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打滚的日子,是你想像不到的。如果不是看在你是雷小少爷朋友的份上,你的脸不会这么完整。」
「是吗?」利宇捷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想打我?那还不动手?」
被针刺到似的,江政佑退了一步,难以遮掩脸上的狼狈。
打?还是不打?
连打,与不打,都变得如此难抉择。
「花是我送你的,又如何?」
利宇捷欺身将他压在墙上,藏在眼镜下的心思江政佑猜不透看不清。
「你不是要我吧?」
所谓暧昧的气氛总是甜蜜,隔层纱那样看得见摸不着,搔得人心痒痒而莫可耐何。但江政佑对着这个男人浪漫做什么,一个问
句就把底牌掀开,有够彻底。
「对,我要你。」男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略微冰凉的手掌贴着江政佑的脸颊,「我要你好好看着我,是不是很眼熟?」
而他真的听话,仔仔细细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但再怎么瞧,也就是雷小少爷的朋友。
「你似乎找错对象了。」
利宇捷听到这句话时,眉头皱得非常死。也在同一秒,他放开江政佑,整个人站得很直,英俊焕发的。
但那假惺惺的礼貌倒是令江政佑松了口气。
「真失望啊。」利宇捷的口气带点无奈,「你说是吗?溜溜球?」
说完,男人就转身准备离去。
溜溜球?
看着男人的背影,江政佑觉得自己的喉咙紧得不可思议,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发出轻微的「啊啊」声,脚步都乱了,怎么踏出
去都显得凌乱。
但是江政佑确实看到男人回头的画面,对方脸上的疑惑他还能够分辨得出来。
接着,耳边传来的风声不知道有没有维持一秒,或许更短。
头颅内闷响的爆破声连接着疼痛,全都在同一时间完成。
在晕过去前,他只来得及察觉自己被暗算。
(十)
那个男孩很少跟他说话,即使是在养父介绍完他之后,对方随即转过头,再没有搭理他。
他跟着男孩一起上课, 礼仪、外国语言、电脑、绘画……需要用到极大体力以外的东西,都学。
他跟着男孩一起吃东西,食物都是他在电视上看过或听过的菜名。他并不知道那些东西的价钱,但吃起来很可口,跟男孩盘子
上所剩下来的相比,他就像个饿鬼一样,把食物扫得很干净。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
男孩从来不和他说话,他也不是多么主动的人。
活在这个城堡世界里,有许多人的声音,有养父的,有上课老师们的,有佣人的,就是没有小主人的。
然而,某一天,这种情况都改变了。
他永远记得,那时他在草皮上踢着足球,偌大的场地就只有他一个人。
踢呀踢的,一个人也会玩累,不是尽兴累的,而是无聊到很累。
他头一抬,有道人影立刻从二楼阳台的窗边闪了进去。
「喂!」他大喊着,但窗边就是没人。
「喂!是小主人吗?」
接着,窗边的人影缓缓地走到有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脸很白,个子不高的小男孩,语气不甚好地回他:「我有名有姓,我叫利宇捷!」
「喔!」他撑起大大的笑容,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心情,道:「我叫江政佑!要不要一起玩?」
或许,是他的笑容很有诚意,小主人破天慌地,第一次对他笑了。
那是一个,很生涩的笑容,属于一个不常做微笑动作的人。
或许,养父在介绍的时候,小主人并没有记起他的名字,彷佛一再确认般地念着他的名字:「江政佑……佑佑……YOYO……那
你不就是溜溜球了?」
「什么?」他将足球夹在腋下,抬头的姿势不怎么舒服,但他此刻并不讨厌与小主人对话。
「你的新外号呀,溜溜球。」
「喂,你不要乱取啦!」他拍拍足球,再次问:「你到底下不下来?」
「下去?你可别后悔邀请我。」
哪里会后悔呢?
这就是小孩子呀,没有心机没有算计什么都没有,只要玩在一起,上一秒就算有什么互看不顺眼,这一秒也能够称兄道弟,立
刻变成好朋友。
但是,玩踢足球才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后悔死了。
小主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倒在草地上的景像,鲜明得不可思议,时间好像停在那一秒,彷佛永远也没办法继续下去……
养父并没有骂他,应该说,并没有时间骂他。
在一阵兵慌马乱又是医生又是护士又是点滴药物针筒之下,他才知道小主人,病得很重。
到很后来,他才知道是因为小主人的病,他才会住进这座城堡里。
江政佑醒来的第一时间以为自己瞎了,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睁开眼睛了,但却什么也看不见,他还猜测是不是被夺去双眼还是什
么的。
但,过了几秒,他才体认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瞎了,而是眼前被黑布里绑起来。
接着,肩部传来酸痛,头也一阵一阵地抽搐着,疼得人都不得不咬紧牙根。
想伸手抓掉眼上的黑布也没办法,双手被放置在身后绑住,躺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
连脚也被束缚住了……
这些算什么呢?是谁绑架他也不必再问,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他跟雷小少爷的朋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但利宇捷或许就是这样的人,别人不愿意,就用绑的,别人不愿意,连头也可以
砸,什么都可以做。
但江政佑并不是禁不起打击的人,他并没有资格哭天喊地像个女人一样,也没有耍帅的资本,他向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整个身体蜷成一团,他用膝盖磨着眼前的黑布,意外地并没有绑得很紧,不过试几下就利用摩擦力把黑布弄掉了。
室内的灯光很微弱,但这并不防碍江政佑辨别这个地方,应该是地下室,连接至一楼的的木制楼梯看起来并不老
旧。他猜他并没有离市区多远,但也很难说……
「嗯?」虽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但江政佑脸上有着讶异。
就在他转头的那瞬间,同时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也倒在他身后。
他立刻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抓掉遮住对方眼睛的黑布。
不看还好,没有好奇心也就算了……
但这么一看,江政佑确定那是一个叫利宇捷的男人,即使对方的眼镜不知道飞去哪了,即使对方的眼角,带着伤。
而自己刚刚推断的绑架论,则大错特错。
(十一)
利宇捷醒了大概有五分钟之久了吧?但两人都没说话,除了刚醒来互相看对方的那一眼之外,就再没有互动。
「喂,你帮我拿外袋口袋里的药好吗?」
江政佑转过头,在昏暗的室内又隔了点距离,看不清利宇捷脸上的表情是什么。但对方的声音里,感觉起来有气无力的。
「拜托一下,好吗?」
虽然才见过几次面,但江政佑认为利宇捷这个男人,一点也不适合低声下气。不过,好歹对方也是雷小少爷的朋友,尽管曾对
他有这么不礼貌的举动,现在也变得很礼貌了不是吗?
江政佑叹了口气,用着奇怪的姿势靠近男人,背靠着对方,双手摸进男人的外套口袋里,拉出了一小瓶玻璃罐。
「是不是这个?」勉强地转过头,
利宇捷点点头。
江政佑到是很干脆地凭感觉把小小颗的药片拿出来,因为背对着看不到,双手又是绑在后头,摸了一阵才把药塞进男人的口中
,险些塞到鼻孔里。
末了,还贴心地将药瓶放回原处,这才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上。
过了一会儿,四周依然安静。
江政佑闭上眼睛,想起了很多事,比如:雷庭知道他被绑架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他还没有机会问,妻子管帐的说法到底
是什么样的说法?
「喂,我的胸肌不错吧?刚刚有碰到吧?」
江政佑挑高眉,听见男人的声音有精神了些,那么,就开始猥亵别人的耳朵吗?
「你都要吃药吗?」
「……偶尔而已。」
「是吗?」江政佑干笑了几声,「什么样的药呢?」
「你对我有兴趣了吗?」利宇捷调整位置,学着对方一样坐靠在还算干净的墙壁上。
「只是想知道而已……」
「是心脏药。」
「……」江政佑直直地看着男人,准确无误的道:「宇捷……我还以为你死了。」
「呵。」利宇捷发出难听的笑声,「你终于认出来了。」
时间会过,人会变。
物过境迁。
人还是当初的人,但心已不是当初的心。
「你是来取我心脏的吗?」江政佑问,没有害怕,没有恐惧。
他这一生,已经看过太多平常人没办法看得到的东西,极惨,他有过,极好,他向来知足,也认为自己早已经历了。
万万想不到的是,利宇捷用天真地、似乎从来没有过那样心思地、疑惑地道:「什么心脏?我要你的心脏做什么?」
眼前的景像是什么不重要,两人的呼吸声阻挡不了回忆的墙一砖砖地剥落,恢复到事情本来应该要有的样子。
又或是,他所看的,是别人想要给他看到那一面的样子?
他还记得踢足球件事情过后,小主人从鬼门关前被医生拉回来。当晚他站在小主人房间门口,眼眶红红的,看着门内躺在床上
的小男孩身上贴着无数的线,一旁的仪器发出叮叮叮的声音,上上下下的,像小山。
「小主人的心脏不好,以后就别玩这么激烈的运动了,好吗?」养父这么说着,对他也没发多大脾气。
他知道小主人的母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他第一次见到小主人的父亲是事发的第二天早晨。
「叫叔叔。」
「叔叔。」
「乖。」
小主人的父亲长得并不亲切,但一直维持着礼貌温和的表情看起来也有几分好相处,他摸着江政佑的头,道:「你跟宇捷年纪
相近,想在一起玩是很正常的,但以后在家里玩就好了,别跑别跳,好吗?」
「好。」
他怎么敢说不好呢?
等到一些仪器都移开小主人的房间后,他带着后花园偷摘的小花朵进到小主人的房间,花还特地挑了长得不太显眼的,这样花
儿不见了才不会引起宣然大波。
当他将三朵小花递到小主人手上时,小主人笑了,他只想到温暖这个形容词。
之后,小主人康复了。
他很尊守与大主人之间的约定(大主人就是小主人的父亲),绝不再跟小主人一起又跳又跑,连自己本身的活动量也减少了。
他才明白为何小主人的皮肤怎么会白成这样,原来是没怎么受到太阳洗礼之下的结果。
因为自学,所以两人都没去学校上课,反而是请老师来家里教授。他会说一些学校的生活给小主人听,小主人有时听得津津有
味的,有时则无故地发脾气,他都当作是对方没办法去体验那种生活而闹性子罢了。
虽然没办法跑跑跳跳,但是庭院这么大,不用也真是浪费,所以两人常常带着几本书、一些零食、以及掌上型电动玩具来到树
下,有模有样地学着电视里的外国人,还特地在草地上铺了层格子布,弄个野餐什么的。
「喂,你以后想当什么啊?」
一天,他们就在树下铺了布,而他光着脚丫子趴在地上打电动,小主人则正在阅读一本叫人生哲学的书,一本他根本不会想去
念的书。这时,小主人侧着头,脖子上的皮肤白得会发光那样,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以后呀……」他抬起头,想了一阵。
那个年纪的他,才多大呢?能够大到做自己想做的事吗?能够大到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等待养父领养他吗?能够大到脱离一
切所有的人童年时期会做的事,说出像大人一样的话吗?能够大到寓言未来吗?
所以,他并没有什么志愿,如果真的很想完成的事,就是让自己的亲生父母活过来。但是他的年纪又没有天真到那种地步,去
世的人并没有办法再回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他说:「我希望变成超人,帮助需要我的人,然后……没了,就这样!」
「就这样?」小主人似乎不太满意似的。
「对啊,不觉得很帅吗?当受我帮助的人对我说谢谢时,我只要回头说一句:不客气,然后风吹起我的头发,最好还可以吹动
我的披风……」
「等等……什么披风呀?你以为你在拍电影吗?」
「只是说说而已嘛,没人会因为这样而受伤。」
然后,小主人笑了,顺便摇摇头。
「那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
他直起身,盘起腿,倾身向前,就是很想知道笑他的小主人未来想当什么?
「我吗?」小主人问话的语气,轻到几乎听不见了。
「我只要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可以当任何我想变成的人。」
「嗯……」他听着小主人微小的希望,流露出一点心酸的感觉,他轻拍着小主人的肩膀,像极好的朋友那样,也不管小主人是
不是也把他看作朋友,「你会慢慢健康起来的。」
小主人的唇勾起一个微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十二)
江政佑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多久,但是肚子又空又饿的感觉却真实得令人沮丧起来。
「喂,你想那群人是不是把我们忘在这里了?」利宇捷很干脆地直接躺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有没有老鼠蚂蚁蟑螂爬过,好像突
然之间一点公子哥的架势都没有了,说着一些躺着比较不耗力气的话。
江政佑并不想回答。本来想尝试着用牙齿咬开对方手上的绳子,但那绑得是什么?根本就是死结,不拿利剪是剪不开的。而现
在,他一直看着呈现黑漆漆的小窗户,刚刚不论他怎么跳也看不到窗户外面。只有室内的另一个人凉凉地说:一定是窗户被黑
布盖住了。
「喂,溜溜球,你是不是死了?」
「请不要叫我溜溜球。」
「怎么?生气了?」
江政佑转过头,见到利宇捷依旧是躺在地上,眼睛闭上根本没在看他。
突然,一时之间想道什么似的,江政佑问:「你是不是很难受?」
「……」利宇捷突然不说话,明明刚才就劈哩叭啦讲个不停,现在似乎像被说中而无话可说那样,但不哼声又显得太娘们了些
,只好重重地「嗯」了一声。
江政佑慢慢地挪近仍然不睁开眼的利宇捷身旁,又问:「哪里不舒服?」
「……呼吸。」
「既然这样,何必说这么多话呢?」
「不说话,我怕自己会突然消失了,只好让自己忙一点。」
江政佑咬住下唇,身体窜出了鸡皮疙瘩,鼻子就在这时酸了起来。
「笨蛋。」
对于这样的评语,利宇捷并不反驳。
江政佑环视着这个空间。空气确实是不怎么流通,而这里除了一些纸箱之外,还有几条延长线插座以及几根木棍,就没有其他
的东西了。
他跪走着来到木棍旁边,低身张口就把木棍的一端咬住。木棍大概两尺多长,但是颇有重量,没一会儿牙都酸了起来。他站起
来,跳着往窗户的方向走近,使劲一跳,便将木棍往离他有一公尺的窗户铁栏缝中砸去。
零碎的光线从窗户撒进来,即使只有零点一秒不到,但也足以令江政佑低叫一声。
同时,木棍也掉到地上。
「你说中了!窗户真的是被黑布遮住而已!」
江政佑兴奋地说着,弯下身又用嘴巴咬起木棍,用跳的将木棍推向窗外,希望棍子能勾住布面,这样就不会遮住空气流通。
但事情没有想像中简单,江政佑气喘嘘嘘地来回做着同一个动作,确实不时会见到阳光进来,但黑布仍牢牢地贴在窗边。他口
中尝到了铁锈般的腥味,到最后,已累到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