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来找花当家汇报时,钱乐正翻到一本名册的一半,忽然人一脸惊奇不解,猛地坐直。
名册上,后面缀着“擅医,知排兵布阵”说明的人名“靳禹”,让钱乐立刻想到自己认识那人。
那人不是不愿帮自己,已经走了吗?
是那个人吗?为何……
向花当家汇报那人带着南地方音:“……倭贼把劫来的粮草往江边运……”
“送江边?他们没有就地烧毁?”花当家问出。
道姑急急站起:“没烧还不好!走!宰了那些倭贼,我们把粮草送回去。”
道长摇头:“不可!运粮草的官兵已经遇难,我们送到什么地方?送附近兵营,根本说不清楚!”
几人很快争论起来。
钱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慢慢举手:“我们可不可以先跟着,跟到他们在江边的停船。然后……”
然后如此这般。
一天后,一直跟踪截粮草倭贼的武僧们在方丈的带领下,不仅找到倭贼在高铺城江边的停船,还发现倭贼在此地的小据点。按钱乐计划,众人如此这般抓住倭贼,收回粮草,缴获停船,捣毁小据点。
倭贼中有动作快的,抢先开船驶出。众武林人士轻功再好,小江小河上得瑟两下还行,这靠近入海口的宽阔江面,他们只有望而兴叹的份儿。
便在这时,钱乐衣服一脱,小身板在江边蹦跶几下简单热身,刺溜滑进水里。
熟知钱乐水性,安心等在岸边的刑海看得真切,那入水小人,手里带着东西,正是在江边渔民家中借来的凿斧凿钉。
人在水里跟船比速度,说是笑话,遇到钱乐,船上的人谁都笑不出。
倭贼还望着岸上的人叽叽嘎嘎,满心逃脱后的喜悦,就觉脚下船体震动,拔倭刀的功夫,船里进水了!
众贼跳船。
与此同时,岸上有人弄到船,向他们划来。
众贼急游。
游在最前面的小头目左扭头换气,发现后面少个人,右扭头换气,发现又少个人。没游出十米,这小头目视线中,一个队友都看不到了,紧接着,他脚下一紧,眼前水面上涨,忽的就超过他头顶。
到了水下,任你十八般武艺,水性不及钱乐,就等着挨揍吧!
船上人从钱乐手里接上船的,都是一个个猪头脑袋、河马肚子。众贼鼻涕眼泪和吐出的江水混在一起,不用怎么问,凡知道的全都招了。
“好水性!”
钱乐眼前一片大拇哥。
钱乐继武场出头,又献计夺回粮草、破据点,且亲自潜水凿船抓人,风头压都压不住。
方丈笑吟吟看钱乐:“钱乐小友,少年英雄,前途不可限量啊!”
刑海看着被众人环围收到钦佩、欣赏、赞扬的钱乐喜笑颜开,心里一样欢喜,还有几分自豪,不禁伸手抚过钱乐还湿的发顶。
隔温的手套微潮,刑海眼前晃着钱乐灿烂笑容,心底忽然一紧。
钱乐从未在自己面前有过这样笑容。
刑海刻意忽略内心浮上的不好预感……
留在泰江城整顿新编白虎营的道长等人一接到方丈的消息,立刻赶往高铺城江边,骑马的、运轻功的,为了节省时间各显神通。
即便如此,等众人齐聚江边时,已是又一日的黎明。
倭贼交待的情报整理出来,看呆了一众人。
在方丈的“阿弥陀佛”声中,钱乐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沉声道:“他们是早早准备好了的啊!”
钱乐的记忆里,穿越前那个岛国相对明朝时期还处于分裂的战国时代,但是放到如今这龙安国的安义九年,那岛国却已统一建国。
从倭贼交待中,钱乐拼凑着信息——数十年前的战争中被龙安国打败,那岛国经历过战败后,一直小心隐忍的掩藏着他们的狼子野心,如今应是做好准备,为战败之仇、为资源、为扩张等等,有意重燃战火!
大肆的抢劫是底线的试探,与此同时,战船已经动身,蛰伏在龙安国领海的边缘。
就在这几天,倭贼已在第一时间获知朝廷下发针对倭贼的剿匪圣旨
,他们早就准备好的战船也即时出发。很快,龙安国海岸面对的,将不再是仅以武士浪人为主力的抢劫,而是倭国组织起的海上军队,将是目的明确的侵略行动!
这场侵略的计划里,朝廷下发剿匪圣旨,就是他们发起进攻的信号!
之后,任何事情都可以作为开战借口。
而那时,龙安国一切先机都已丧失……
即使如今,龙安国比倭贼预想更早的发现他们入侵企图,也已经来不及!
倭人为这场战争,准备很久了。
眼下,倭贼已于沿海地区建好稳定的两大驻点,分别在东海岸入海口的江港城,以及东南海岸的福琅城。而第三个驻点,借抢劫手段,在东北海岸的津顺城正着手准备。这些驻点,将在战船登陆后,作为倭贼的作战基地……
“砰!”
一壮汉情绪难控,一拳砸在石台上:“欺人太甚!”
第47章
石台自拳头落点的小坑开始崩开,咔啦几声碎裂。
钱乐按着太阳穴:“这小头目在倭贼中地位不高,肯定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军事机密,说不准第四个、第五个港口也已经准备好。还有那些与倭贼有勾结的内应,政殿上的,军队里的……”
道长看着钱乐手边摊开的地图,指向上面的圈和箭头:“方丈、钱乐小友,我们是该先攻江港城了?”
方丈迟疑:“我认为,离都城京安城最近的第三驻点需最先收回。朝廷那里,我们不仅要送信,还要让他们尽早出兵。”
花当家的三子花齐森自告奋勇:“我与定北王世子黄永泰关系极好。他爹最宠他这独子。此事我去办。”
“圣旨要剿匪,会先顾这里,江港城不用我们动,那贼窝也留不住多久。”花当家的情报网效率极高,他指向福琅城:“我们抓了这几个倭寇,消息没走漏,其他倭贼尚不知道还有我们这路奇兵。另两个驻点交给朝廷,我们去南面。以我们的速度,一周时间足够。那时,战船应该已经到岸,我们来个连锅端!”
道姑鼻孔朝天,拂尘一甩:“我们都芙道人都知,不要等人打到家门口才伸拳头。不就是几艘战船的倭贼嘛,你们看着,我等出海,定将那些倭贼消灭在海外……”
钱乐想了一夜办法,这时听几人争执,更觉头痛,刑海还来添乱:“乐儿,别愁。我去将那边海面冻住,让战船开不进来。”
钱乐听乐了:“核动力船都没那本事,你个肉身凡胎还想怎么样?!”说着,钱乐看眼刑海,心里忽然闪过念头,急对众人道:“我们可以这样……”
一份份情报自江边送出。送往朝廷、最近水师以及其他可以影响政殿的官员、其他联合的武林门派家族等处。
新编白虎营被接到剿匪圣旨的东平军收编,其中一半又被补充进东平军水师。
两批武林高手先后送回江港城倭贼头目和几员贼将首级的那天,之前出这暗杀主意、眼下留在白虎营扮小兵的钱乐才得知,东平军的副将,是空降的六皇子!
“……上面那位才五十二,年纪大了点,身体硬朗着呢,半年前还亲手猎了头豹……大皇子的娘是嫔,这几年在礼部任职。二皇子是嫡子,早早封太子……”老军医捻着胡须,对钱乐等人低声嘀咕,也不管自己言辞不敬,翘起下巴比向将军帐:“六皇子的娘当年曾是最得宠的贵妃,红颜薄命啊,这娃反倒最不得宠。没打过仗,啥都不懂,跑来当副将,不知上面啥意思……”
钱乐心不在焉的听着,心想管他六皇子还是太子什么的,到了这个地方,只有肯不肯出兵的差别。事实上,无论谁,就算他主观不想出兵,这些江湖人也会客观“帮助”他出兵。扫眼对面医帐卷起的门帘,钱乐直接向军医打听:“听说我们招来的人您昨日都已经简单考核过。有位叫靳禹的,您老看他医术如何?”
在钱乐身后看向将军帐的刑海不由转回身,盯着钱乐后脑勺。
老军医挑眉看钱乐:“怎么?来说人情?那你可找错人!”老人立刻板起脸,起身要走。
钱乐忙摇头:“我只是见过一个同名的人在扬湖城给灾民免费看诊。”
刑海听到钱乐这话,似乎松口气。
“医者仁心,妙手济世。”老军医笑着坐回去:“你问的人医术寻常,不过……这战场上急救术不同平常医诊,若是那人有心,这里倒是极好的学习、锻炼机会。”
旁人注意到将军帐里有人出来,急忙向老军医告辞。钱乐还想问这两天送来的草药,看司徒是否守信,一时也没了机会。
刑海跟在钱乐身后,有些闷闷不乐。
明明挡着假面皮,钱乐却不知自己为何能感觉到刑海情绪,迟疑问出:“老海,你是不是,不高兴?出什么问题了吗?”
刑海看眼钱乐:“乐儿,你,在意那个人?”
钱乐微怔,随即答非所问:“说不准只是同名。”
刑海摇头:“昨天我看到他了。”
钱乐吃惊,皱眉困惑:“真是他?!我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怎么又回来?”钱乐脚步顿了一下,又甩甩头:“他能来,是好事。”
刑海抓住钱乐肩头:“乐儿,他一定又是来找你的,你,不再见他,好不好?”
钱乐笑:“靳禹是来当军医的。他都已经表示不愿帮我,报名也没让我知道,怎么会来找我?至于见面,大家在一个军营里,总有碰见的时候。再说,我和他虽然朋友不好做了,毕竟也算熟人,哪有专门躲着走的道理?老海,你这话说的,像沾了酒气,没道理哦。”
刑海大力摇头:“乐儿,怎能没道理。你……他对你……”
身后传来一阵喧哗,正是将军帐中出来的那些人渐渐走近。
钱乐忙拉刑海转到一旁帐子侧面,等那些人过去。
“……倭国小贼,不足为患……殿下尊贵,只需在帐中等捷报……”
“刘公公,我那扇子好像忘在军帐里,劳烦你跑一趟?那可是太子殿下送的。”
钱乐拉拉耳朵,心想后面那人年轻的声音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一串急促脚步声向将军帐转去。
有人轻笑一声,另有人沉声道:“六殿下,船厂的工匠都在加班加点,只要到时造出战船就行,殿下为何还要坚持找到那位老工匠?”
年轻人急道:“不可小看倭贼。父皇收到密报,倭贼战船巨大,船长都超过十二丈。而我朝数十年已再未造过大船,如今水师最长的南安船不过八九丈长……我听闻老工匠是前朝造船大家的后人,一定要找到他。我们必须造大船,还要改良。”
钱乐听得咧嘴笑,不住点头。这六皇子听起来愿意剿匪,省去大家很多麻烦。
那面却有人泼冷水:“六殿下果然天资聪颖,很有想法。只是,战事在即,重新造船已经等不及。”
还有人冷笑:“六殿下这是信不过我们东平军啊,还要亲自来督造战船。难道在六殿下眼里,我们东平水师的船都是捞小鱼小虾用的?”
第48章
年轻人顿了顿,语调怪异,似笑非笑道:“哦?看来你明白,战事并非捞小雨小虾类寻常事可比!想必你们也一样都明白,战船升级,岂容惫怠?!”
一句话说得声音不高,语气甚至有些轻飘,却让那几人顿时一片安静。
转眼,只剩脚步声。
几人走过一个帐子,才另有人轻咳一声打破僵局,缓言问出:“六殿下,不知那老工匠的手艺,可造多少料的船,几桅,多长多宽?”
“按《鱼江船厂志》的记载,昔日前朝大船曾造有五千料的,长约二十六丈,五桅。‘高大如楼,可容百人’……还需找老工匠核实……”年轻人的声音随人走远渐渐轻浅。
钱乐从帐子后探头出来,见几人身形已经模糊,微微摇头:“哎,皇子有心,只怕权力不实,且上下内外心不齐。”说着又一点头:“就冲这人有心,我想多帮他。”抛开对年轻人声音莫名的熟悉,年轻人言辞间于战事的认真让钱乐心生好感。
刑海心不在焉:“都听乐儿的。乐儿,那个靳……”
钱乐看眼刑海,笑道:“嘿,老海,你瞧,这皇子跟你处境算是半斤八两。你们虑斗宫不是与皇家有约。你助这六皇子,说不准会成就一桩美事。”说着钱乐回身,想了想道:“至于我自己……能做得不多,也许,可以看看那些战船……”
昔日因围观小舅绘画而涉猎过船舶构造的钱乐,虽能给出改造蒸汽船的部分关键技术,但身为一名早打定主意要活久点的穿越人士,钱乐不愿将什么蒸汽机、钢铁锻造甚至铁炮、炸弹等等东西,哪怕只是构思,去打破科技发展规律,直接引入这个时代。
打乱时空进程的代价,钱乐不认为是作用在个别人身上就可以抵偿的。哪怕战争再紧迫,钱乐最多也只敢动脑筋,做些有限的、不至瞬间扭转大局的小动作。
军港战船钱乐早已看过,能乘坐百人以上的战舰有近十艘,数量最多的是那种只能乘十多人的小艇,都是船员划桨的人工动力,小船快不起来,大船更是迟缓笨重……
烛光下,对照着从花当家处要来的战船图纸,钱乐连夜匆匆赶制改进的草图。
小司徒掀开军帐时,入眼便是少年匍匐在案的景象。
少年专心致志,丝毫不知已经有人进这小帐,正向自己靠近。
烛光将钱乐的睫毛投在他眼下,那是一丛朦胧的暗影。
烛光又将钱乐两叠衣领间裸露的小片白皙,照的忽暗忽明……
入帐的脚步先后迟缓。
“咕咚!”
不知何人发出一声吞咽,突兀,失礼。
便在这时,钱乐眉头微展,轻呼口气:“如此,加上这个就好,别的不动……这几处的用料,应当问问工匠……”
“咳!钱乐。”小司徒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我把东西和人都带来了。”
钱乐抬头,看清是司徒,先是一愣,旋即了然笑道:“你来回一趟当真快。”司徒家有意支援战事,不论是否借玉菊名号,在钱乐看来,都是另有所图,他们早作准备该是预料之中的。
小司徒听明白,不由脸上一热:“其实……庄子和铺子附近就有,呵呵,调集起来方便,所以,这来回一趟用不了几日。”小司徒抽出一小册,走近两步递向钱乐:“带来的东西和人都记在上面。此处既是花当家调度物资,我已经安排人把粮草送去。不过,药材和人员,你看,是不是我们自己安排?”
钱乐皱眉:“既然花当家调度,就都交给他……”
“且慢!”小司徒身后走出一人,对钱乐摇头:“药材和人不比粮草,若是生事,便是大事,不能交。”
钱乐听声音熟悉,看人一眼就记起来,实在是那如画的精致眉目以及其“金菊”身份令他印象深刻:“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