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辰邪瞟他一下,眼神里带了促狭的意味,转身便要走,被人拉住宽袍衣袖。
“你找到他以后,会去哪里?”凰歌的声音很轻,语调似乎还有些恳求。
阴辰邪静静地凝视那双漂亮的眼眸,依然没有那样的光芒,却也很好看,水光潋滟,微微上扬的眼尾,淡淡红晕衬得宛若艳丽
的桃花瓣,倾国倾城。
他勾起唇角,浅浅地笑起来:“他还未看遍这人世锦绣山河,我会带他去。”话毕,足尖倏然点地,三道身影齐齐消失。
紧咬嘴唇,凰歌定定地看阴辰邪点足跃上屋顶,几纵几跳就消逝了身影。
流烛心疼地看着凰歌,不停颤抖的身躯泄露了他的脆弱。见凰歌遥遥凝望阴辰邪离去的方向,眼角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那里
早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惨淡的月光洒在琉璃屋檐上。
流烛狠下心来打断凰歌:“殿下,这些刺客如何处置?”
终于回过神来,凰歌脸色苍白,脱力地抓住流烛的手,小声道:“关起来,不用审了。”
“殿下?”流烛诧异。
凰歌摆了摆手,慢慢往回走,摇摇晃晃的动作吓得流烛急忙上前扶他。
他是神御皇朝四殿下,是闻名天下的容王,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经过那么多次的刺杀,他业已明了。何况,这些刺客的
身手、对待被捕的反应,还有频繁的行动,他当然猜得到幕后是谁在操控。
凰歌重重地叹了口气,手背上有冰冰凉凉的液体,转头看到流烛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他才明白过来,那是泪。
阴辰邪定然找得到妖颜。他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他连作为替身的资格都失去了。
可是停止不了的想念该怎么办?他才离开,他便已开始永无止尽的想念,接下来的日子,他该如何是好?
“殿下,忘掉他吧,只有这样才不会再难受。”流烛低低的声音响起。
凰歌默然望着黑夜中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他停下脚步,扶住高大的廊柱,看向浸染于黑夜月华中的莲花池。绵延的血水仿若蜿
蜒的藤蔓缠绕着弯腰清理的侍从,一点一滴聚入黑暗。满池芙蕖宛若为这鲜血滋润,素白、桃红、嫣紫,在夜风下妖艳地搔首
弄姿,半隐浓墨。
静静地望了好一会,凰歌轻声道:“……偏偏是他……独独是他……为何……我就是爱他……”
无论如何,痴心想要他也记得他。不需要太多,不需要这样一刻不停的想念,不需要这般深入骨髓的思念,只要一个小小的位
置。
像是在呓语又像是诘问,飘忽不定的音调如同虚无的脚步。
流烛慌乱地眨眼,死命不让眼泪流下来。这样的殿下让他疼得心都揪起来,懊悔地抓紧了头发,揪破了头皮也未曾察觉。
不该是这样的。
他尊贵美丽的殿下,该是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生幸福。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二十四章
上
暑夏已远,仲秋终了,寒冬将近。
曾跃上险峻山巅,在风起云涌的峰峦中找寻;也曾深入阴湿丛林,在藤蔓枯树的迷雾中游弋;也曾置身白浪河川,在惊涛骇浪
的深水中探寻;也曾登上斑驳塔楼,在隐隐绰绰的窗格中逡巡;也曾走进熙攘的城镇,在灰墙黑瓦的街巷中寻觅……
明明只是短暂的分离,不应该有太多的情节,却是自始至终都寻找不见。
哪里都没有妖颜。
离冷和月析柝不厌其烦地跟着阴辰邪寻遍神御皇朝疆域,却没有任何妖颜的影踪消息,似若故意的销声匿迹。
“太师叔,或许关外有什么线索也说不定?”月析柝思量道。
阴辰邪面无表情地斜睨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开去,过了会,道:“我进一趟尸山,你们回去。”
“尸山?!那里太危险了!”月析柝大惊失色地叫。
离冷睫毛微动,开口道:“掌门要我们保护太师叔。”
阴辰邪转向离冷和月析柝,目光带了促狭,笑道:“哦?不仅派你们来寻我?还要保护我?他打的什么算盘?”
月析柝被笑得面上有点僵,尴尬道:“……我们总帮得上太师叔忙的。师兄,你说是不是?”
离冷不应,只眼神闪烁。
阴辰邪轻笑两声,慢条斯理地道:“既然你们掌门说要保护我,那就随我一同去尸山。你们在山下等我。”
月析柝还想说什么,被离冷淡淡的语调打断:“是。”
尸山。
历代王朝禁忌之地。
位于浚稽山脉末端山结,连接两大山体——咸阴之山、阳虚之山,传闻被诅咒的两座山。在神御皇朝百姓之中,提及其名讳要
千方百计回避,若是不小心说漏嘴就可能引来无妄之灾,遑论进去这两大山体之中的妖域,魑魅魍魉群聚之所。尸山山阳某处
更是传说存在鬼界入口,世间大大小小冤魂亡灵皆是来源于此。
故而,尸山由此得名,是为禁忌之地。
可从芝薇山谷自由出入的江湖人士称为能人异士,若能进得尸山出得妖域,那便是武林佼佼之辈。古往今来,尽管妖域险恶万
分,依然有不少的武林高手、江湖侠士前来挑战,仅有为数不多的人全身而退。
尸山临海之左,无水、无草木,其阴多沙石,多怪鸟、多猛兽,其顶多火、多雾,其阳多金玉、青碧,多奇珍异兽、灵鸟幻蛇
。
行到山顶,就有各种妖兽魔怪出没,隐约可见锈迹斑斑的兵器散落在碎石沙砾中,颇有满目疮痍的战场之态。
阴辰邪微蹩眉峰,五指曲张,脚下生风,疾速掠过被割裂的火影迷雾。沿途哀嚎不断,鸟兽翻滚地掉下山脊,瓦砾碎石中伸出
的干枯手骨被烟雾中看不见的引线撕成碎片。
山麓又东百里有隐隐火光,光怪陆离的阴影飘飘摇摇升腾其中,哀鸣嘶吼不绝于耳。
阴辰邪遥遥瞥一眼,正见数个模糊身影鱼贯而入,宛如牛头马面,隐隐绰绰,辨不真切。想来那就该是百姓们口口相传的鬼门
关了。
脚下不停,他反手震飞盘踞岩洞外围的赤蟒,朝山脚而去。
靠近尸山山脚,雾霭浓重,几乎漫上山腰,宛若山岚。阴辰邪点足跃入烟雾,视野顷刻为白茫茫侵占,耳边水声滴答,余音嫋
嫋。
水滴声中夹杂着清脆的嬉笑,甜美的女声萦绕耳畔,仿佛就在身边娇笑。
阴辰邪十指稍张,挑眉低笑。
雾霭中忽地响起倏倏数声,尖厉的惨呼划破迷雾,淡淡烟色微褪,隐约可见一只面色苍白的女妖趴在草地上喘气。
他收起十指,缓步走去,左手抬起,中指略屈,女妖像是被勒住喉咙,咳了几声,气息奄奄地呜咽起来。
男人微微弯下身,带着邪气的笑容,轻声道:“有没有一只眉墨经过这里?”
女妖被勒得翻了个白眼,瘦削的尖脸气色全无,张着嘴答不上话来。
“噢,我忘了,”阴辰邪放下左手,轻笑道。
女妖爬起来,尖细的指甲抚了抚喉咙,后怕地看看阴辰邪,又咳了数声,才颤巍巍地答:“……没、没有……”
眼前的男人虽然还是在笑,女妖却觉得周遭的温度蓦地都冷下来了,她浑身僵硬,看他转身一言不发地撇下她转身往前走。
忽而又想起方才那个邪肆的笑容,女妖不由自主地仰头道:“哎——前面危险——”
阴辰邪转头,扬高斜眉打量尖脸女妖。
又是这个蛊惑人心的邪笑,女妖头晕目眩,不禁痴迷地盯着阴辰邪:“前面很危险,你会受伤的。”
“你已经领教过了,不想让它们也试试么?还是你要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消息?”阴辰邪勾起唇角,眯起眼睛道。
女妖顿了顿,察觉男人眼里危险的光芒,她下意识向后缩了缩,道:“前面的妖精也许知道,不过她们可比我厉害多了。”言
下之意便是你此行有去无回。
“谢谢。”阴辰邪挑高了眉,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女妖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怔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压低了嗓音嗤嗤地笑起来,尖尖的脸蛋泛出浅浅红晕。
走出浓郁的雾霭,紧连的是夏日炎炎的蓝天白云,清泉绿地。
妖域之外寒冬将至,妖域却是全无春夏秋冬之分。
每个强大的妖物霸占一方土地,依照各自喜好设定季节,故而妖域之内完全可以一日赏玩四季,全然没有任何规律。弱小的妖
物精怪则四处流窜闪躲,也有强大的妖物允许它们在自己地盘修炼,或是中立未被侵占的地方,待得功成名就之时,小妖怪们
大约也可抢得一块封地之类。
此处的妖物可能喜好夏季,且力量颇为强大,方圆百里目力可及之处均是艳阳高照,刹是热烈。
阴辰邪微微蹩眉,热辣辣的阳光使得他心下不悦。
这一块红花绿叶的地方隐匿着众多妖类,小心翼翼地藏掖在草丛林木后面好奇地窥视这个陌生人,不时偷偷摸摸地互相交谈,
发出窃窃私语声。
走了半晌,阴辰邪都没有感觉到丝毫气息波动,这块区域的主人似乎完全不在意有人闯入它的领地。
站定下来,阴辰邪平举双手,十指大张。
一边的小妖们还未明白这个人在做些什么,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勒住四肢,拉扯至半空,曝晒于炙热的阳光下。
“呜呜……”妖术尚弱的小妖们纷纷痛呼出声,挣扎着想要逃离束缚。
另一些修为小有成就的妖物蜷曲着身体在空中与看不见的引线缠斗,翻滚的姿态在旁人看来很是可笑。
“我不出来见你,你也不用这么大发雷霆吧?”嫋嫋的女声柔柔地响起。
一名妙龄女子现身于飘渺的烟雾中,水绿色绫纹长裙,花哨的发髻上饰有藤蔓模样青碧,婀娜多姿,身姿曼妙。
“不这么做,你会这么快出来?”阴辰邪反问一句,手上力道不减。
绿衫女子颇为兴起,娇娇笑道:“哦?你道它们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非要出来见你?”
阴辰邪慢慢收起左手五指,左边成群的小妖们齐齐跌下地来,稀里哗啦摔作一团,呜呜地抱成一堆大哭,泪眼迷蒙地偷眼看这
边绿衫女子。
他勾起唇角,慢悠悠地道:“你若再事不关己,它们可都要没命了。”说罢,扬了扬右手,狼狈的妖物们上下弹跳不已。
绿衫女子稍稍变了脸色,很快又恢复过来,仰起头,语气傲慢:“你要问的是我,为难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做什么?莫非
是想衬托你的孔武有力?”
男人轻笑两声,突兀地抽手,妖物们统统坠地,像是果树上掉下的果实,劈里啪啦落了一地,哀嚎绵延不绝。
转而,绿衫女子猛地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到身后树桩前,细线模样的东西刷刷由阴辰邪修长的指缝穿出,勒住她的腰肢将她直
直绑在树上。
妖怪们都遽然白了脸,紧张地看向女子,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女子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等遭遇,脸颊绯红,怒视嘴角带笑的阴辰邪:“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阴辰邪慢慢走近她,缓慢扯了扯指节,调笑地说:“似乎是你求我更加适合。”
周身都被引线死死缚住,轻轻拉扯的动作收紧了她的呼吸和皮肤,好像要将魂魄一起勒出体外。细瘦的身躯禁不住这力道,白
皙的皮肤迸出点点血珠,女子面色惨白,四肢无力地倚在身后树桩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小妖们见此情景,一阵骚动,尽管眼神愤恨,却没有一个敢上前制止,他们不是这个恶毒男人的对手。
“现在,告诉我,眉墨在哪里?”走到女子近前,阴辰邪放开手掌,问道。
“哼!”绿衫女子吒道,“……我不知道。”
说完这句,女子倔强地扭过头不再理会阴辰邪,本以为会被严刑逼供,却意外地发觉全身的桎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
不算温暖的怀抱。
阴辰邪将柔软的躯体抱进怀里,笑得轻薄,缓缓俯身凑近诧异到呆滞的女子。
直到绯红的发丝触碰到面颊,绿衫女子才惊醒过来,面对那张艳丽狂狷的容颜,她抵挡不住蛊惑的邪笑,微红了脸颊,怔怔地
望着浮慢的男人。
眼看就要触到女子的秀挺鼻尖,阴辰邪忽地移到她耳畔,压低了嗓音,声线魅惑地低低呢喃:“告诉我,他在哪里。”
她就像是中了盅,丧失了神智,失神地应:“主公大人,就在前面三百里。”
手脚霍然撞到地面,绿衫女子愣愣地望了望自己。抬头就见已在不远处的阴辰邪,轻佻地冲她扬起斜眉,唇角微勾,眉眼风流
。
或许是谢谢的意思?
绿衫女子摸了摸耳垂,上面似乎还留有方才灼热的温度。妙龄女子抚着绺发,怔怔凝望离去的背影,忽然轻轻笑出声来。那一
副看似娇羞的模样,直把战战兢兢围过来的小妖们吓了一跳,脸上担忧的神色更浓重了。
下
依据绿衫女子所说,穿过前方三百里,便是眉墨所在。
这之中有冰天雪地的山川、也有黄沙漫天的荒漠,更兼诡异神秘的丛林之类,阴辰邪均以强横手段迅速通过,直抵目的地。
通过一段迷幻境地,再次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鸟语花香。
金色暖阳,正值春日,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苁蓉碧绿中长着奇珍异草,间或生有雪白蘑菇,白胖兔子蹦跳地跃出来,一把抱住。白毛狐狸伸了脑袋左右张望,探头探脑地
瞅一眼陌生人,即刻精明地藏进万紫千红的花海。
阴辰邪踩上软绵绵的草地,径直走进幽深的花园。
花海绵延起伏、迎风而动,犹如斑斓海浪,埋进看不见的尽头。诸多小妖机警地佝偻着,不敢放肆打量入侵者,只悄悄瞟一眼
,再兴奋地低首钻下去交头接耳。
没走几步,阴辰邪就心浮气躁,于是揪住一只树精。
“眉墨在哪里?”
树精是被阴辰邪劈手从花妖中抓出来的,吓得他瞪圆了眼睛,满是皱纹的脸更加扭曲了,半晌说不出话。想了好一会,才用干
巴巴的声音答道:“您说的是……主公大人吧?”
阴辰邪有些诧异,还是点头,树精便带他去找。
树精大大咧咧,看去无甚头脑,走着走着就开始唠叨个没完,主公大人是如何如何的漂亮,主公大人是如何如何的好看,一路
说个不停。
阴辰邪听了觉得好笑,不搭理树精的自言自语,也没阻止他说下去。
没有明确的小径,他们走在错综复杂的花海树丛之间。四周妖物的等级渐高,甚至有不亚于刚才所遇的妖物隐匿其中。它们讶
异地望着树精和阴辰邪,又静静埋下脑袋。
树精带阴辰邪走到一处地势较高的绿地,视线被茂密林立的树丛挡住,缓步踏上小山坡,树精小心翼翼地伸手拨开碧绿的树叶
。
树木苍翠高大,最中央的树上坐着一个人,纯黑的长发和素白的衣摆倾泻而下,完全是夭邪的姿态,孤高地眺望远方,神情落
寞。
阴辰邪有一瞬间的怔忪,即刻足尖点地,飞身上前。
听到这边声响,那人慢慢转过头来,猛然僵住了身形,苍白的脸容既是慌乱又是震惊,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
没等树精反应,他便像是翻身跌下来,直直扑向阴辰邪。男人因这冲撞的力道稍退了一步才站稳,抓了他瘦削的肩朝前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