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第四日清晨,容王一行抵达皇城,顺利回宫。
神御皇朝的宫址皇城处于浚稽山脉、堇年江交接之地,背山望水,东临广袤海洋,南接浚稽山脉,西为黄土中原,北倚堇理之
山。皇城浩瀚,宫殿屋宇林立繁多,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远在皇城百里之外,就见当地生活富饶,如若恩泽四海。
四皇子回宫,声势浩大,皇帝城门亲迎,将容王一行接至宫中。
启奏、呈禀、密谈、商议,团团转忙了数日,凰歌才有机会见到终日无迹可寻的阴辰邪。封官之事已呈给皇帝,四皇子顺便把
他英勇救人的事迹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本想顺利批奏,谁知皇帝龙颜大悦,摆宴慰劳容王,非要叫上这位新任官员。
凰歌当下就垮了脸,先不说阴辰邪肯不肯去,就是去了,他唯我独尊的傲慢行径也定然触怒天颜。犹豫良久,眼看夜宴将至,
凰歌只得硬着头皮去请阴辰邪。阴辰邪自是不应,一口回绝,没有商量余地。
思索许久,凰歌只好假托新官忽染风寒,起不了身。幸好皇帝没追问下去,凰歌松了口气,不然他定要漏洞百出。
此次夜宴请的朝廷官员不多,多是皇子皇女、亲王郡王,唯有一人身份特殊,未穿朝服,坐席却仅次容王,很是英气挺拔,看
得出,地位在宫里很是显贵。
“容先生,好久不见。今次居然能请到你,实在是凰歌有幸。”凰歌执杯敬酒。
这位天青色衫子的俊朗中年男人便是流烛口中德高望重的容先生,极少在宫中露面,身怀奇门异术,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
能解决的。
尊贵美丽的容王给他敬酒,中年男人却皱了皱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容某此次前来是专程找凤昭王叙旧,岂料适逢他
北上未归。听闻陛下说容王殿下即将归来,故而在宫内停留几日。容某谢过容王殿下。”
容本是凤昭王的忘年之交,经由凤昭王引荐才入得宫中,解决了不少宫内的疑难杂症,被皇帝尊称为容先生。
凰歌也觉得容本的眼神有些不对,但此后容本就没有多话,虽很是纳闷,宴席上也不好开口询问。他和凤昭王情同手足,容本
又是凤昭王至交好友,他们本就相识甚早,容本断无冷落的道理。
“那么,容先生打算何时回去?凰歌刚回来,不如你在宫中多住几日。”皇帝已是花甲之年,发须半白,大腹便便,却是声如
洪钟,朗声笑道。
大家都以为容本会如先前那般推辞,却听得他道:“容某正有此意,多谢陛下。”
皇帝也是愣了愣,随即大笑三声,连声叫好:“还是凰歌面子大,看来下次朕要留住你还得让他出面啊。”
“容某不敢。容某只是觉得与容王殿下同姓,或许三百年前是一家,难以逆缘。”容本恭恭敬敬地道,不卑不亢。
几名皇子面面相觑,摸不透是容本忽然转了性,还是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容王殿下魅力太大。以前是无论如何,就连凤昭王
都难以留住的容本,这次竟然一口答应。
凰歌也有些吃惊,频频看了容本几眼,见他不动声色,只得作罢。
宴席结束,向皇帝告别后凰歌提脚欲走,容本从后面赶上来叫住他。
“容先生有什么事吗?”
“容王殿下,请借一步说话,”容本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自己已有夭邪入体?”
凰歌震了震,望向容本,道:“容先生怎么知道?”是了,这容本通晓各种奇门异术,也难怪他能看出自己不同以往。
“昨日容某夜观星象,发现有异,再加上殿下恰巧从容某窗前跃过,神情微变,容某便有些察觉了。适才宴席上细细观察,确
定殿下的确夭邪入体。”
凰歌恍然大悟,昨日忙得头昏脑胀,忘记吃下药丸,虽然及时被阴辰邪捉了回去,不想还是被容本看了去,希望没有别人再看
到了。
大约是察觉到凰歌所思所想,容本又道:“容王殿下不用担心,除容某外,尚无他人见到殿下异状。”
凰歌点了点头,道:“谢谢容先生关心,我已找到除妖之法,那人正在府中。”
“是那位新封的文书官?”
“正是。”
“可否让容某随殿下前去找那位高人一谈?容某不甚放心,也不好向凤昭王交代。”
容本言辞甚是彬彬有礼,若是拒绝,倒是无礼了,凰歌随即应下,带容本回府。
所幸阴辰邪今夜没有不见,站在容王府花园里,长身玉立,迎风而站,颇有潇洒随性、玉树临风之态。
凰歌因为有要事处理,没来得及走到花园介绍,中途就被急匆匆的流烛拖走了。
容本独自走至阴辰邪身后,刚要开口,那人就霍然转身。
罕见的绯红长发,张狂地披散着。那人本是隐在漆黑夜色下,此刻被长廊的光亮一照,闪着银红的光泽,诡异奇特。肤色在黑
夜下凝脂如玉,斜眉上挑宛如剑尖,眉梢也带着邪异的微微红色。黑红异瞳,一只青黛似黑,一只根本说不出是什么红色。
这不是常人该有的发色和瞳色。容本皱起眉头。
那人狭长的凤眸微睁,眉目如画,美若冠玉,艳丽狂狷。双目却隐隐暗含阴寒戾气,俊美无俦的面容显得分外森冷邪肆。
此人绝非善类,恐怕,也会对容王不利。
容本深眉紧锁,平静地一揖道:“在下容本。阁下便是容王殿下的新任文书官,亦或是,除魔卫道?”
阴辰邪面无表情地打量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中年男人,隔了好久才应:“我姓阴,单名一个邪,的确是来除妖的。”
容本尚在疑惑到底是哪两个字,又惊讶于他极其无理的态度。
阴辰邪又道:“你无须多想,就是阴邪二字。”
容本愣了愣,绕是他见多识广,也没听说过父母为子女取这种名字,不吉利,更不讲究避讳。容本想了想也就作罢,毕竟他来
不是研究名字的,停顿片刻便直奔主题。
“容某想请教阴公子,容王殿下身上的到底是何种妖物?阴公子又是用什么方法治的?如今,容王殿下身体如何?那妖物又如
何?”
阴辰邪瞅他一眼,拂了拂衣袖,挑眉道:“无可奉告。别抢我的妖精,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话毕就高高跃起,快得仿
佛一下子就消失在半空,只留下一串讽刺般的低笑。
容本呆怔当场,他活了数十载,也未曾遇到过如此古怪的人。况且,这公子生得仅仅弱冠年纪,行径却如此不寻常。看来,容
王殿下的事须得密切留意,不然,就有辱凤斡的郑重嘱托。
自此,容本便时常到容王府走动,引得一干人等大为诧异。不过,容本甚少再见到阴辰邪。而且奇怪的是,每每入夜,流烛便
会万分扭捏地请他离开,或者是面红耳赤的凰歌本人。
容本感到非常讶异,流烛一众侍从也守口如瓶,什么都问不出。忍无可忍之下,颇为担心容王的情况。一日,容本趁流烛不备
,小心地躲开各大高手,跃上屋顶,却听到容王房内令人脸红心跳的云雨声,当下哑然,简直惊得要从琉璃瓦顶上掉下去。
容本不是被世俗理念约束的人,但也着实被这事震惊了好一阵。稍稍镇定,又去窥视一眼屋内翻云覆雨,容本立刻了解。他饱
览的群书中正巧有那本古籍记载,认出容王身上那只妖物便是世间罕见的至宝眉墨,阴辰邪是在通过吸取眉墨的功力提升内力
修为。虽然此举的确是为容王除妖的最佳方法,但是未免太过折辱容王的千金之躯。
经过再三深思熟虑,容本还是决定去和容王好好谈一谈。
第八章
凰歌正在书房翻阅文书,听得门外通报,便放下案牍,起身相迎。
“容先生,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容王殿下,容某有要事相谈。”容本满面肃容。
凰歌把他引到椅上,恭敬道:“不知容先生找我究竟有何要事?”
容本也不废话,直戳了当道:“不瞒殿下说,容某已知殿下身上夭邪确切来历,也知晓阴公子除妖方法。觉得甚为不妥,故特
前来商议。”
凰歌一下子没了声音,垂下眼睛,耳根通红,好半天才低声开口道:“……先生,都……知道了?”
“是,殿下。百密一疏,传出去不利于殿下名声,还请殿下三思。”容本郑重地说道。
“……可是,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沉默半响,凰歌咬着唇,慢慢道。
“殿下?”容本有些诧异。
他看到凰歌缓缓抬起的脸庞,通红的耳朵,脸颊微红的肤色,眼神却写上了坚定。
“既然殿下坚持,容某也无话可说。容某会想尽办法,做到万无一失。殿下,容某先告辞了。”容本起身作一揖,便离开了。
凰歌怔忪地坐着发呆,直到流烛走进来才回神。
“殿下,别想了,吃点东西吧。”流烛递上桂花千层酥,关切地道。
接触到流烛的目光,凰歌突然觉得惶恐。整个深宫,最了解他的人,除了他自己,大概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流烛了。
“流烛,我……”木讷地拿了桂花千层酥,凰歌却说不下去。
“殿下,我知道,您不用说,流烛都知道。”流烛眼睛里忽地泛出泪光,平凡的五官,却很好看。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端来
一碗紫芋水晶银耳羹,吹凉了捧上来。
“流烛,我心里很乱,也很害怕。我、我……”凰歌神情恍惚,接过紫芋水晶银耳羹就蓦地喝下一大口。
凰歌在担心什么,也许他自己不是很了解,流烛却很明白。作为旁观者,他从最初看到现在,清楚地目睹主子是怎么越陷越深
,他空有一腔话语劝慰,仍全然改变不了事实。
“殿下,”流烛忽然跪下来,伏在凰歌脚边,虔诚地说,“流烛不懂什么大道理,流烛只知道平安、快乐、幸福最重要,流烛
希望殿下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一生幸福。”
“流烛,”凰歌放下汤碗,弯下腰来捧住流烛的脸庞,微笑着道,“我不会辜负你的。”
“殿下……”望着凰歌,流烛蓦然觉得他的殿下真是漂亮,比他所有会用的形容词都要好看。真希望这么美的殿下,阴辰邪不
会去伤害。
“流烛,天气转凉了,不要跪着了。明天你叫内侍省派几个手艺好的裁缝过来,给阴公子添些御寒的衣服。”凰歌挥了挥衣袖
,坐回去继续看文书。
流烛站起来收拾了点心碗筷,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端上碗盆出去了。
书案后的凰歌轻轻叹口气,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手捧案牍上。
前脚离开书房,容本后脚就去找阴辰邪。刻意寻找并不费事,容本在花园的莲花池旁一个不
易被人发现的地方,找到正在练功的阴辰邪。
即使用了上乘轻功,阴辰邪还是在他踏入花园起就警觉地睁眼,坐在低矮的假山山石上看他。
容本悠闲地走近假山,摸摸灰白的山石壁,道:“我很好奇,你如此年轻,武功却这么深不可测。”
阴辰邪斜睨他一眼,勾起嘴角道:“机缘巧合,天赐良机罢了。”
“天赐良机可是指那只眉墨?”容本收回手,拍拍指尖灰白的粉末。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阴辰邪闭上眼,好似不愿再搭理。
容本又道:“如今那只眉墨功力已被你夺去大半,接下去也许打回原形,如若没有高人相助,下场就是灰飞烟灭;也许尽快逃
得离你远远的,重新找个宿主,慢慢修炼。”
阴辰邪的眉毛动了动,随即睁开黑红异瞳,紧盯住容本:“你说什么?”
“我说的什么,阴公子应该听得很明白才对。”容本也紧紧盯住阴辰邪,关注他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
阴辰邪脸上没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阴寒戾气,全然不加掩饰:“你说的是实话?他接下去要么死,要么逃走?”
“容某从不诳语。”
阴辰邪霍然起身,足尖点地,飞离花园,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纵使没有把握胜你,我也不容许你伤害殿下分毫。”容本应下的承诺,绝不食言。
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金红苍穹,容本喃喃自语。
第九章
翌日。
内侍省派来的数名裁缝四处都找不到阴辰邪为衣裳测量尺寸,纷纷在容王府转得头昏眼花,最终气喘吁吁跑到流烛面前。
流烛找遍府邸也找不到阴辰邪,只得跑去告诉凰歌。凰歌刚从宫中回来,得知消息大吃一惊。翻遍府邸,甚至大张旗鼓地找去
皇宫,就差找到皇帝寝殿,遍寻各处,整个容王府被闹得鸡飞狗跳,依然没有阴辰邪的消息。
阴辰邪好像真的离开了,以前虽然他也是神出鬼没,但从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流烛看凰歌黑着眼圈坐在大厅失魂落魄的神色,本来雀跃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失落下来。矛盾地一面期盼阴辰邪回来,一面希
望他最好就此消失,不要再左右殿下的心情了。
裁缝们在容王府等到天黑,再等到天亮,自是没有丝毫怨言,不过,流烛实在过意不去,正打算让他们先行回去改日再来。屋
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阴辰邪被一班下人前呼后拥地挤了进来。
凰歌的表情蓦然破碎,腾地跳起来,没头没脑往前猛地冲进阴辰邪怀里。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被容王温香软玉送满怀的举动吓得瞠目结舌,一时之间,大家都像被下了定身咒。
凰歌蜷在阴辰邪怀里,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没能忍住,在扑到男人怀中的一刹那夺眶而出,一颗颗滚落到纯白的衣袍上。
阴辰邪被撞得胸口有些发痛,他皱了皱眉,想伸手将人推开,却发现怀中之人竟在低声抽泣,于是作罢,顺势拍拍他瘦削的背
脊。
凰歌把头搁在阴辰邪颈窝,细细地啜泣了一阵,哽咽着开口,声调微颤:“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以为你走了……”
阴辰邪听得困惑不解,低头问:“我有说我要走吗?”
“可是从前天开始你就不见了,昨天一天我都找不到你……”说着,凰歌揪紧了阴辰邪的外袍,仿佛这人还会在他面前凭空消
失一般。
“我在宫里的藏书楼查资料。”阴辰邪有点哭笑不得,轻抚几下凰歌颤抖的身体,用力把他从怀中拉开。
凰歌哭红了眼,睫毛挂着泪珠,轻轻颤动,倾国倾城的面颊布满泪痕,泪水无声地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定定望着阴辰邪,凰
歌复又扑进他的怀抱,软下身子,靠上温暖的胸膛,指尖又触到熟悉的温度,他渐渐平复下来。
被怀中的躯体靠得有些酸麻,阴辰邪不悦地扬起眉毛,瞪了瞪呆愣住的流烛,却没动手将凰歌推开。
所有人都张着嘴巴看这两人惊世骇俗的行为,半天不出一声。
流烛最先反应过来。他勇敢地上前,把扑在男人怀中的容王拖出来送回房间,好说歹说哄主子睡下休息,再回大厅看到一屋子
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裁缝、侍女、侍卫,还有站在中央神情自若的罪魁祸首,流烛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