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了草

搞得大队学员都知道，姜原有一个女朋友。

那些同志的传言，似乎终止了。替代的是另一个词“乱”，可是在严格的军队生活里，没有乱到哪里去的姜原，还是顶了这么个骂名，但他并没有在意，渐渐地似乎也很难在整个学员队里显得普通平凡。

个人主义的倾向，令他在军校这样的封闭环境里，极易受到打击。

有时，是故意让他排很久的队，都不能与外界打哪怕一个电话。

谁都知道他现在算是孤儿了，怎么能有那么多人可联系呢。

可是，他与恩师，旧友的联系其实从未间断。

这还算好，打不了电话，但是书信还是能够往来。

直至一次，他发现谢宁寄给他的新书包被打开过，他才警惕起来。

在联系到阿动的时候，他只有特别交待，不要寄过于大胆的东西来，逗得阿动在那头咯咯直笑，问他什么是大胆的东西。

他语结，想了想才说：“比如提香的画、维纳斯之类的”

这下阿动更乐了，问：“那瘦弱形体的可以么？”

“动，你不要这样曲解我好不好，”对女儿的那些生活不快乐的话，一直象阴影一般在姜原心里。他只是盼望女儿可以快乐健康的生活，每次电话都是以长辈的语气宽慰可爱的阿动。

阿动也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自己和姜原有着相同的人生际遇，全都父母早亡。

和姜原这样的师兄聊天，总能感受到不一般的关爱。

偶尔姜原象这样求她，她倒要耍点小脾气：“那就寄穿着金光闪闪衣着的《Kiss》吧”

姜原听了，狂汗，无奈的说：“你这寄来了，肯定能被咱们队的指导员给收去，我肯定看不到，那些铜板印的图片都很贵的”

“哈哈，不是吧，这也不行，那谢大哥都给你寄些啥”

“他一般都会寄些现代印象派，或者现代水墨之类，人家看不懂的”

“他还挺逗的，上次到北京来参加一个小型团体参，被人家当成女作者”阿动一说起这些就停不下来。

“呵呵，你知道他是男作者不就成了，不说了。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这么快，不是每人五分钟么，还没到啊”

“已经快了，记得有新画推荐我看哦”

姜原在高原时，这些事，全是小川代办。现在小川似乎人间蒸发了一般。

偶尔想起这点事，姜原心里还怪不舒服的。

第38章

既然小川决定不辞而别，去美国，那一定有他的理由。

姜原总是如此这般安慰自己。毕竟爱一个人在姜原的心里，应该是无条件无理由的支持。

这条路，他上世走过，并不容易。

而现在，好容易遇到了一个心神相合的人，他不能以爱的名义去束缚小川。

不能因为有爱，就朝朝暮暮。

小川一定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终南山再次迎来花开。

军校四周遍布名胜古迹，校园内楼房林立，布局美观，杨柳叠翠，绿树成荫。

阿动早就吵着要过来旅游。

姜原说你来吧，但他只有休假才能见外出。于是，为了满足阿动的愿望，他又约了谢宁，一块过来玩。顺便帮他看着点小丫头。在他眼中，阿动永远是个孩子。

可是，他们还没动身。

陕川地带就发生严重地震，姜原所在的学校，随时候命，听从上级指挥，准备赶赴灾区进行必要的救援。

他们大队里，首先就排出了一个尖刀队，由所有曾在高原地区服役过的学员组成。

姜原以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对当地自然环境的相对适应能力被挑进了这支队伍。

没多久，他们就星夜兼程赶赴灾区。

军车急急的带着他们向最危险的前沿地区靠近。先头的消防专业队伍已经赶到。传来的消息还算良好。一切秩序井然，幸好是西北，人烟甚少，但还是有不少百姓定居在那里。

他们的任务，就是尽力帮助群众从危险地带迁出。

三天后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蒙蒙亮。

吃了一块压缩饼干当早餐，上百官兵就开始等待分配具体任务。

姜原所在的组，因为熟悉高原反应，最先适应。逐个小村落的开始搜寻被困群众。

原本就破旧落后的高原村落，虽是春天，风把整个震毁的村落襞得萧瑟苍茫，见不到漂亮的蓝天，和绿油油的草地。看来这是雨水集结的前兆。

抬出几位年纪稍青的藏民，在他们的指点下，姜原跟指导员报备之后向深里探查。

偶尔跑出一二支还未从震动中恢复的家养犬，也是满眼的凄迷落漠，毫无精神。

姜原提醒战友，不要随意靠近。

在空荡荡的一片残屋破瓦前，姜原用最简单的藏语呼唤着，一步紧似一步。

一个上午，他们都能看到个别不幸的遇难者。但他们作为尖刀队，并没有停下脚步。

解放鞋里的军用棉袜已经开始粘脚。

遵照指示，赶回集结地时，天空被黑暗占据，象是要淹没这一片破碎的荒凉。

入伍以来，这次的任务对姜原来说，是最为艰巨的。

守卫雪山哨所，虽是孤苦，但却不会面对如此之多的死别。

雪崩时，也曾埋葬过年青的战友，但那也只是个别事件。

偶有进山帮助搜寻登山爱好者的事，也不会如现在这么的感觉无力。

在自然面前，人类的渺小显得如此钻心刺骨。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姜原都随部队坚守在岗位上。后续又有各级各类政府运送过来的物资需要分配发放。还有些民间的NGO也自愿加入到救援中来。

等他们调换岗回校时，有的藏民还流着泪给他们献上自制的哈达，表示万分感谢。

回来的头一天，姜原在集结的帐蓬外看到了牛锐，那个愣青的小子，似乎是打算将青春全都献给祖国美丽的高原。

面容明显比上次见到时更苍老了。本想问问他，老连长阿永是不是也参加此次救援，但一个转身，便错过了。

从理想上来说，姜原的理想可能比牛锐那样的职业兵要俗很多，牛锐可以坚守在第一线好几年。而他，只是想普普通通的活着见到他的小川。

甚至他想过，如果，小川在国外谋得了更好的发展，他愿遥祝小川的生活越来越好。

不是他不想高尚，只是有什么能比得上，小川生活得好呢。

虽然那里面可能没有他自己。

在他的眼中，爱是无私的。爱就爱了。

既然活着，就要快乐的活，因为我们会死很久。

学校为了表扬他们尖刀队，特别在暑期里给所有参加地震救援的学员补课。

姜原学的通信专业，有很强的理工基础要求。

他自然很易补上。但战友中有的是连队上考来的，成绩自然不易跟上。

姜原在经历了与牛锐的那一次相逢后，看开了许多。

拔尖就拔尖吧，就算他再怎么不合格，他也没想要往上爬。反而是那些高原上纯朴的人们给了他最多的力量。于是，他站了出来，编了一些自制的学习心得，交给宣传科的文书。

人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而放弃了从善。

当然，他不信佛，但是几年来在恶劣的自然环境面前，他也渐渐开始理解那些不远万里，三步一伏九步一叩首的虔诚藏民。

这种影响，是他前所未有的。那种城市里的纸醉金迷所不能填充的快乐，在这样的影响下，变得真实起来。

他不怨小川的突然离开，他正视自己的现状，在心里作了最坏的准备。

第39章

果然，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这年夏末，当举国同庆奥运盛世之时。

姜原收到了一封由美国寄来的邮件。

白色的航空蓝信封里，是一张合照。

照片中的一个人，是姜原朝思暮想的小川。

小川那爽朗的笑容，姜原永不会忘记。

那是一群青春朝展的年轻人的合影。小川站在这群人的右边，眼睛笑得晶亮，充满了喜悦与自信，开朗与洒脱。乌黑的头长了出来，不再是上次见到的光溜溜。

嫩绿色打底的学院派黄格衬衣，将皮肤本就白晰的小川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朝气蓬勃。

照片背景是一幢哥特式的教学大楼，远远的看去大楼上面有某某学院的标记门楣。

一群在阳光下，快乐无比的孩子。

除了小川，姜原看不到其他人。一切都显得如此的陌生。就象一封陌生人寄来的错误信件。

一切都好，就好。

姜原在心里说，还挺聪明的，知道寄群照，除了照片背面用美式写法记下的01.May.2008，只字未题。

一下子，那美好优渥生活的场景在姜原的心里构建起来。

虽然他没有去国美洲，但是把欧洲的那种生活看看，就可知现在这小子生活得很不错。

当年，他去瑞士等国参加国外青少年画展时，这小子还对着那些个照片发痴的说过，一定要和他一起再去那里吃吃那里的芝士蛋糕。

吃上好吃的法式甜饼了吧，其实很想再看看小川吃这些时的狼吞虎咽。有没有大胆的去逛逛G吧呢，晚上12点以后的成人节目有没有欣赏过？

照片里的俊男靓女，有没有一个也如自己这般钟情于你呢？

问题随着这张色彩亮丽的照片，五彩斑斓，又如过眼云烟。

转眼间，浮云飘过，化作秋风扫过。

无数思念尽成空。

没多久，从奥运志愿者活动中解放出来的阿动，就打电话过来：“师兄，你收到小川哥寄的照片了么？”

哦，原来不只是寄给自己，姜原答：“你什么时候收到了？”

“咦，那你是收到了？知道么，谢宁哥也收到了呢”

昭告天下？姜原有点无可奈何：“当然收到了”

“他这是不准备回了么？”

姜原一阵沉默。

“那我去找他回来！”阿动稚气的语调里，潜藏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你干么？要申请全奖去美国？”

“反正学校有几次作艺术交流展，我都没去”

“为什么不去？”

“喂，你不要打岔好不好，”阿动不乐意了。

“他要回自然会回，你想去美国就去啊多好的机会”

“怎么这样？你真舍得他一人在美国啊”

“他这不有一帮人陪着他了么，他有他的生活”

“可是，你们不是一直很好么”

“那我和你不也一直很好”姜原想逗逗阿动。

谁知阿动心比明镜，说“不一样，你看他的眼神不一样”

“哪不一样啊。”姜原否认。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苍白的否认是没有用的，你承认或不承认，爱就在哪里不增不减”

姜原笑着默认，没有答她，只在心里想，不知道阿动何时都大到可以关心自己的感情生活了。

回头又想，爱会不增不减么？

不是应该越爱越多，或者越爱越少么？爱情过了保鲜期，经过三二年的小打小闹，七八年的聊胜于无，是不是都会如浮云随风而逝？

曾经一起平平淡淡在一起的承诺是不是还能经得时间的打磨？

身在天涯，心在咫尺的柏拉图还有意义么？

啪一声，姜原刺破了脑中的肥皂泡。

知道他一切安好，不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么。

三年过去，姜原拿到了毕业证书，回了原部队。

高原上的美丽平淡得有如天堂，却又不乏人间烟火。薛磊没事还跑阿里来看他二次。

连长阿永已经是政委。在他的麾下，姜原自是如鱼得水。

姜原完成二年的上尉，便请辞转业复员回家。国家发了好大一笔买断性质的补贴。

一般的人都会找一家国企或者事业单位转业。

但姜原觉得那样过可能适应不了。对阿永的服从，是出于军人的职责。

而他的性子里，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是难以被驯服的普通劳动者。

自由职业似乎更容易适应。

家里的公房他没有即刻要回来，老邻居们也挺不容易。

他孤家一人，哪儿都能成窝。于是在社区大妈的帮助下，弄了一间旧房里住下。那里曾经是某厂的仓库，面积不大，空高确很高。他手巧，自己搭了个小阁楼，开了个小窗，打算在那里继续作画。

完成这些。

他便启程去了他一直想去的京城。

那里有阿动和谢宁。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他的小川呆过的清华园。

想他上一世来到这里时，京城还那么的古朴。现在，他再次来到这里世界还没有2012。

火车站里奔流不息的人群，车水马龙的街道旁那林立的高楼，还有那充实着欲望的人们的眼神。

一切似乎变了，但又似没有变。

钻出新修的地铁，京城的繁华一下就被郊区的野荒气所填埋。

往西不远，他已经能看到指示牌，指向清华园。

早晨的阳光铺在地砖上，金浅艳丽。

刹那间，一辆枣红色的豪华跑车，闯入这美好宁宜的画面。

姜原一愣。

那是他！

第40章

那一瞬间，姜原相信，他看到的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眉间那隐隐的哀伤，与那黑色墨镜有如阴影一般笼罩着小川俊秀的脸庞。

白色的衣衫套在他的身上，优雅而尊贵。和那年寄回的照片里的人，完全一样，又似乎并不一样。

跑车飞速急驰而过的傲慢，彰显出主人的浮躁。

等姜原再去追寻那浮躁的源头，路面只余有一片尘埃与难闻的尾气。

晚上和阿动，谢宁约在798里的餐厅聚首。艺术餐厅在798成了宣扬小资的消费品。

川菜也成了新概念川菜，当然味道还不错，比起姜原在川陕地带吃的，自然不在一个份量。

新的环境，新的创意，姜原一下子还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阿动见姜原兴致不是很高，问：“师兄，有心事啊？”女生总是敏感一些。

“能有什么心事？就你喜欢这地，吃的这都是什么啊，还真抵不上在西安吃的那些。”谢宁边吃边说。

阿动眼神一瞅姜原，说：“这不是为了方便你的工作么，你看师兄，打电话说来的时候，可开心了。”

“没有没有”姜原憨态的笑了笑。

上次本来说带他们游终南山的，结果因为地震的事，没成。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姜原提议：“要说吃好吃的，还是得到当地去。下次你俩有空了，我一定给你们当好西安的导游。”

“不是那意思，你那次保卫祖国，咱们还真替你担心，幸好平安回来了。主要是这里其实就不是吃饭的场所，瞧咱们聚会这吃的太差了”谢宁脾气直爽有一说一，看了看阿动又问：“吃了晚饭，咱一会儿去哪儿啊？”

“当然是三里屯！”阿动

“不成，你一个女生老泡吧，能嫁得出去么？”谢宁逗她。

“那你不是在泡吧的时候找到正主了？”阿动笑着还击。

姜原听他俩的话，云里雾里，“找到什么主了？”

阿动嘻笑：“宁哥，已经嫁出去了”

“你这丫头，别以为你尊为师姐，就不能吃我的拳头了哦”谢宁舞舞拳，脸色略有羞怯。

“师兄，宁哥找了一个男伴，俩人可好了，听说就是在酒吧找的。”阿动即刻向姜原汇报。

阿动有仇即报，刚刚谢宁嫌她不会选地方，现在老实了。

于是在姜原耳边补充了一句：“还是G吧！”

这倒令姜原吓一跳。

他多年来一直相当洁身自爱，虽然上世有去钓过人，但也不敢轻易和酒吧相识的人长相处。

谢宁的爱好，他多少知道，只是从不点破，现在阿动倒是越来越粗野，直言相逼，可见他们相当亲密。但还是忍不住岔开她：“阿动，你别说宁哥，你自己呢？有男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