睡着,衰败的身体,耗竭的体力,加上早已干涸的心灵,无法承受的伤痛反覆
煎熬,油尽灯枯之人,连睡眠都成了奢侈,故而,这两个月,镇静安眠的药物皆是持续不断的加入他的血脉,蜿蜒进入他的意
识之中。
然而睁开眼的他,比浑噩昏沈还要凄惨……
每一次的睁眼,面对的皆是惨痛悲伤,无以挽救的回忆,每一次的画面,都是那受尽屈辱,倒卧血泊的身影。
他一次次的眼见着身边之人绝决而离,但这一次,是自己将生命中唯一的救赎逼上绝路。
所以……他一点都不怨怼……
他无法怨怼任何人……
因此他惩罚自己……
他等待着,等待魔鬼撒旦将自己带进地狱,等待末日的审判宣告自己沉沦黑暗的命运……
一个将他人逼上死路的人,活着,是罪大恶极,但是,他若是让自己轻易的死去,那更是罪不容恕……
所以他允许自己活着……只因为,惩罚……不够……,只因为……还无法抵罪……
他要抵罪,所以必须继续活着……
他总是浑噩的想着,然后逼自己吃东西,只是……早已槁木死灰的灵魂……每一次的进食,都是难以言喻的酷刑……
心灵上无形的鞭撘,比肉体的病痛还要惨烈痛苦……
一个认为根本没有资格再继续存活的人,却要逼自己活着,又该是一个怎样的煎熬……
所以……他只能又把吃进去的东西全数吐出……
然而,这病态的心理,强撑的躯体,再见到赵兰矜的时候,全数崩溃瓦解……
傅崧青根本不知道自己最后是睡去还是晕厥,他只知道,在丧失意识的那一刻,赵兰矜正以手轻抚着自己的胸膛,那有着令他
恍如隔世,疑似梦中的温柔,再一次的平抚了他的伤痛……
一声开关门的声响惊醒了病床上那惨澹灰白的人儿,傅崧青豁然睁眼,迅速的以手撑起身体往门边望去,随即瞪大眼目,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