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克蕾西亚眉梢一挑:“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端起手臂,看着鲁克蕾西亚的脸,“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复杂?”
“觉得有些事情需要重新思考。”
“你在莫名其妙地说些什么?”鲁克蕾西亚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还有你能不能把那个碍眼的面具摘掉?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
“是吗?”我摘下面具,拿在手里看了看,“我挺喜欢的,这是撒旦。”
鲁克蕾西亚看着我的脸,“你没什么变化……这几年……”
“你也是。”
鲁克蕾西亚又看看我手里的面具,“就是这个面具吗?你就是那个戴魔王面具的黑衣杀手,波吉亚家的诅咒?我父亲的肉中刺?”
“这可真是最动听的赞美之词。”我笑道。
“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需要明白,鲁克蕾西亚,”我说,“明白得越少,对你越好。”
鲁克蕾西亚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米凯莱托,像这样正常地和你说话,感觉真是奇怪。”她轻轻摇头,“五年前,你就这么忽然闯进我的房间,开口跟我说,让我帮你……”
“你救了我。”
鲁克蕾西亚抬起浅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在那之前,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会静静地做我的聆听者,我从没想过……原来你一直都能说话。”
我笑了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包括你和西泽尔?”
我一愣。
“我听到你叫他的名字,在你昏过去之后。”鲁克蕾西亚淡淡解释道:“开始我没觉得什么,但是后来渐渐觉得有些奇怪。你一直在喃喃地叫着哥哥的名字,一整夜不停,我就明白了。”
我尴尬地咳了一声。
“鲁克蕾西亚,”我赶紧换了个话题,“你现在的丈夫,阿方索·艾斯贴,是你父亲安排的吗?”
“怎么了?”鲁克蕾西亚露出不解的神情,“是哥哥安排的,我父亲也赞同。”
“是么……”我皱起眉。
“不过,”鲁克蕾西亚又说,“是我自己要嫁给他的。”
“嗯?”
“我不喜欢我的第二任丈夫,那个谢比利公爵。”鲁克蕾西亚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和西泽尔说,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谢比利公爵于他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西泽尔给了我一瓶白色的粉末,说今后我的丈夫让我自己挑选。”
“真不愧是波吉亚……”我叹了一声,“于是你毒死了你的第二任丈夫,嫁给了这个阿方索·艾斯贴?”
“就是这样。”公爵夫人昂着漂亮的头颅,说话间冷漠又高傲的神气,与她同样美貌的哥哥几乎一模一样。
鲁克蕾西亚说,“我只要我想要的。”
原来如此……
我心中的疑惑总算是得到解答了。
从小时候起,她和西泽尔兄妹之间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那个黑发黑衣的费拉拉公爵。
如果鲁克蕾西亚还不知道她的心到底在牵系在谁身上的话,我已经明白了。
“鲁克蕾西亚,”我问她,“如果在我和你哥哥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的话,你会救谁?”
鲁克蕾西亚想了想,然后没有犹豫地说:“我会救西泽尔。”
“哈。”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波吉亚永远只会爱波吉亚。
不会是其他人。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鲁克蕾西亚看着我的表情,显出一丝不安,“到底都发生什么事情了?米凯莱托,为什么你和哥哥变成这样了……”
我没有回答,戴上面具,“我该走了,可爱的鲁克蕾西亚,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定会给你很多惊喜的。”
第二章:崩塌的序幕
又是仲夏夜,仍旧是罗马城郊,波吉亚家的别墅。
庄园里正在举行着奢华铺张的宴会,我站在庄园的围墙外。
里面人声鼎沸时,一个贵族女子从后门悄悄地潜出来,她戴着面纱,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朝我走过来。
“夫人。”我低声道。
“先生。”女人看了看我的面具,“他们都已经喝多了。”
我点点头,将一个不起眼的瓶子递给她,“这里面是毒蕈的汁液。”
“你确定这个管用吗?”
“您不需要犹豫。”我看她似乎有些紧张,娓娓劝道,“只需要一滴的分量,就可以让您憎恨的女人归天。”
“……”
“您害怕吗?”
“如果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请放心,”我笑了笑,“我已经派人在里面替换了侍者,送酒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不会被人发现的。只需要将一滴毒药抹在那个女人的杯底,您的心愿就实现了。”
女人点点头,拿着毒药转身离去。
茱莉亚·法尔内斯,她也许是亚历山大身边最长青的美人,不过仍旧逃不过被抛弃的命运。
我耸了下肩,女人真是既残忍又愚蠢,她难道还不明白,那姓波吉亚的教皇有多无情,一旦另寻新欢,就永远也不会向你回头吗?
“她把毒药拿去了?”
我回头,一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人靠着墙,站在我身后。
他戴着风帽,微微低下头。
“弗兰?”
“我刚刚把端酒的仆人换掉了,”弗兰说,“到时候他会把两个杯子对调。那个毒药什么时候会起效?”
“立刻起效。”我说,“一开始会出现幻觉,就像醉酒一样,然后开始呕吐,浑身浮肿,抽搐,最后窒息。”
“非常令人期待。”弗兰惬意道,“你可真不赖,米凯莱托。”
“……”
“你不用装出一副冷冰冰的脸。”弗兰脸上露出冷嘲的神色,“我知道复仇的喜悦,你敢说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我的目的和你不一样。”我抓住他的手腕,“弗兰,你答应过我,罗德里戈死后,你不会去找西泽尔的麻烦。”
弗兰用力甩开我的手,然而我抓得很紧,他没有挣开。弗兰如大理石雕刻的面孔上浮现起怒容:“你给我聪明一点!西泽尔·波吉亚如今手握大权,今天就算罗德里戈死了,不过一个月,他又能扶持出一个新的教皇,只要他在,波吉亚家仍然会在西班牙的土地上生生不息,我们柯雷拉家永远不可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那不关我的事。”我将他按在墙上,“而且,我会想办法带他离开,这件事不用你插手。”
“哼,不用那么麻烦了。”弗兰任我钳住他的肩膀,“今天晚上,就是他们波吉亚家土崩瓦解的时刻。”
我一惊:“你做了什么?”
这时庄园里面忽然传来高声惊呼,然后里面人声大乱,弗兰听见,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你听,米凯莱托,开始了。波吉亚家的末日就是今天了。”
“西泽尔呢?!”我狠狠抓住他往墙上撞了一下,弗兰摇头直笑:“可怜的米凯莱托,你就这么迷恋他吗?可惜,他现在已经跟他父亲一样了。”
我连揍他一拳的时间都没有,立即转身,叫来眼线,问道:“西泽尔·波吉亚现在在哪里?”
他答道:“在乔万尼·美蒂奇的府邸里。”
乔万尼……
糟了。
我立即上马,马鞭一抽,往罗马城里疾奔而去。
我赶到的时候,美蒂奇主教的宫殿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里面的人正四散奔逃,有人高声喊道:“刺客——有刺客!!”
门口的卫兵已经不见,我冲进宫殿里,有几个穿红衣的教皇卫队的士兵倒在地上,被毒箭射中,正在口吐白沫地痉挛着。
我继续往里走去,只见两个红衣士兵正保护着一个黑衣男子往宫殿的后院撤去,地上倒着几个仆从打扮的尸体,还有三个人正拿着刀,朝他们围过去,卫队的士兵大声喊着:“来人,快来人——保护公爵大人!!”
然而他们的同伴早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我站在几步远处,用手臂上的弩箭对准了那些刺客,嗖的一声响过后,五道箭簇瞬发而出,刺客之中两人中箭倒下,另一个大惊失色地朝我这边看过来,然后一个侍卫见机而上,一剑砍断了那刺客的脖子。
被护卫在中间的黑衣男子看向这边。
他面色苍白,头上冒出冷汗,眼睛映着走廊上的灯火,像暗夜中的湖水一样微微闪着光。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往后退了一步。
“米凯莱托!”他喊道,朝我奔过来。
“公爵大人!”他的侍卫喊道,“小心!”
我犹豫了一下,转身要走,他追到我身边,抓住我的手:“不准走!”
我微微抖了一下,他的手冷得像冰,我轻轻握住,转过身:“西泽尔……”
然而他紧抓住我双臂的手忽然一沉,我大惊,扶住他:“西泽尔!”
他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抱住他:“你怎么了?!”
“公爵大人!”西泽尔的侍卫冲上来,我大声吼道:“给我滚开!不准碰他!”
他的脸色和嘴唇白的像纸一样,眼睛紧紧闭着,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令他显得脆弱好像已经死去。
他的手按住腹部,有黑色的血从他的指间流出。
他中毒了。
一瞬间,我如坠冰窖。
“难道我来迟了?”我喃喃地自问道,“我来迟了?”
我轻轻地抚着西泽尔的脸:“你不要吓我……快点……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用力抓住他的手,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的程度,“求求你了……我会死的……”
他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我浑身一震,赶紧摸了一下他的脖子,他的动脉还有一丝微弱的跳动。
还好,感谢上帝……
我刚刚完全失去了冷静。
“米凯莱托……”他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气若游丝,“你终于来了……”
他似乎神志不清,不高兴地看着我,蹙着眉,执拗地又一次重复起他的问题,“你恨我吗……”
我抱起他:“你胡说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了,永远也不会恨你的。”
他微微笑了,冷汗顺着他的眼角滑下,就像眼泪一样。
“米凯莱托……这些年……没有你在我身边……每一天都很空虚……”
我心口剧痛,“别说了,西泽尔……”
西泽尔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米凯莱托……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死亡天使……因为我快要死了……所以你是来带我走的……是吗……”
“天呐,”我紧紧抱住他,“你是在惩罚我吗?”
“我爱你……”
“西泽尔!”我抱着他往宫殿外跑去,“你听我说西泽尔,我不是什么死亡天使!我不是你的幻觉!我是活生生的米凯莱托!我发过誓,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不会让你死的,无论多少次!只要你遇到危险,我一定会赶过来救你!你相信我!”
第三章:手术
半夜的大雨彻底毁掉了登山的道路,我带着西泽尔出了城,快马赶到罗马北郊的山区,等我攀到半山腰上的石屋门前时,天已经微亮,西泽尔靠在我耳边的呼吸声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我一脚踹开了石屋的铁门,大声喊道:“有人在吗?”
里面的木板门发出吱嘎一声。
一个穿白衣的身影走出来,站在厅里,看看被踢破的门锁,又看看我,冷声道:“你找什么人?”
“找你。”我说,“塔齐奥娜,真宗会的狮魔。”
戴狮子面具的女人单手撑着腰,带着一股看不起人的神气哼道,“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谁告诉你的?弗兰,还是欧文?”
“我是来求你救人的。”我开门见山地说,将怀里的人放下,解开湿漉漉的斗篷,露出西泽尔如死者一样惨白的脸,“他中毒了。”
“他已经死了。”塔齐奥娜扫了一眼。
“他没有死!”
“好吧,我是说,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塔齐奥娜不甚在意地说,“反正我也救不了他。”
“你怎么可能救不了他?”我说,“欧文说过你可以救任何人。”
“没错,我是医术大师。不过那是说用手术刀。若是毒药的话,就不是我的专长了。”
“……”
“你不用露出一副魂飞魄散的样子。”戴狮子面具的女人转身,推开里间的门,“抱他进来,我先给他处理一下,然后你再带他去玫瑰堡,去找另一个大师吧。”
“真宗会的玫瑰堡?”
“还有几个玫瑰堡?”
“那还在法国。”
“没错,”狮魔指了指房间中央的一座平台,“把他平放在这里。”
我将西泽尔轻轻放在平台上,握住他的手。
狮魔取出一排细小的刀具,然后用小刀割开他的衣服,露出腹侧的伤口。
伤口很浅,然而刺伤他的匕首上却有毒,伤口周围的皮肤都变成了黑色。
狮魔摸了摸他的颈部,“他的心脏正在衰竭,你还是向上帝祈祷吧。”
“那恐怕会适得其反,上帝是不会垂怜我的。”我苦笑道。
“嗯哼,看得出来,你是个侩子手。”
塔齐奥娜取出一把刀刃极薄的小刀,一面说,“现在我想起来了,以前我见过你一次。那次弗兰要杀的人,就是现在躺在这里的这个吧?”
“没错。”
“倒是个美男子啊。”
说着她用那把特殊的小刀划开西泽尔的腹部。
“你要干什么?!”我一惊,抓住她的手。
“滚开!”塔齐奥娜骂道,打开我的手,“你不想救他的命了吗?他中的毒导致他的内脏水肿,我如果不动刀的话,他的肝脏第一个就完蛋了。”
“……”
塔齐奥娜一面继续操作着手术刀,一面抬起头瞧了我一眼,“你的脸色怎么比他还难看。你不是见惯了死人和流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