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府里被闹得鸡犬不宁,连宫中的太后也终日以泪洗面。
丞相疯了,御史大夫韩安国暂代丞相之职。代丞相职说来好听,现在朝堂上下人人都明白,丞相一疯权力便立刻被内朝
分走了大半,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不止丞相,三公九卿的决策权也多半都被集中到了内朝,现在的朝堂更像是
一个办事机构,而非决策机构。
刘彻轻松地展了展肩膀,感觉自己的手脚越来越灵活,不由舒服得呻吟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桌上刚刚呈上的密札,用
手指轻轻叩击桌案,闭眼仰起头。想起自己的这个舅舅,刘彻多少还是有点不忍,但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罢了,既然你要装疯,就让你装几天吧,也算我们舅甥一场。”刘彻站了起来“移驾昭阳殿,给朕传歌舞。”
卫夫人刚生了诸邑公主,一连三个女儿把刘彻搞得有点扫兴,但毕竟也还是要去看看。自己给卫青许了诺,一定要让卫
子夫生下皇长子,虽说有些床笫间哄骗的成分,卫青也并没有当真,刘彻却不自觉地对卫子夫到了近乎专宠的地步。先
开花后结果嘛,只是,这花也未免开得太多太久了些。
一个多月以后,丞相府里来了传旨的钦差,钦差带来了皇帝陛下的赏赐——一口大箱子。田蚡依旧疯疯傻傻,不跪不拜
,看着钦差呵呵傻笑。
那日的阳光很耀眼,在这样的阳光下想不看清钦差的容貌都很难,当田丞相看清钦差的容貌后忽然不傻了,再也笑不出
来。这个钦差只是内府的一个普通尚书,但他却恰恰是田蚡去取先帝留给窦婴遗诏的留底备份时石渠阁当值的尚书。
田蚡的双腿顿时失去了力道,瘫倒在箱子旁。箱子很重,里面装的却不是金银,而是满满一箱子竹简。田蚡颤抖着手打
开这些竹简,有陷害窦婴灌夫的证据,有欺压良善的证据,有贪赃枉法的证据,满满一箱子,件件落实。
当天晚上,丞相田蚡薨,临死前留下遗言,把自己的全部家产捐给国库。
刘彻亲吻着卫青的手,满是嗔怨地望着他“仲卿啊,你真的是个小坏蛋。朕这么辛苦地给你筹集军费,你却雪啊梅啊的
,差点让它飞了,朕好伤心。仲卿心里除了朕不可以有别人,仲卿也只许跟朕好,知道吗?”卫青闪动了眸子,笑得很
浅,干净得如同透明的水晶,却又透出几分难掩的忧郁与淡漠。
第33章:巫蛊
园子里春芳竞秀,阵阵花香随风飘洒,似要把人熏醉了一般。
紫藤虽然还没有开花,木叶已然葳蕤茂盛,从花架上蔓延到屋顶,再垂落在半开的窗棂前,给本有些死气沉沉的屋子带
来些盎然生机。
平阳侯曹寿已经卧病很久,前不久刚刚好转一点便跑出去了好几天,也不知是干什么,回来以后,病情就更加严重,还
有了传染的迹象。
平阳公主和曹寿早就分房而睡,倒没有被传染到,但伺候他的下人却有两开始发热,身上也有点溃烂。没有办法,平阳
公主只好把曹寿的住处和两个被传染的下人隔离了起来,平常送饭送水也只敢送到室外,让两个被传染的下人自己去取
。
虽说平时夫妇两的感情算不上亲密,平阳公主打骨子里看不起这个懦弱的丈夫,但毕竟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见曹寿一
日病似一日平阳公主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想当年自己嫁给曹寿的时候才十四岁,如今连儿子曹襄都已经十八岁了。
平阳公主凑近铜镜细看,里面的人容颜依旧美丽,细致的肌肤光滑莹润,精致的鼻梁,春山般的眉头,鲜花般的唇瓣,
分明还是那个大汉最美丽高贵的公主,只是原本清泓的双目不知何时已染上了风霜。
梳妆打扮整齐,平阳公主乘车来到宫中。
现在她和卫子夫走得颇近,卫子夫是个懂得感恩的人,深知自己没有平阳公主就万万没有今天,加之深宫寂寞,便对她
异常亲热,有什么知心话都愿对她说。
卫子夫虽然只是个夫人,但却多年专宠,为大汉生下了三位公主,身份高贵,虽说现在还没有诞下皇子,也只是迟早的
事情。
皇后陈阿娇至今也没有生育,为了治好这个毛病,钱花了九千万,神求了一大堆,前不久还请了个叫楚服的巫女进宫,
天天在椒房殿又唱又跳,扰得四邻不安,到头来依然一点用也没有。皇后没有生育,又与皇帝失和,那便算不得真正的
皇后,唯一为刘彻生过孩子的卫子夫已经俨然就是后宫之首。
卫子夫的弟弟卫青职务虽然不高却是天子面前的红人,手握实权。明眼人都看出来,天子一方面在清除窦氏、削弱王氏
,一方面又在培植自己的心腹势力。
眼见卫氏一门即将显贵,趋炎附势的人早就把卫家的门槛都要踢破了,只是卫青却始终清清淡淡、不党不群,白费了好
些人的心思。
平阳公主饮了一口蜜浆,取出一卷曲谱“这是夫人吩咐我寻的曲谱,总算是不辱使命。”
卫子夫急忙取了过去,一边看着一边哼唱,手指还在案上轻轻扣击,嘴角满是笑意。刘彻极爱舞乐,经常到卫子夫这里
来观舞赏乐,兴致高时还自己奏上一曲。卫子夫本就有一副好嗓子,又精通各种乐器,为了讨他欢心,更是费尽心思到
处搜罗歌舞曲谱加紧练习。
平阳公主笑道“要说这首《汉广》你们姐弟两一起奏时倒真有一番情致,不知道卫青的音律可有进步?”她还记得当年
卫氏姐弟一起在她的家妓班里学奏琴,卫青的乐感很好,学得也很快。
卫子夫也不抬头“他呀,自从进宫就再没摸过,一天到晚忙得团团乱转,连赏乐都很少莫说自己奏,现在可能连弦都认
不准了。”
想起卫青那一身乱七八糟的职务,平阳公主也不由得一笑。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皇帝弟弟故意捉弄卫青,让他一个
人干上几个人的活以便找茬欺负,现在看来原来是一大早就打好了要独揽大权的主意,特意让卫青熟悉方方面面的事务
,好给自己当助手。自己当年为了讨好弟弟向他献上的一对姐弟今天竟有了这样的造化,平阳公主也觉得始料未及。
宫室外一阵吵吵嚷嚷,卫子夫正要问出来什么事,便见霍去病甩开步子走了进来,卫长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去病哥哥
,这是我真心要送给你的,你就收下吧!”一边说一边往霍去病怀里塞一只布老虎。
霍去病万分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拍开“去去去,我又不是小丫头片子,玩什布偶,你留着自己玩好了,少来烦我。”转头
又对卫子夫道“三姨,舅舅什么时候来接我?我都快被烦死了。”
卫长公主见霍去病对她不理不睬,怔怔站在旁边,小嘴一扁,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卫子夫见惯了这情形,早
就不以为意。平阳公主却是第一次见到,大感意外“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二姐的孩子去病,顽皮惯了,倒叫公主见笑。”卫子夫无奈地摇摇头。
说道是卫少儿的儿子,平阳公主有了点印象“就是和那个霍仲孺的?
见卫子夫急忙对她摆手,平阳公主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孩子竟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见霍去病一脸老成,年纪
虽小却气势夺人,竟将堂堂大汉公主丝毫不放在眼里,不禁暗自称奇。
这时膳房已经准备好了午膳,卫子夫留平阳公主一起用,平阳公主在这里一向随便,也没有推辞,霍去病却无论如何也
要离开,卫子夫嗔道“吃了饭再走,免得回去你外婆埋怨我这个当姨妈的连饭也不给你吃。”
霍去病看着卫子夫,那样子居然有点无奈“姨妈,不是我不愿意在这里呆,只是真的,你该好好管教下卫长了。她玩布
老虎就玩布老虎吧,还玩什么人偶,玩个人偶也没什么,但她玩的人偶披头散发鬼一样,头上插颗钉子,她还硬说那个
是你,恶心死人了,想着我就没胃口。”
卫长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是我说是娘亲,她身上本来就写着娘亲的名字嘛!”
平阳公主脸色大变,转眼一看,卫子夫已经花容失色。
“卫长,告诉姑姑,你的人偶是从哪里找来的?”平阳公主看着手中恶毒丑陋的人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是在娘亲的褥子里找到的。”卫长公主揉着衣角,怯生生地说。
卫子夫泪流满脸面“公主,究竟是谁这样恨我,要用巫蛊诅咒我死?”
巫蛊自古以来便是宫廷中的禁忌,一旦沾上便万劫不复。昭阳殿里的宫女宦官跪伏了一地,人人吓得浑身发抖,。
霍去病和卫长公主看着他们的样子,满心茫然。
当禁卫军冲进椒房殿时,皇后阿娇还没有起床,身边躺着巫女楚服。
“看来刘彻什么都知道了。”阿娇动也没动,两眼直直望着帐顶。
“是我办事不力连累了皇后。”楚服侧过身来看着她。
“是我连累了你才对,若不是因为我,你又何苦冒险做巫蛊之法。”阿娇也把目光移到楚服的脸上。
楚服淡淡一笑“皇后哪里话,这是楚服心甘情愿的,就算被砍了头也不悔。只可惜功败垂成,让皇后身处险境,楚服不
甘哪。”
阿娇伸出手来与楚服紧紧相握“恨只恨刘彻忘恩负义,轻辱于我,待我连卫子夫那个娼妓也不如。行这巫蛊之法成败本
就是天命,这样的结局也是我命该如此,你莫要这样说,我听了难过。”两人默默对视,再不发一言。
禁卫军在门外高声叫门,见无人理睬只好破门而入。阿娇和楚服这才起身穿衣,随着禁卫军到了院中。
院内已经被掘地三尺,楚服法坛下的木盒子被挖起托在廷尉的手中,见到阿娇出来只是深施一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阿娇转头瞄着了张汤道“廷尉大人,见到本后不跪不拜,傲然屹立,你莫非连规矩都不懂了?这难道就是大人的为臣之
道?”
那廷尉抱拳对左前方一揖,他虽其貌不扬,这一一揖却也有几分凛然之气“臣奉天子之命彻查巫蛊之事,皇命在身不敢
懈怠,只有请皇后请恕臣无礼了。”说罢将手中的木盒往阿娇面前一递“臣请问皇后,这是什么?”
阿娇看也没看,转身拉着楚服进殿,一脸轻蔑“大人莫非没长眼睛,还是眼珠子被雁啄了?这么大一件东西看不明白还
要来问我这个妇道人家,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你到我这里是来干什么来了。”边说话边关上了殿门。
廷尉见她如此也不多言,命人将椒房殿上下人等全部捉拿下狱,派人守好殿门,看管住阿娇。
刘彻打开盒子,看着里面的人偶,不禁皱起眉头。
“她说什么没有?”
廷尉施了一礼,颇有点尴尬地道“陈废后让臣转告陛下,请陛下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让她死后能和巫女楚服合葬。”
刘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谁说朕要杀她了,朕今年死了表叔、死了舅舅,现在跟她虽没有了夫妻情分,好歹她还是朕的
表姐,如果杀了她,那天下人就该说朕刻薄寡恩了。朕就饶她一命,让她搬到长门园去住,将长门园改名为长门宫,那
里本来就是她家的产业,她住着可能习惯点。”
“那么其他的人如何处理,请陛下示下。”
刘彻抬了抬手,一丝表情也没有“全部处死,你这就去办。”
在元光五年的这一片血雨腥风中,灌夫族灭、窦氏九族灭、丞相田蚡死、皇后陈氏被废,椒房殿的三百余宫女、内宦、
巫女尽数处死。
旧的禁锢全部被打破了,睥睨万世的雄主挑开层层血幕傲然屹立,如初生的太阳光焰万丈。
乾坤浩荡、天地清朗。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在一片废墟和希望中,历史的车轮已经不可抑制地隆隆向前。
第34章:论兵
已是黄昏时分,宣室内的御前会议开了一下午,到现在依然没有结束。
会议的气氛十分严肃,天子面无表情,内外朝的重臣们围坐在天子面前,神色凝重。
“韩大夫,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是坚持不赞成出击匈奴?”刘彻的语气冰冷。
“臣有罪,不能体察圣意。臣认为,在出击匈奴的几大军事难点未能解决之前,深入敌境的行为确实过于冒险,基本上
没有成功的可能。就算侥幸取得胜利,相对于我朝的付出也必然是得不偿失。”韩安国在七国之乱时曾任将军,固守梁
国立下赫赫战功,马邑之围的时候,韩安国以护军将军的身份统帅三军,现在更是御史大夫,代行着丞相的职权,无论
在政事还是军事上都深得天子器重,因此在军中朝堂均有着极高的声望。在出击匈奴的问题上,韩安国一直持反对态度
,朝堂中同意他观点的人也占了大多数。
刘彻用手指了指卫青“卫青,说说你的看法。”
卫青略略欠了欠身道“臣认为韩大人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是韩大人仅仅是再次提出了问题。臣认为问题确实存在,不可
回避,但并不是说就没有办法解决。”
韩安国斜了他一眼“解决?卫大人,打仗不是打猎,战争的问题不是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我华夏与匈奴的争斗至今已
延续千余年,现在我们奉行的和亲政策正是这千余年的经验总结。”停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刘彻,见他没有设么反应
才又接着说道“试想当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秦始皇筑城河朔,不都是想解决如何出击匈奴的问题,结果又如何?最终
还不是只能退筑长城,固守本土。本朝自太祖开始便身体力行,以三十万之众出击匈奴,却兵败白登。卫大人,出击匈
奴的办法一千多年都未曾找出来,究竟是否存在,也是未知之数。”
听出韩安国话中的责备之意,卫青沉默不语未再反驳。
刘彻见他不说话,便问李广道“李将军,你的看法如何?”
李广微微一默才道“微臣多年驻守边塞,也曾率兵进过匈奴。匈奴军士强悍骁勇长于进攻,这且不说,单是深入敌境后
的粮秣问题就根本没法解决,且部队极易受到突袭,是以臣未敢过度深入。”
刘彻正自沉思,却听卫青开了口“李将军所言甚是,匈奴长于进攻却弱于防守。若我方一味退守,岂不正好是助长了他
们的优势,我方必然处于被动。反之,我方若主动出击,则能直击其短,才有可能取胜。”
“卫大人的意思是攻击也是我方所长啰?说句灭自己威风的话,和匈奴的骑兵比起来,大汉骑兵简直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这也是为什么我军不能出击的一条重要原因。相比之下,加强防守对我方来说到要稳妥得多。”李广毫不客气地回敬
卫青。
李广是军人,不会象朝廷中的其他的大臣一样见风使舵,尽管卫青十分受宠,在李广眼里也不过是个靠着裙带关系爬上
来的投机徒,见他居然敢在这里妄谈军事,心中颇为不屑。
公孙敖见卫青势弱,心想帮忙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听李广这样说便赶紧接口道“李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建章营一直
在上林的进行骑兵训练,颇有成效,战斗力提升很大,应该和匈奴兵可以一战……”
公孙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李广打断“公孙大人,你见过匈奴兵吗?”
公孙敖顿时无言以对,老实地闭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