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和眨眨眼,飞快地起身,开窗,回身,落座。四肢摆动幅度之大,直直让人联想到人猿泰山晃荡于树丛之间的场景。
默默汗颜一下,我坐正身子,拿出了21世纪幼童听课的认真劲来,“大哥,有请。”
千允和嘴角上扬,优雅地摆了摆手,柔声道:“隔墙恐有耳,为兄只说三句。”
慢慢竖起食指,小和开始摇头吟诗。
“老者垂暮,玩转风轮手绣红。”
“道士善舞,江上珊瑚沐渔火。”
“六月春谢,一剪破壳摧芽香。”
甚少人等关注的四楼外门忽地一阵乒砰乓啷,缘是装了热水的壶具发出的震耳声响。
千允和目光稍转,水波流淌,即刻会心解颐:“闲话至此,贤弟切要小心出行。为兄还有要事相处,就恕不远送了。”
稍作一揖,起身告辞。
回转身子,弹弹衣摆大步离去。
我定定地目送他离开,小小地呷了一口茶水,呵,上好的清螺已经凉透了呢。
不久,两名小允的心腹侍从走近身来,正要伸手拦抱。
我额角一黑,连忙避开身子,“二位有劳,请雇马车。”
那二人摇头笑笑,自动将我驮到了一楼大门。
于是被全场迥异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满面通红。
得,我赵祈月辛苦维系的好孩子形象,此刻全数报销~出了大门走近马车,正要掀帘,方才醒悟应去询问小和“风轮”
和“剪刀”二事,连忙回头。
头还没完全转开,只觉阴风一扫,直觉侧开脖颈,那冰凉的暗器即刻擦肩而过,噌的一声钉到前方二十米处的老砖墙上
。
当真是有惊无险。
谁知此惊非只一惊,世上还有二惊,三惊,四五惊之事。
当下时,拇指粗细的纺锤横空飞跃,细细密密向我砸来。
一一避过,睁眼细看——竟是人骨骨棒!
来人够狠。
梭子扑棱棱地飞速旋转,没人来得及计算控制者手腕的震颤频率。
线团被当空抛开,殷红的细线凌乱飞散,下一瞬却张开成一副巨大的网络自头顶欺压而下。
空手逮徒还好说,可你让我空手破钢网,这可是个世纪难题啊……|||摸出手肘处捆绑的小锯子,我一刻不停地开始劈
刮刺挑,硬是闯出一条容纳半身的通道。
刚要挤身而出,红线却在一刹那间向四面八方伸出无数触手,张牙舞爪将我双脚捆绑。
再柔软的线到了侩子手的手里都会成为杀人工具,这回儿,细线抽扯,力度之大宛如金刚在世。
一抬头,世界倒转,我的双腿被拉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像烤鸭一样的倒吊在了半空。
喂。你做什么不好,偏偏让人来个恶劣的左右劈叉。
经久不练的韧带哪受得了如此折腾,刚一扯开便就针扎似的疼痛。
缠在脚踝的红线更是变态,长达三寸的钢钉黏黏其上,并随着线的收紧细密的贴合到了肉里。
哼。
个杀千刀的葵花宝典。
早知道这玩意还未退隐江湖,爷爷我就该将它斩草除根的!!!!!
肌肉伤的太狠,韧带严重拉伤,腰部以下触觉尽失,只余痛觉肆意骚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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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送到邢宅时已是半夜。
甫一进门我便见到一个黢黑的人影半倚门板。
月亮大大圆圆,就像眨巴着眼睛的俏皮花狗。
洋洋洒洒的月光扣到地上,点点银晶闪动跳跃,掺杂婆娑的树影,让人仿佛置身海面。
邢衷翴身着单衣,身形孤寂单薄。
绣在袖口前胸的红色蝶翼衬得他宛如一只水上翩跹的黑色蝴蝶。
那么清冷,那么寂灭。
经过他身旁时,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整个人陷入沉思,似乎早已凝成一座神圣的汉白玉雕像。
蹒跚着进入内屋,身后那扇破落的木门仿有灵性般的轻缓合拢。
于是,日久失修的木樨发出了刺耳的“啪啪”声响。
我回头一望,门边还哪有半分人影,邢衷琏早就消失在暗夜之中了。
世界顿时被划分成两个迥异的空间。
举着昏黄的蜡烛瞅了一眼我的新伤,邢崇明面色严肃,“你的情况很糟糕,兴许今后都无法站立了。”
第六十九章:白日梦魇
世界顿时被划分成两个迥异的空间。
举着昏黄的蜡烛瞅了一眼我的新伤,邢崇明面色严肃,“你的情况很糟糕,兴许今后都无法站立了。”
我躺在卧榻上无奈一笑,无力地举了举手臂,“老人家,对于恢复双腿一事,我有什么可做的吗?”
邢崇明皱皱眉头,拿过一堆器具开始逐一消毒。
“新伤加旧伤,处处惊险。裂开的骨头可以引线牵合,治好的几率十之有三。拉伤的韧带至少阻碍你十个月的行动,期
间为了防止关节内部粘连,还需进行一系列的复位练习。穿骨之辛历来最为考验人的耐力,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吧。
”
崇明起身,正要离开。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凝重道:“大夫,晚生恳请您以最快的方法疗复此伤。
龟洛一战,迥霄元气大伤,两国边境亦趋硝烟重重。
如此消极事态,使得明眼之人心烦意乱,劳农不得安耕,典狱不得安守,国君不得安治,清官不得断务。
振国兴家什么的,晚生不懂。晚生只知道,如若晚生怠工,那么大哥与父亲之前辛苦经营的一切都将陷入无法估量的变
数之中。
若到那时,民不为民,君不为君,天下拥乱岂可用‘无可挽回’四字可以形容?“
“老朽明了。”
转过身子,又道:“不过我已封术多年了,你的伤,就由衷翴接手。”
大步跨出木门,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一会,那只翩跹的黑蝶飞到了卧榻之旁。
衷翴的手指洁白冰凉,一点一扣地按揉着受阻的穴位,让人很是舒服。
他的身上还混着淡雅的草木清香,那是常年浸泡于药草中才有的独特香味。
素来与毒王龙默交好的赵祈月此刻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分析香味中药剂的成分。
天山雪莲,麝香,夜明砂,月见草……还有一些润白皮肤增进骨骼生长的中药。
药材价钱有贵有贱,十几二十几样东西加起来却是不菲的开销。
单凭邢老的医药铺子铁定赚不回那么多银两。
难道二人身份的背后还有什么隐藏的玄机吗?
“小赵,问你个事。如果有些担子自己不能处理别人不能分担,那么这担子最终该落到谁的身上?”
半晌,邢衷翴停下手中的活,喃喃道。
心中有所想,答案不假思索地流泻而出。
“那个人一定会想,既然全世界都惹不起他了,那就证明他的任性已经到达众怒的边际了。自然呢,就该扛起那副沉重
的扁担。
如果他还有路,他该一直往前走,往前闯。哪怕电闪雷鸣,哪怕头破血流。
他的初衷,不是鼓吹什么世界和平,那太奢靡。
他的梦想,他的抱负,仅仅是为了营造一个让周边人安心的小小巢窝。他告诉自己,路已经选好了,接下去只剩走的问
题。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变得明白,即使冰河封住大道,上天抖落磐石,就算是爬,他也会咬紧牙坚持不懈地爬下去。“
邢衷翴剁着散筋药的手忽地放慢了节奏,石具摩擦的“咯咯”声有力地洞穿了平静的天地。
他的眼里纷纭复杂,除了湿水麟骨和赵桓,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温润却深邃的眼神了。
空中凝固着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此起彼伏的气浪让人顿时生出些莫名的烦忧。
就好似湛蓝如洗的天空忽然出现厚黑乌云一般的让人紧张压抑。
左腹忽地传来一阵剧痛,我的意识渐渐朦胧。
昏迷前是邢衷翴惊讶的脸孔。
我永远不知那时的衷翴究竟见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致。
___________蓝色的微笑,与我相同的脸面,幻化的灵芝,统统出现在了我平坦的小腹上面。
第七十章:毁人不倦
“赵哥,有人找。”
清晨,司聪(没错,司聪就是衷翴的侍从1号;PS:二号叫思明,现在这家伙到医馆里帮忙去了。)的嗓音明亮的穿透
房门,轻巧地越进单薄的纸窗。
“好。稍等片刻。”
园子里花开正盛,葱绿的叶子进过昨夜大雨的洗刷,如今显得更有精神。
洗漱完毕,迎出门去。
见到了想宿郓的伙计。
“赵公子,和哥让小的将店里的新品带来让您尝尝。”
青衣少年戴着笠帽,白惨惨的双手紧紧握住一个竹篮。
烤肉香扑鼻而来。我瞅着少年细腻的眉眼嘻嘻道:“小和真大方~这八宝烤鸭可是非常昂贵的呀。请一定替我谢谢你家
老板!”
少年点点头,鞠个躬,很快便消失在狭长的过道里。
返到屋里,我摇摇铃铛,让小厮将鸭子给邢老送去。
这几天医馆的访者额外的多,崇明和衷翴既要照顾我的腰腿伤又要照顾一大群病人,早就忙得焦头烂额。
他们近来早饭常常来不及吃,现下当是饿坏了吧。
低下头,看着自己僵硬的身躯,我万分幽怨地戳了戳那条用石膏固定的小腿:你怎么就不长壮实些呢?
555,莫非书生当真无用??
话说司聪刚到医馆,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地上,床上,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人。
打绷带的,歪脖子的,流哈喇子的,傻笑的,捂着肚子的……
东歪西倒的,简直一群霜打的茄瓜。
“司聪,你可算来了。快快快,角落里那穿灰衣的人喘不过气了,你……你你你赶紧给他做个紧急呼吸!”
馆子里吵嚷嚷的,话不说大声点就根本听不清楚。
思明忙了一个上午,水没沾过一滴,此时的嗓子听起来就像秋夜里聒噪的破锣。
司聪放下篮子,一步并作两步,赶紧朝角落跑了过去,一边连连打听所发何事。
一路问下来都没人搭理,总算在那灰衣的身旁找到个思路清晰的话语者,“梅花馆里两公子瞎闹腾,那什么粉将的一句
怒吼就把馆子炸了半边,喏,你身边的都是馆里的受害者。
嘿,梅老板真倒霉,此刻肯定把时间银子都花在安慰受惊客人的身上了。“
语气嘲讽,满是酸葡萄的调调听得司聪一阵恶寒满贯。
连声说谢,之后猛吸一口气呼地朝那灰衣吹去。
噢~大蒜!!!
司聪捏着鼻子连连干呕,老天,那家伙究竟几天没有洗脸漱口了?
**************邢家小宅中********************
扶着墙壁试着让自己从轮椅起身,不料却发现双腿抖得就像筛子里的黄豆。
酸,麻,刺痛就算了,最可恶的是——痒!!
新结的痂连着皮肤,粉红的新肉淘气地冒出了头。
痒而不能抓,这是哪辈子修来的酷刑啊……
摇摇头,试着往前踏步。
虽然重心不稳,但好歹是个练武的人,我才不会那么容易跌倒呢。
练了几个时辰,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光了。
瞅了瞅屋里的钟漏,估计邢老人一家快回来了,于是整理一下周围跌倒的灯具横杆什么的,然后刷拉一下倒在了黑漆大
椅上。
稍作休息。
百无聊赖,掏出袖子里的白薇记,寥寥地翻了起来。
“哐当。”
卧房门外忽地传来一声闷响,我一惊,手里的书本“啪”地跌落在地。
碎花窗帘被疾风,定睛一看,了然一笑,不过是只野猫撞翻了园子的花盆罢了。
刚拾起“白薇”,那缝合在书脊处的粗黑软带却脱落开来,一条细细的、和软带同种色系的绢布倏然飘落。
握在手里软而无力,绢布的材料也不如一般的布匹优良,毛毛糙糙,手感很是不好。
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搓搓揉揉,揉揉捏捏,咳,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收好布条继续看书,错漏百出的字句一行接着一行不断地摧残着眼脑的细胞。
振臂一呼,我放弃研究的冲动。
对了,龟洛的军情寄出那么久,为何兄长那儿仍然没有信息?
还有乔总管,他的进城,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推开轮椅,我行出门去。
远远便见一袭白衣立在院前。
顾秦怡眉色凝重,用口型传达道:“赶快走!”
第七十一章:博弈
推开轮椅,我行出门去。
远远便见一袭白衣立在院前。
顾秦怡眉色凝重,用口型传达道:“赶快走!”
皱皱眉,我道:“秦公子,何事心急?”
顾秦怡顾不得行人侧目,一把抓住我衣领就往马车里塞。
扭头就对车夫吩咐:“清音阁。”
“驾!”
马蹄飞扬,灰尘四散。
我一下磕到坐板上,下巴即刻火辣辣地疼。
“唔……”出血了。
顾秦怡坐在对面,冷冷地扔过一张手帕,话声里的冷酷让人心生冰凉。
“赵祈月,别以为离开王城就可为所欲为了,这里虽不比天子脚下,却仍是有纲常铁律的。”
看着我接近呆滞的表情,顾秦怡作痛心疾首状,“你怎么能和朝廷反贼住在一起?”
玻璃罐子里的水遇上了火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
那是雾。
雾气蒸腾,我真的分不清龟洛里到底有多少令人意外的惊骇了。
“邢先生一家是反贼?!”
呜呼哀哉,这刺激可真够大的。
顾秦怡深深点头,抱起了双臂。
继续凌洌话语,“难道你出行前赵大人没有向你交代反贼一事吗?”
片刻沉思,深色的袍子被捏得紧紧皱起,“是我疏忽了。”
马车得得地继续前行,车帘轻轻飘起,龟洛和平喜气的景象落入眼睑。
战争,真的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度过吗?
为什么要流血,为什么要牺牲。
如果主事者没有挑起战端,这个国家的人民会不会展露更为真切的神色?
他们的笑容,和迥霄万千黎民一样,都宛如玻璃一般的轻薄易碎。
晏然自若地享受太平盛世带来的乐趣?
这貌似是个古老而悠远的童话呢。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幸与不幸,从来不是我们这些政治傀儡可以奢望的物事。
许久,顾秦怡懒懒出声,“也不尽是你的过错。”
车子行了一半的路程,我从未感觉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龟洛的繁华竟都稀稀寥寥去了,一如初入主城时的凄惨荒凉。
要去哪里?
看到城里空空荡荡的街道后,人便霎时清醒了过来。
一座空城啊。
应该说,龟洛主君早就撤离困围,携兵带马,梢上百姓一同离开了。
城里的树木仍旧郁郁葱葱,除了刮落的枝叶,地上亦是一片洁净。
顾秦怡拍拍我的肩膀,目光直插前方威严的宫门,“我们来晚了一步。”
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拉开锦囊的绳子。
我往后靠靠身子,闭目道:“为时尚早,即刻驱车前去元馨便有挽救。”
顾秦怡睁大了眼,促狭道:“大少爷,都二更天了。现下去元馨,岂不得到四更天去?”
话不多说,握了一把大金洋花粉就往秦怡脸上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