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二人早就谋划好了,可笑自己还在坚持不能对匈奴用兵。韩安国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十年,哪里会不识时务。思忖
到此,赶紧躬身出列,跪在卫青侧旁,向刘彻俯身拜倒,拉高了嗓音“臣恭喜陛下又得良将,恭祝我汉军旗开得胜,我
大汉国祚永昌。”
其余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出列,一时间未央宫中呼声雷动。
作战方案很快拿了出来,由于这次的作战目标是试探性进攻,主要目的是为了找出有效的作战模式,所以卫青建议同时
派出几支部队出击,一方面可以牵制匈奴,降低遭到侧翼打击的危险,另一方面也可以更多的积累战斗经验。
“仲卿觉得派出多少人马合适?”刘彻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马鞭一边问道。
卫青紧紧跟在刘彻身后“派出三到四支队伍,每只队伍一万人就够了。人多了很难保证行军秘密。”
刘彻停下马,转身看着卫青“朕派四支部队出击,每支部队一万人,仲卿看如何?”
卫青欠了欠身“陛下圣明”
“带兵的将领人选,你可有什么建议?”
卫青迟疑了一下才道“此事事关重大,臣不敢置喙,还请陛下定夺。”
刘彻摇头笑道“仲卿,你啊就是太小心翼翼了。”
第37章:伯兮
元光六年秋天,匈奴再次袭扰边境,血洗上谷。
消息传到长安,汉天子刘彻立刻以卫青为车骑将军由上谷出塞,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从云中出塞,太中大夫公孙敖为
骑将军从代郡出塞,尉卫李广为骁骑将军从雁门出塞,直袭匈奴腹地。
灞陵的杨柳依然青绿,只是没了鸭绒的颜色,显出一片沉着。朝阳自天际升起,染红了大地,给正在行进中的军队涂上
一层瑰丽的色彩。
大汉军队浩浩荡荡,如巨龙般蜿蜒行进,沉重的马蹄敲击着大地,隆隆作响,“卫”字大旗迎风招展,猎猎生威。早起
赶路的人们赶紧躲到官道两侧,对着出征的将士振臂欢呼。
卫青和八百建章宫卫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蓝色的盔缨卷曲着细长的绒毛垂落在脸际,将面庞称托得如月华般冷峻威严。
换上了皮制盔甲,马匹的步伐越发轻盈欢快。
“车骑将军,宫里有人求见。”传令兵从后面飞马而至。
卫青出列勒住马缰,示意部队继续前进。过了好大一会,才见王顺骑着马小跑着追了上来。
“王公公,是陛下有什么嘱咐么?”卫青在马上略一欠身道。
“将军,陛下有口谕,请随王顺一边说话。”王顺满头大汗,却不停留,也不等卫青答话便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柳林深处,孤亭矗立。亭四周此时锦幔低垂,白绡飘飞。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刚一进树林,卫青就听到一阵低沉的歌声伴着悠扬的琴弦,穿过层层枝叶直扑进自己心底。他翻身下马,把马栓在离亭
子不远的地方。
亭内铺着牡丹描金地毯,铜兽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淡淡地氤氲在帐幔之间。刘彻身着一袭淡褐色的禅衣,绣着草龙暗纹
的广袖柔柔落在琴弦上,几丝碎发从玉冠中逸出,散落在额头,正好覆上漆黑英挺的眉。
卫青放轻了脚步,悄悄走到亭前。琴声袅袅,说不尽的温柔深情,刘彻手指如蝴蝶般飞舞在琴弦上,低垂的目光里清波
流淌。一个重重的音符跳出,刘彻手按琴弦,抬眸一笑神采飞扬“这首《伯兮》仲卿可喜欢?”
卫青正要施礼回话,刘彻已站起,绕过琴床走过来拉住他的手“仲卿此去任重道远,朕是特地来为仲卿送行的。”
让卫青出去作战,从刘彻的内心来说万分舍不得。
他很清楚,深入敌境和过去的固守作战完全是两回事,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四面都是强敌,随时都可能遭受到突如
其来的致命打击。如何保全部队并进行作战,在历史上还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借鉴,没有任何先例可供参考,一切都要靠
自己摸索,随机应变。因此这次出征实在是万分凶险,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之数。
这也是为什么卫青和公孙敖从小小的太中大夫直接晋升为九卿级上将军,朝堂上下居然没有任何非议的主要原因。
但同时刘彻的心中更加清楚,要想通过这次的出击找出对付匈奴的有效作战模式,卫青必须亲自去,任何人传递回来的
资料信息都不可能比亲身经历更加直接有效。
酒是透明的琥珀酒,杯是凝脂的白玉杯。
刘彻一边把酒倾入杯中一边道“这酒是朕出生时母后在猗兰殿埋下的,只有几坛,朕一直舍不得喝,今日就用它来送仲
卿出征,也算得其所哉。”
“这第一杯酒,愿仲卿平安归来。”刘彻端起酒杯举到卫青面前。
卫青心中一动“他最大的愿望竟然是要我平安么?”急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愿仲卿建立奇勋。”
卫青接过酒,双手捧于胸前沉声道“卫青当肝脑涂地,誓死报效陛下。”
“这第三杯酒……”刘彻用手指摩挲着杯沿,眼中结起一片柔光“这第三杯酒,愿仲卿……莫要……忘了彻。”
卫青怔怔看着刘彻,一时说不出话来,望着刘彻良久才缓缓道“卫青时刻都会牢记陛下。”
“出击不要离关市太远,不然补给很难跟上。”
“诺!”
“塞外的冬天去得晚,要注意身体,别受了寒。”
“诺!”
“等你回来朕陪你狩猎如何?”刘彻一手握住卫青的手,一手替他整理着盔甲道。
卫青看透了刘彻的心思,眼里满是笑意“陛下放心,臣一定还会回来陪陛下狩猎的,上林苑那么美,臣舍不得。”
刘彻斜眼睨着卫青,颇有些哀怨地道“那仲卿就舍得朕吗?在你心里朕难道还不如那些石头草木?”
见卫青居然从未有过地扬起眉头对着他展颜一笑,刘彻心中大喜,将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上。
风乍起,柳条漫天飞舞,是几寸相思?
“陛下,臣该走了。”一阵飒飒凉意将卫青从温情的沉醉中唤醒。
刘彻一惊,放开手“是啊,该走了,早去才能早回。只是仲卿这一走,可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
卫青沉吟道“其他倒没什么,只是去病那个小子,我一走没了人管教,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个好办,回头朕把他接到宫里来替你管着,你大可放心。”
卫青长跪在地,伏地深深一礼,随即毅然起身离去。
“仲卿!”见卫青骑上马背正要挥鞭,刘彻冲过去一把抓住马缰,也不管卫青愕然“仲卿,其实……其实输赢都是小事
,我们这次是只去作试探性进攻的,就算输了也没关系,打不过的话千万不要强撑。”天子从来都充满自信的脸上竟有
了几分担忧。
卫青心中滚过一阵热流,那热流透过四经八脉走便了全身,把每一寸肌肤都烤得暖洋洋的。他微微一笑,握住了天子那
因用力握缰而有点发白的手背上“臣……明白!”
当刘彻追出柳林时,卫青已经走出很远,乌云踏雪四蹄翻飞,一人一马有如行进在白云之中。
刘彻目送着卫青远去的身影,直到那洒脱的身姿隐没在芳草碧树之间才收回目光。他忽然感到一阵茫然,心中升起一种
奇怪的感觉,似乎失去了什么,又似乎得到了什么。
那个陪伴着自己在上林苑驰骋游猎、在宣室殿批阅奏折的少年现在已经成长为大汉的将军;那只被自己苦心调教的小雀
已经变成了振翅蓝天的雄鹰。只是,他还会象过去一样,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吗?
第一卷·上林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