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江政佑可以勉强算得上玫瑰街上的一个传奇的原因之一来了,在被雷佬发出灭口令后,还可以「完整地」回到玫瑰街上
,并同时维持着「店长」以及管理层人员的身份,这就不是阿猫阿狗可以做到的事了。
而这个新的传说,江政佑正站在「想乐」的店外,手里拿着一根烟,没抽,也没点燃。
他眯细了眼睛,看着隔壁那家比他这间还豪华许多倍的店,店里店外都装璜得恨不得将玫瑰街上的所有客人吸进去似的,如今
却没有以往的人气。
想着每次都来找他闲聊的那个人。那个人对着他说话的时候,都用着一副「我罩你,但你有麻烦我不会保你」的表情,身上总
是穿着黏贴亮片的夸张穿着,明明很胖,却将衣服改成最紧身的尺寸。
他抖着手里的烟,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点燃,何来烟灰之说?
那个叫胖哥,或者,人称胖爷的人,不会再见面了吧……
江政佑面无表情地持续看着那间奢华的店,他怎么也想不到盗钱室的人会是胖哥。
雷庭对这件事,并没有多加解释,只将重点放在他跟钱室被盗没有关系这一点上。
『政哥,我那新交的娘们,真的是正得翻了,我这艘小船,也真的是被迷得翻了。她可是正经的大学毕业生呢,一直跟我沟通
要去什么国外旅游,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忙都忙死了哪来的时间去旅游呀?不过……是她的话,我倒真想牵着她的小手到处
去呀。』
脑中翻腾着最后一次胖哥找他闲聊的内容,明明对未来还有憧憬呀……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盗钱呢?更何况那个令人疑惑的
死因,自杀?
不过,人在不同的时刻都有不同的想法,而胖哥的想法,他永远也接收不到那「为什么」之后的答案了。
江政佑抬起手,吸了口烟……对了,烟没点燃呢。
拿出打火机,试了几下。
门口的小弟见了,立刻掏出打火机要为江政佑点上。
「不了。」他轻轻挥开那递上来的打火机,「我去买一个。很快回来。」
买打火机是个藉口。店内有N个不用钱的等着他使用,但他想走一走,清一清脑子里的任何想法。
江政佑在商店里拿了个便宜的塑胶打火机,付了钱,往外走,在商店门口终于成功地点燃了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
他见到一个头发有些乱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破了个洞的长袖T恤,手里拿着一叠统一发票,走到他身边,头微低着道:「先生
,捐发票吗?」
那个中年男子身上传来微微的酸味,但江政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手摸了摸皮夹,将里头十几张的发票都拿了出来,递到中年
男子的手里。
中年男子没料到自己一次就得了这么多发票,赶紧抬头道谢。
「谢谢!」
江政佑做拉皮条的手段不高明,但好歹有一点他很自豪,就是会认人,他嘴边很自动地喊了声:「苏经理?」
他记得他当时对阿炮说,苏经理这头爱性虐的头还没杀透,他也记得苏经理将他和小主人绑去时脸上那得意的小人嘴脸,他更
记得雷庭曾经说要放了这个人一条生路。
所以,那条生路就是在便利商店前面讨乞别人手里的发票?
他还以为,苏经理还好好地坐在他经理的位置上呢。
苏经理看见他,脸色变得惨淡。
但江政佑也不是吃饭没事干的人,苏经理的落魄,关他什么事?他抬起手,就着烟吸了几口,觉得没自己的事,抬脚就要回酒
店,继续拉生意。
谁知正要走,西装外套就被拉住。
江政佑面无表情地回头,就见苏经理嘴巴颤抖,一字一句,结巴地道:「我,我之前也算是你的客户吧,我也是丢进去不少钱
,我,我,我还没吃饭。能不能……能不能……」
是了,苏经理以前像头猪,现在是只瘦猴子。
江政佑眉毛连挑都没挑一下,随即从皮夹拿出几张钞票。
这过程,苏经理又断断续续说着。
「早知道,就不要绑架你,你的事,也就是花花钱解决,但是,人有时被旁人激起性子就变成得理不饶人,不饶人呀!那些人
,早知道,那些人那么厉害,虽然在街上遇到那些人,怎么就被怂涌了,真是没出息!被开除,那是一定的,还绑架了自家老
板,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呀。亏得老板之前还安慰我,被别人咬了一口,就得加倍还,对啊,加倍还……还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
江政佑在这个时候,才皱起眉头。
苏经理的老板,不就是他的小主人吗?
「你是说,你老板,宇捷?」
苏经理眼睛直视柏油路面,漆黑的眼睛没什么引以自傲的光芒,全都作成了一堆死气沉沉。而他那一话,也不像是特别要挑明
跟江政佑抱怨,说是自言自话,还差不多些。
果然,苏经理手握紧钞票,一路喃喃自语走到对街的面摊,坐到椅子上就狼狈地走起东西。
江政佑一路看着,突然,打了个极大的寒颤。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在回到酒店的路上,他握紧了口袋里的智慧型手机,那是小主人给他的。好像握紧了,那种慢慢爬上心头的惊惧和怀疑就会自
动消去。
是的,果然会自动消去。
他是这么简单地想着。
(五十八)
雷佬的丧礼一直持续到了出殡这天。
这天,很多人来为雷佬送行,而江政佑终于见到那在国外,雷庭很久以前曾经跟他提过的竹马玩伴,在雷佬手下当副手那位茂
叔的女儿,林晓熙。
她身穿黑色的A字裙洋装,举手投足看起来像个大户人家的千金。
他不是没见过茂叔,就是见过了才对林晓熙这第一次的印象越加深刻。他不太了解遗传方面的事,但这也长得……有些往平行
线的方面去了。他记得茂叔是个矮肥又阔嘴的长辈,那浑身上下的气质一走出去别人就能立刻体会到,啊,那一定是干黑社会
的。
所以,江政佑在那匆匆一瞥间确认,雷庭的青梅竹马玩伴,那是像妈妈比较多……嗯,完全像妈妈吧。
出殡之时并不是个介绍彼此的好时机,雷庭并没有为两人介绍,只是互相点个头就做数了。
雷庭拿着香炉,一路领着,到遗体焚化场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绷着脸,少部分的人低着头,肩膀颤得厉害,但就是没敢哭出
声音。
雷庭瘦了很多,脸上蓄胡,恰好将瘦下去的脸颊遮去。一双眼睛却很有精神,让每个人都相信他能将那许多后续的事情处理好
。包括,接管雷佬的所有生意。
等一切事情处理好了,已经过了中午,大伙回到总处,那儿已经有人将热食备好。有事的人就去处理事情,暂时没事的都留下
来把东西吃了,总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井然有序,就有如雷佬还在的时候。
「哥。」
林晓熙拿着一碗热食来到雷庭面前,雷庭伸手接过来,道谢后立刻吃了几口。
「坐飞机累了吧?」
「不累,都在睡觉。」林晓熙一笑,带起两个小酒窝。
「想不到再次见面是这样的情况,还以为至少可以帮你接个机。」
「没事。我想雷伯因为有你,会走得很安心的。」
因为我……
雷庭停顿了会儿,心想若是晓熙知道雷佬是为什么脑中风的,就绝不会说出这样的安慰话。但雷庭心里,知道这个儿时玩伴在
关心他。
「我已经去雷行那看过了,他还是没变,至少外表是没变的。我还期待他醒来知道我回来了,肯定吓得连大门都不敢跨出一步
。」
林晓熙长雷行两岁,小的时候,严然端着姊姊的身份管教对方,让雷行吃了不少苦头。但雷行对待林晓熙和对待雷庭一样,带
着尊敬,并不会将少爷脾气使在他们身上。
「跟你介绍……」雷庭抬起头,对着某个方向叫了一声:「阿政!」
林晓熙疑惑地转过身,看见一个面相普通,像个上班族似的男人快步走过来。
男人走近后,看见她,露出笑容。
这笑容让林晓熙愣了愣,但她很快接着回以微笑。
她绝不会弄错自己爸爸的职业,更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分寸,相反地,她向来很聪明,她也知道她在国外这么多年,总有一天是
要回到这里。不敢说是女承父业,但她知道自己的手段,确实是可以在这个圈子里的上位中,占有一席之地。
她看人一向十有八九的准确,但她没想到,眼前笑起来让人一改上班族印象的男人,就是前阵子在越洋电话中,听爸爸提起的
人物,江政佑。
而雷庭的特意介绍,并没有让她失态。
像个男人一样,林晓熙毫无尴尬地握住江政佑的手,摇了两下。
「你好,我是晓熙。」
江政佑点点头,维持着友好的姿态,「我叫江政佑,你叫我阿政就可以了。我听雷庭说过你,你们交情很好。」
雷庭看着江政佑时,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道:「晚上我们三个一起吃饭吧。」
晚饭的地点就在总处,定在这里,方便刚接手一切的雷庭发落因丧礼而停摆的重大事务。
看起来是低调着庆祝林晓熙的回国,但不知道是不是江政佑多想了,他总觉得桌上摆的都是他爱吃的。
他到底也是知道自己吃相不怎么样,更何况女士在场,所以就刻意地放慢速度吃。
这导致了雷庭不停帮他夹菜,一边问着:「不合胃口?」
「不,挺好吃的。」
说完,江政佑像被按了什么开关似的,狼吞虎咽起来。
林晓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看着面前的两人一来一往,完全不像是上下属的关系,再怎么信任和重用,帮忙夹一次菜也就够了
。但雷庭的态度像是特别爱护似的,往阿政的碗里不停地夹菜,桌上的盘子以可见的速度慢慢净空。她知道雷伯和自家爸爸也
是足够信赖的上下属关系,但是,她就没见雷伯曾经这么对待过爸爸。
所以,林晓熙那句话问得极其自然:「在一起多久了?」
江政佑和雷庭两人同时抬头,但显然,两人的表情极不一致。
雷庭脸上带着关爱的笑容,明了地对着晓熙笑了,那是一种自小到大培养起来的默契,那笑容彷佛写着:果然你就是个明白人
。
然而,江政佑就不是这样了,他像是世界在下个十分钟即将崩解那样,脸上石化出一个慌乱的表情,直直地瞪着林晓熙。
他耳朵还在嗡嗡地叫着,却清楚地听见雷庭带着温柔的声音回答:「还没半年,但是……相处很久了。」
林晓熙说:「嗯,哥,你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也是这样对阿政吧?那太明显了。」
雷庭也很快接话:「喔,我自然有分寸。」
她挑起眉毛,却不见粗俗地说:「那我就祝福你们?」
雷庭笑着说:「尾音别上扬好吗?别跟我说那个问句。」
林晓熙笑了笑,道:「将来会很辛苦,相爱就得坚持住。」
最后那句话,林晓熙是特别对着江政佑说的。
江政佑也终于恢复了冷静的表情,看来,他果然有被小少爷雷行之前的反应吓着。他想起雷行一知道他们关系的时候,那灾难
性的一连串反应让他……真的是害怕了,被小少爷打出来的伤明明早就康复了,却在这时反射性一般微痛了起来。
这也说明,难怪他刚才如此失礼地出现了慌张以及心跳加速的症状。
但是……
江政佑鼻子突然发酸,就跟直接吃了柠檬片一样的效果。
能被雷庭相熟的人承认并祝福,那种感觉实在是……说起来丢脸,但他真心有点想哭。
(五十九)
「将来会很辛苦,相爱就得坚持住。」
这是林晓熙说的,江政佑觉得她说得很好,他也谨记在心,三不五时地就回想一遍 。
而这个「将来」在雷佬被好好安置在山坡上的那块风水特好的位置后的一个礼拜,就急急来了。
雷小少爷醒了。
据说醒来的时候刚好都没有人在场,护卫在病房门口守着,看护阿姨去上厕所,还是进来列行查询的护士发现的。
雷行醒来,不吵不闹,眼珠子盯着天花板,手不停地摸着左边的脸颊,着磨什么似地缓缓摸着。
雷庭是在雷行醒来后的十分钟内接到的消息,那时他和永炎堂的堂主正在谈下一批的生意,枪枝出入的新地点。当亲信弯下身
低头在他耳间报告这则新闻时,雷庭表面上还算镇定,但生意是肯定谈不下去了。
匆匆来到医院,雷庭身边的亲信都各自认为老大走的像飞的一样,他们也就闷着头跟着,额际都冒出汗来,在这春季晚间,天
候还不算热的时候。
这些天,雷小少爷都是被医院的点滴和灌食养活的,跟过去的锦衣玉食比起来当然是低了不止一个层次,整个人瘦了也不止一
圈。
当雷庭看到那个他宠惯出来的金贵小少爷时,心中只想着,平安就好。
雷行瘫坐在床上,脸颊是明显地凹了进去,但那堪比明星的俊美五官是不可能变的,只是左脸颊上有道浅色的疤痕。他睁得大
大的眼睛在看到雷庭的时候,睁得更大了,然后,向着雷庭,伸出了双手。
雷庭大力地抱住他。
雷行的声音,带着虚弱问道:「老爸……呢?」
雷行没听见回答,只觉得搂住自己的双臂更用力了。
在雷小少爷醒来的当天晚上,他终于从兄长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父亲中风死亡的消息。
门口守着的护卫们以及跟着雷庭前来的亲信们脸上都并不是很好看,因为他们都以为雷行接下来的反应会让他们难以处理。
但是病房内静悄悄地,没有物品砸门的声音,也没有破口大骂的声音。
安静地令人心颤。
病房内,雷行从听到消息后的五秒内,豆大的泪水像影片被快转那样快速地从眼睛处滚落下来,身上的蓝色病袍很快就因泪水
而变得深色。
「怎么会……老爸……老爸,是因为我偷钱的关系才中风的吗?」
雷行呆呆地问着,一句话,就问到了核心。
雷行他,向来不是个没脑袋瓜的笨蛋,只是被宠成现在这副德性,眼睛长在头顶上,处处用着鼻孔看人,乖张残忍,恶名昭彰
,在玫瑰街上就是丈着自己的身份欺压底下的人。
说到底,雷佬和雷庭都要为这样的雷行负起责任。
雷庭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弟弟,没有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然后,在听过自己父亲往生的震憾消息,下一秒,雷行马上就想到自己的处境,以及后路。
想来,雷庭什么都没说,这沉默的气氛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件事,就算自己没有亲口承认,哥也早就知道在钱室盗钱的事是他干
的了。
雷行眼泪已经止住,但脸上的泪痕一条条的,让人觉得可怜透了,他愣着伸手不停地摸自己脸颊上的疤痕。
「那我,怎么办?死吗?哥,你会让我死吗?」
雷庭当然不会让这唯一的亲人死去,所以他将手按在雷行抖得厉害的肩膀上,道:「有人替你死了。」
雷行当即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默默地松了口大气,连谁替他死了,他也不怎么关心,只要知道自己是没事的,这样也就可以
了。
不过,父亲的死,确实让他心痛,或许这还是人生头一遭,内心产生了一种名为内疚的东西。
「不过……我会给你处罚。」
雷庭接下来的话,说得无比坚定。
「你这次的行为,已经危害到帮会,更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你就算给我保证你再也不敢,但是只有一条路可以保证你不会
再犯,也不会再因为这样的事,将你自己逼向死路,你的安全,这已经是我在你身上唯一考虑的事了。雷行,你不能继续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