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几乎是每「早」都不在。
「遇到一个没带多少钱的臭老头,哼。」
摇摇头,江政佑知道对方看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也可以想见那位老头是如何被教训。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干他们这一行的
,就这么务实。
「那你下次就能精明点了,先看看客人的皮包有多厚。」
「就算厚又怎么样,说不定装的不是钱。」
「否则就跟客人讲明,先付款后验货吧,双方都同意的话,问题就简单多了。」
阿炮想了想,颇有道理,说:「还是政哥聪明。」
「没什么。」江政佑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廉价西装换下来,穿上图案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带上钱包就要出门。
「政哥,这么早去哪儿呢?」阿炮吃喝着泡面汤渣,随口问。
「去吃麻辣锅。」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切!」将泡面解决掉之后,阿炮抓着发痒的头皮,喃喃自语:「不对啊,政哥不是怕辣吗?现在几点谁会开店呀?」
然而,江政佑去的地方根本不是什么麻辣锅店。
搭上计程车,驶了二十分钟付过钱后,江政佑一路走进旁边种着花花草草的小径,沿路还会遇到两三个长相凶神恶煞的保镳。
所幸他们对他还算客气,因为他是被认可的人,所以对方并不会做出违背自己主人的事。
他一进到屋子,很有目标也不浪费时间地走到二楼靠窗的那间房门前,利落地完成拿出钥匙开门及关上门的动作。
房里的床上有一团鼓鼓的绵被。
江政佑笑了,这个男人果真怕冷,冬天都还没来临呢,绵被也可以盖得这么密?
他看了看表,早晨六点半。
悄悄地走到绵被旁,他连床单都还没有碰触到,绵被里的男人迅速而准确地从枕下掏出一把灭音枪,枪口指着他的额间。
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一次。
接下来,男人就会道歉。
「……抱歉。」男人松懈下来。虽然怕冷,却光祼着上半身,比较好入睡。
「没关系。」江政佑不在乎地道,他向来都知道男人的生活过得不轻松。
小少爷雷行说的没错,他的哥哥确实不会让人不满,但能力强大的人总是会威胁到其他有野心之人的存在。所以雷庭从接管雷
佬的部分事业开始,每天都绷得紧紧的。
「雷庭,一起睡吧。」
能让男人好过一点的,就只有在他面前了吧?
「嗯。」低声地回应着,男人挪出身旁的空位,还伸手拍了拍,像叫小狗一样。
但江政佑不介意。他听话地爬上床,规规矩矩直直地躺着,身旁的男人大大方方地将脚跨放在他的身上。
不一会儿,就又听见男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亲情。
不是友情。
爱情……或许也不是。
到现在,江政佑还是有点不太明白对方这样令人敬畏的背景,怎么会和他这个安份守己的小混混演变成这个说不出关系来的关
系。
在玫瑰街地打滚的人都知道,雷佬有两个儿子,一个不成材,一个则是被看好做为以后雷佬的接班人。
他还记得他当初加入这里时的年纪——十五岁——应该是要享受青春的时候,他却拿着西瓜刀到处和人打打杀杀杀。幸运地活
过了七八年,辗转在当时势力还不算强大的雷庭底下,当个帮忙看场子的人。
如此,不受注目地又过了两三年……
直到那场枪击事件,跟后来演变为跟雷庭越来越熟,不知怎地,就到了这个地步。
有谁知道,在这一切都还没到这个结局之前,他也受过不错的教育,曾住过华丽的房子,未来的前途虽不是最好的,但绝不是
像现在这个行业一样。
记忆里,父母在一场意外中去世,十二岁的自己立刻被抚养,继父是一橦华丽房子的管家。江政佑还记得继父非常老,老到都
可以当他的爷爷,他不明白为何继父在拥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情况下还要收养他。
印象中,好像有那么一个脆弱的男孩,是继父天天仔细照顾的人。男孩总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个人,只有对他江政佑,才会打
开小孩应该有的天真无邪。他陪伴着男孩,男孩吃什么他就吃什么,男孩学什么他就学什么。礼仪、外国语言、电脑、绘画…
…需要用到极大体力以外的东西,都学。
在许多老师的管教之下,两个男孩调皮的约定,一起整老师,偷偷地在晚上出去抓发亮的虫子。即使一开始并不顺利,但两人
的感情越来越好。
那个男孩的名字……
江政佑闭上眼,细细回想着那男孩的名字。
然后,脑海的画面突然转变成昨晚那个叫利宇捷的男人。
同名同姓吧?
回忆中的那个男孩,也许死了好久,毕竟那具身体里的心脏就医生的话来说,撑不了多久。
没有自己,对方当然撑不了多久。
江政佑摸摸自己的心脏,还在,他还活着。
那个男孩纯洁的外表及仿冒的真诚态度,并没有骗走他的心脏。
否则,今天世界上不会有一个叫江政佑的人,还在呼吸。
(四)
在回忆的河里游荡,江政佑觉得轻飘飘的,原来不是回忆,是他睡着了。
连床上有什么动静,他都反应不过来,让他稍稍清醒的,是感到脸颊被捏的轻柔力道。
「嗯……」
他皱着鼻头,只能睁开一只眼去看是谁打扰了他。
映入眼帘的男人,有着绝对令人着迷的脸孔,但第一时间想到的形容词并不是帅气,更不是杀气……他一直认以为,干这行干
久了,多少都会像雷佬那样,一站出来谁都不敢说话。但这个男人不是,也并不像弟弟那样俊美的吓人,那种英俊是由极其地
温柔以及礼貌叠起来的,却也不是软弱。
江政佑在加入帮里的好长一段时间,身边都是跟他一样人——扶不上墙的泥——所以当他见到男人的时候,甚至不知道他就是
自己的老大。他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一个男人,不明白,也不懂男人站立的高度能让他将头抬得多酸。
男人看到他呆呆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再睡一下吧?」
「嗯……」江政佑拉着绵被,在床上挣扎了数下,然后坐起来,「不要了,我回去睡吧。」
雷霆并不勉强他,只说:「我就不信我的床没你的好睡,不然……哪天去你那边试试看。」
这么一听,江政佑整个人完全醒来,睡意像照到阳光的吸血鬼,烟消云散。
「不行啦……」不小心,语气都露出一丝丝求挠……以及撒娇的意味。
两人的关系,一直以来都很低调。
但说是关系,也不知道雷霆加江政佑后面的等号是什么。
除了房屋周遭的「安全人员」,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这每晚的夜访,江政佑每天早上可不是去吃什么麻辣火锅。大伙都以为雷家
大少爷在有人为他挡子弹之后,赐给了对方一家酒店来管理当作酬劳,然后就跟那个人保持平行线。
雷庭站在衣橱前,穿上白色衬衫的动作相当俐落。
江政佑坐在床上看着对方的背影,都有些看呆了。
正在打领带的时候,雷庭转过头,问:「对了,听说雷行昨晚去你的厅了?」
消息未免也传得太快了。
「没什么……」江政佑很快答腔,「小少爷就是比较喜欢交际娱乐而已。」
「他呀……也就只有这个本事。」雷庭笑了笑,并不在意。
所有人都知道雷佬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很严厉,但雷庭却对自己的弟弟万般溺爱。天就算塌下了来,雷行头上总有哥哥帮他撑着
。
「不过,他要是在你那边乱来,你就说他哥时时都在看着他。」
听见话,江政佑点点头,忍不住笑了。那么,他还真想看看小少爷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屈屈一个厅的头想要管到雷家小少爷的
头上,到时候整条玫瑰街都会闹天下大乱了吧?
「没事,小少爷只是带朋友过来瞧瞧而已。」
「是吗?」雷庭着装完毕,轻松地靠站在衣橱前。
「嗯。」江政佑抬起头,对着雷庭的眼睛,都差点再次撇开头。
那双眼,虽温柔,却溺得死人。
每当雷庭这么望着他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很想逃离这里的感觉。然而,他分不清那是害怕还是羞赧。
「江政佑。」
「是。」不知觉中,他坐直身子。
「叫我名字。」
「……雷庭。」
「再一次。」
「雷庭。」
「很好。」雷庭满意地笑了,眼角的弯度让人也想跟着笑,「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真希望你在外人面前也能这样,而不是叫
我雷家大少爷。」
(五)
指间刁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江政佑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品味有些欠缺的皮鞋,吸了口烟,同时也笑了出来。
他突然想到今早雷庭说的话。
从奇怪的关系开始持续之后,男人总是要求他必需叫自己的名字,也想起第一次叫男人名字时,男人脸上有说不出的顺畅感。
彷佛等他叫雷庭这个名字等了一世纪一样。
「政哥!」
江政佑抬起头,见到胖哥今天穿的大红花衬衫时,忍不住轻皱了眉头。
他以为自己的品味已经够坏了,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俚语不是说假的。
「胖哥。」
「如何?昨天雷小少爷还可以吧?」
原来是打听热闹的。
「我还以为胖哥不用问,就可以知道成堆的消息。」
胖哥脸上的笑才完成不到一半,就停在那儿,化成尴尬也不是,继续笑的话别人又会以为他听不懂人家的调侃,只得打哈哈道
:「我哪里这么神呀?我既不姓包,名字也不是打听,这包打听当然不是我啦,哈哈哈……」
江政佑抿着唇笑,顺道又吸了口烟。
谁知道胖哥除了脸胖,皮还特别厚,续道:「小少爷昨晚没为难政哥吧?」
「哪里,小少爷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是……是嘛!再怎么说,政哥也给雷大少爷挡过子弹嘛,小少爷怎么说也是记得恩情嘛。」
「胖哥,你那边生意是不好吗?我看也挺多人的呀。」
「哎呀,生意好得不行呀!说到这个,经济最近差成这样,生意虽然好,但客人的手笔都不够大。」
「总比没有客人好。」江政佑将烟丢到地上,用脚踩熄了,「那你得赶紧回去看好场子,说不定人家就是冲胖哥的面子来捧场
的。」
如此明显的赶人暗示,胖哥再猪头也听得懂,又打了声招呼才回到自己的场子前。
看着胖哥臃肿的背影,江政佑摇摇头进到自己的酒店里。
今天客人的量还好,不过就像胖哥所说的,都是些花钱比较保守的客人。
跟酒保小T要了杯淡酒,江政佑知道今天可以轻松一些,不用去应付一些大人物的脸色。
喝了几口,觉得还不错,又跟酒保要了两杯。
就见芙蓉姊脸色不怎么好地走过来。
「政哥。」
「什么事?」
「包厢的客人要指名。」
江政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本绷紧的神经松泄下来。
「芙蓉,指名这种小事,怎么来问我了呢?」
「政哥,是这样的……」芙蓉一脸为难,好不容易才道:「客人指名要你。」
感觉到自己眉间皱起,江政佑站起身。
「我?」
有些人花钱买女人,也有些人花钱买男人,但就是没听说过买皮条客的。
「政哥还记得昨天小少爷带来的人吧?」
昨天小少爷带来的人可多了,虽然都记得住,但芙蓉说得不清不楚,教人难猜。
结果一进到包厢,答案立刻揭晓。
灯光虽然暗,但江政佑还是认得出那是谁。
利宇捷就一个人坐在沙发椅上,只是坐在那里也不用说话,就让人感觉对方是个有教养的人。江政佑看不清对方的神色,男人
脸上的镜片遮住了或许闪过千百种坏主意的思绪。
「你好。」末了,竟是让客人先主动打招呼。
「啊,原来是雷小少爷的朋友,你好你好,真是招呼不周。」
江政佑笑了笑,马上就帮男人倒了杯酒。
在镜片下,利宇捷眯细了眼,觉得江政佑的笑容有种奇怪的魔力。
「你笑起来,很好看。」
江政佑停住动作,将酒瓶放回桌上。
「……谢谢。 」
并不是没有被赞美过笑容,但利宇捷的赞美却莫名地让他背部麻了起来。
「不晓得利先生昨晚玩得还愉快吗?」
「……很不错。」说完,利宇捷微微笑了。
江政佑彷佛能从这个笑容了解到昨晚的一切似的,喉咙不自觉收紧了。
「那,不知道利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也不是什么大事。」利宇捷拿起酒杯喝了口,才道:「坐啊。」
「啊,不如我把店里最漂亮的小姐都叫过来。」
江政佑都还未转身,利宇捷立刻道:「不用了。」
「那么……」
「最漂亮的我昨天已经见识过了。」
男人站起来,出乎江政佑意料之外,男人颇高,整整高出他半个头。
「我只是想问,我也喜欢男人呢,这里有吗?」
江政佑干这一行,见过形形色色许多不同的人。对于嫖男人,有的人偷偷摸摸、有的人猴急色相、有的人慌张失措……
却从没遇到像这个男人一样,从容不迫又讲得像是要喝杯白开水那样简单。
短短一秒的失神后,江政佑立刻打起精神,忙道:「当然当然,我立刻为利先生准……」
「不了。」 男人轻轻一个挥手。
在江政佑不解的眼神前,男人牢牢地盯着对方的双眼,仔细又缓慢地道:「包厢里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
(六)
听在耳里的声音模模糊糊地,就像整个人连头地沉进水里在听男人说话,江政佑先是愣了会儿,然后笑了出来。
看到他的笑容,利宇捷反而是皱了眉头。
「怎么?你以为我在说笑吗?」
「哈哈……不、不是,只是,利先生,我当然是比不上年轻弟弟的皮肤呀。不如我帮你介绍吧,我的店虽然主打的是女人,但
男的也不逊色。」
「嗯,脱衣服吧。」说完,利宇捷又坐回沙发上,不容反驳似的。
「……」收起笑容,江政佑面无表情地盯着利宇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并不是没有卖过。
江政佑想起许久以前,还在街头上流浪,过着有一餐没一餐时的日子。曾有个中年男人在街边对他招招手,中年男人说会给他
钱,只要他完成对方交待的工作。那个工作大概只持续了十分钟吧,中年男人一脸的愉悦,他当时只觉得口中很腥,腔中满是
浓浓的尿味。
一次口交五百块,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肚子极饿的时候,人的尊严以及恶心感会突然变得很薄,甚至毫无作用。
但是中年男人当时的表情,像深疤一样,令他怎么也忘不了。
「买我,代价很高。」江政佑最后,也只剩这么一句。
但他知道,全店上下的人都靠他吃饭,他可以惹怒很多人,但前提是对方伤害他手下的员工。而他自己,面对这个小少爷视为
好友的贵客,只能咬着唇,逞逞口舌之快而已。
男人无所谓的回答:「我买的起。」
然后,是一个优雅的笑容。
在紧张的气氛下,江政佑开始慢慢地脱掉绒质的西装外套,一件一件……低俗的花衬衫下并没有藏着什么黄金宝物,单纯的男
人躯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