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凯丽提到的小林少爷,大概就是阮家宝了吧?因为夏母说过阮家宝很受雷氏掌权者曼可顿重视,而一名十八九岁
而又受到曼可顿器重的华人少年应该没可能太多的吧?抱著这个疑问,他越洋致电夏母,确认了小林少爷就是阮家宝。
在和夏母交往的那段时间,他自己和他身边所有人也是称他为「小林」、「小林少爷」的,阮家宝这名字也是後来夏母
看到他和荣慕华公开关系後,狠狠震惊了一把才确认回来的。
不过,除了得知小林就是阮家宝外,夏永生已经於X城停留了一个月,仍是一无所获,雷氏资料一大把又如何?他又可
以怎样?
由於心情异常低落,连带地,夏永生也减少了致电张令华的次数,一是怕张令华察觉他的低沉,二是也真的提不起劲来
。由於自分别以来,一直是夏永生主动找张令华,故最近这半个月来,彼此只通了一次电话。偶尔夏永生好不容易鼓起
勇气想找他聊聊时,又会考虑到张令华这一投入工作便忘乎所以的性情,也不想干扰他的情绪,何况对方也没主动打过
来,於是夏永生也渐渐地没这个兴致了。
这夜,夏永生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窗台上,看著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这个他少年时经常在此度过暑假的城市,想起了已
经好几年不曾见面的小姨,想起她那间永远灯红酒绿、醉死梦生的酒吧,还有那段当兼职调酒师的日子,他还是决定去
看看。
虽然他不想以另一个身体去面对自己的亲人。
可是,人软弱的时候还是希望可以看看自己依恋的人啊,那怕只是看一眼。
可是,既然决定好去了,那便夏永生便不会甘心於只看一眼,最起码,要和她聊天,知她一切安好。
晚上十一时,X城,酒吧区。
十二月的X城,空中漫漫地飘著细细的碎雪,红砖路上浅浅的银饰,红墙上到处都是闪亮的绿叶圣诞花小星星的圣诞装
饰,隐约可闻的圣诞颂……
夏永生深吸了一口冷气,终於自心理上的死胡同里爬出来一点,又到圣诞了啊,他微笑,又一年了啊,後日,十二月十
五日,就是他的死忌了。
十二月,圣诞节、除夕、还有他俩的死忌。
於是才刚被圣诞气氛振作了没多久的夏永生又一次被打击倒了,他摇头,低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电话,他很想找人
倾诉,可是他凝视著屏幕良久,碎雪轻轻地盖上他的睫毛,他依旧就这样站著看著,最後还是将电话放回口袋里,就这
样将双手插在口袋,抬头,迎向漫天碎雪,凭著记忆的方向前进。
不时传来推门的风铃声,接著暖暖的热气涌出,随之而来的是男女拥抱推拉的嬉笑,人们快乐迷醉地进出於各个酒吧,
不时有人轻挑地跟夏永生搭讪,而他只是波澜不惊地走著。
终於,他在酒吧区里最热闹的中心停下,深呼吸,抬头,凝望著门上招展著的招牌,木制的牌已经有点斑驳,显出风霜
的痕迹,只有闪亮的霓虹灯,以华丽的花体字眨动著:「The Loser」。
夏永生就这样凝视著那个字眼,他想起他小时候,十六岁,第一次暑期飞往这个城市,投奔小姨当暑期工打发时间时,
他便很认真地盯著这个名字,皱眉,不怎麽样地说:「阿姨,这可是狠狠打击到那些Loser哦。他们本身已经够失败了
,才去借酒消愁,谁知一抬头,看到闪闪亮亮的The Loser,不会当掉吗?」
小姨只是很娴静地微笑,说:「人那会这麽容易当掉,不给点打击,也不会振作。」
当时,十六岁的他不明白,现在,重生过来的他也不怎麽明白。
但,那时,除了缺少父母关爱外,一直锦衣玉食、才华过人、外貌俊美、男人羡慕、女人爱慕、备受宠受的荣慕华,生
活过於如意,是有点看不起那些loser,现在,他看著这个名字,只觉得是淡淡的讽刺。
一直到被推门而入的人潮惊动,他才回过神来,再一次调整心态,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淳朴清脆的铜质门铃响起。
他越过喧哗沸腾的主区,疯狂舞动的男女,一直前行,终於,侍者躬身为他拉开尽头的木门,开启了最终的里间。
他抬眼,穿过蒙曨昏黄的灯光,漫漫的白烟,轻缓的爵士曲,男女喁喁的细语,他看到了吧台後穿著旗袍,优雅地拭著
酒杯的女性。
一切,彷如昨日。
那二十年前的青葱岁月。
CH72
「莉丝。」夏永生在吧台前坐下,不敢惊动似的,轻声说。
克莉丝汀头也不抬,依然专注地拭著酒杯,知道她的名字没甚麽值得惊讶的,喜欢昵称她的人也不少,在酒吧区,不知
道她名字的人并不多。
良久,她才淡淡地以国语问:「要点甚麽?」
他一怔,也以国语回答:「蓝色玛格丽特。」
克莉丝汀闻言,随即从上方抽出倒挂的酒杯,开始调酒。
夏永生就这样坐在一旁,看著她依次地量取龙舌兰、蓝色柑香酒、冰、糖等材料。
在调酒的她神情冷淡而专注,白皙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暖和的油画,睫子纤长,漫不经心地散发著成熟知性的风韵
,依然水润的黑发高高地盘为髻,耳环随著她的动作而微微摇曳著,闪动著耀目的光华,映得颈项间光洁如玉。
仍和几年前一样呢,夏永生有点寛慰,只是气质更显冷淡高贵,有点可望而不可即了。
比荣慕华年长十四龄的克莉丝汀,这一年已经五十多了,可是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的样子,是酒吧区内著名的冰山美人,
而她只有在她的丈夫面前,才会露出如春雪初融般和熙的笑容。
很多人,就是为了她这一笑,而每晚留守到凌晨十二时,因为每夜,她的丈夫都会在这时出现,接她回家。
这一夜的凌零。
她丈夫一如既往地接她回家。
「莉丝。」克莉丝汀闻言,抬头,向他绽露笑容。
刹那,春暖花开,很多人并不相信年过半百的人仍可以颠倒众生,事实上,只不过因为他们的见识太浅窄罢了。
里区所有人都在那人喊出「莉丝」那刹抬头,注目,在目暏那一瞬的光华後迷恋赞叹,接著不敢干扰,自制地别过视线
,他们不敢令她不快。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约六十多岁,曾经淡金的发已经白尽,可是依然健硕朴实,沉稳,令人安心,是随处可见,并
不怎麽突出的好好先生形象,只是右眼的那抺疤会令人不禁多看一眼。
男人很自然地坐在吧台,与夏永生相邻,看著克莉丝汀调酒。
终於蓝色玛格丽特完成,克莉丝汀递给夏永生,说:「蓝色玛格丽特。」仍是国语,她的卷舌音说得很婉约,然後,她
终於抬头,正眼看了夏永生,接著,她怔著了。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似曾相识。
刚才,从他坐下那刻起,她便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坐在她面前的,是她曾经认识的人,可是,这是绝不可能的,於
是她选择回避,保持著这种幻觉,直到克里的到来,她终於要离开了,於是,她也鼓起勇气,去看他一眼。
那个自幼便被宠坏了的天之骄子,那个跩跩的小屁孩,自升上高中後便常常往她这儿躜,镇日就只会调戏女孩,还有向
她撒骄耍赖吃醋,长大後,成名了,也依然会回来,虽然只是好几年才回来一次,可是,她知道他只是太忙了,他一直
是很依恋这儿的。
交了男友也懂带回来给她看看,虽然她直觉上不怎麽喜欢那个男人,可是,也只是心里有点点抗拒而已,毕竟对方对他
是这麽的用心。
既然懂得带伴侣来给她过目,那还算他没有忘记这个小姨吧。
她很也欣慰的了,只是,就这麽突然地,一点徵兆也没,就消失了。
而现在,和他如出一彻的眼神突然出现在她的眼神,充满了欲语还休的感情,她一下子呆了,有点逃避似的,她收拾了
手袋,推开吧台门,挽著克里的手,转身欲离。
「张莉。」他一急,便甚麽也顾不上了,脱口而出,说出了她的本名。
其实他只是想看看她而已,也没准备和她相认,可是好不容易,才和她正面相对,顷刹间她便要离开,他不舍。
明明翌日再来,还可相见的。
张莉停步,回首,其实要查她的本名,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她便是决定停下。
CH73
张莉非常直观地想,他其实说不定和荣慕华有甚麽关系,或许是他的儿子。
她外娚年少时,感情生活是有够乱七八糟的,每一年暑假,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也会交一两个女友,何况是在校的期间呢
?张莉很仔细地打量著夏永生,看著他的眉眼,开始想他会是荣慕华和谁的儿子。
可是,那些女孩的印象早已蒙糊,倒是眼前的夏永生,愈看愈是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其实细看之下,夏永生和荣慕华并
不相像,无论是眉眼面容还是声音,可是,给她的感觉却是如此相似,是那气质和笑的时候,微微抿唇的角度吧?只是
比荣慕华多了一点忧郁的感觉,如朗日下的一抺暗影,在夏永生得体温和的笑容下,隐藏著,并不容易察觉。
她猜大概是因为小孩自幼由母亲独自拉拔长大,吃了不少苦的关系吧,所以才会有点沉静。而现在,他会是得知了自己
的身世,所以希望多了解一些父亲的事吗?
已经视夏永生为外娚孙的张莉,态度温和了不少,审视了喊她停下的夏永生後,她点点头,安祥地说:「晚了,你明日
再来,我们聊聊吧。」
就这样,结束了夏永生重生以来,和亲人的第一次相会。
张莉临时的叮咛,令夏永生有点忐忑,这算是对他另眼相看吗?还是她已经知道甚麽?夏永生细想,然後失笑,谁会联
想到重生这码子的事?
明天,会聊甚麽?
翌日,下午四时,酒吧区一片安闲宁静的气氛,零星的酒吧开始营业,少量捧著啤酒肚的外国男人悠闲地坐在太阳伞下
,喝著咖啡。
十二月的下午并不怎麽寒冷,夏永生只是套著一件连帽衞衣,再一次来到「The loser」。
「抱歉,我们尚未开始营业呢。」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说。
正在和其他服务生交待工作的张莉闻言,对那服务生说:「没关系。」然後向夏永生颔首示意:「你先坐坐,我待会儿
来。」
夏永生点头,选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卡座坐下,看著张莉布置酒杯酒瓶的身影。
结果还是结婚了啊,小时候老是听张莉大声嚷嚷说甚麽独身主义,不过,上一次探望她的时候,也有听她提过克里的名
字。其实,结婚还是满不错的,看到张莉昨日幸福的神情,他感到安心。
「要喝点甚麽吗?」张莉来到他的座前,浅笑,微微侧头,髻上的水晶流苏摇拽,一如既往地优雅迷人。
「水,谢谢。」
张莉点头,然後朝服务生吩咐下来。
沉默,在等待饮品的时间里,夏永生一直低头,他不知如何开启对话,他只看到张莉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著桌面。
一下又一下的,很有节奏。
终於,千呼万唤的饮品被端上来,彼此都像松一口气般喝著饮料,然後,夏永生搅动著水里的冰块,说:「酒吧街依然
这麽热闹。」
张莉一怔,顿住了敲著桌面的手,露出得体而客气的笑容,说:「你常来?」
「不,」夏永生摇头:「小时候来过。很小很小时,大概才三五岁的样子。」他说著,尽量将来到酒吧区的日子合理地
向前推,毕竟他已经是二十多年没在酒吧区生活过了,将时间说得比较接近,也好找话题。
「哦?这麽小,是母亲带你来的?」
「嗯。」夏永生顺势点头。
「有甚麽印象吗?」大概是他的母亲带他来找荣慕华?
「嗯……」他仔细回忆著:「就是很吵很热闹人很多很挤,连清晨和中午时也有人在打架……还好像有枪声。」
「哦-」张莉意昧不详地颔首,说:「看来印象很不好的样子,不过也是的,你小时候,酒吧街确实不太安宁。」
「为甚麽?」
「雷氏,你知道是甚麽吧?」
「……」夏永生惊讶得沉默著,这里也和雷氏有关?良久,他才回应:「知道,显赫多时的家族集团。」
「对,不过於二十四年前,她被清盘,所有首脑被补,本家主人被杀。」张莉若有所思:「酒吧区也因此混乱了七八年
。」
「为甚麽?」
「为甚麽?」张莉好笑地挑眉:「因为雷氏是黑道的王者啊,控制著各方势力,而酒吧区各街的势力盘根错节,各堂子
间利益有不少冲突,一直碍著尚,才勉强维持下来,可还是会有一些零星斗争。如今尚倒下了,各势力间便争相扩充,
酒吧区每日都是打斗,乱到不碪。」
「尚?」
「尚就是雷氏在黑道的代表。」张莉解说:「雷氏集团是雷氏在阳光下的称呼,而负责黑道部分的就叫尚,我也是在
FBI揭发雷氏集团的罪状时才知道,可骗得我惨了。」张莉苦笑:「当时尚的首领很喜欢在这儿聚会,我也只以为他是
普遍的黑道首领而已,谁知却是雷氏集团的主人。」
「曼可顿。雷道尔?」夏永生再一次怔住,呆呆地看著张莉,忽然,和雷道尔接近了的感觉。
「对,你还知道得满清楚的。」张莉说:「那时我只知道叫他少爷,连他的手下的名字都知道了,却连他姓甚名谁也不
知道,只知道其他人全叫他少爷。」张莉默静,才又突然说:「对了,还有叫他主人。」
「主……人?」夏永生难以置信地重覆,都甚麽时代了,还有这称呼?
「对,很难相信吧?」显然,张莉对於眼前这疑似外娚孙愿意听她说故事感到很满意,续说:「我当时也一愕呢,倒不
是因为甚麽,只是因为那个叫他主人的人,在酒吧区一直是传奇般的存在,年纪轻轻便折服所有势力的老大,你没见过
他杀人砍人的狠劲,我看过了,毕生难忘。」张莉闭上眼,似是不胜寒冷地:「果断冷酷。」
夏永生沉默,他好像有预感,他知道他是谁。
「无论威望多大的长老在他面前也一样要弯腰,一贯称他为『小林哥』、『小林少爷』。只有在少爷面前,他才会乖巧
温顺得像白鸽一样,唤他『主人』。」张莉张开眼睛:「很奇怪,对吧?」
「嗯。」
夏永生只觉得难受,连呼吸也感到困难。
难怪在职员名录里没有「小林」或「阮家宝」的名字,因为他根本并不存在於阳光底下,他是尚的人。
如果小林真的是阮家宝的话,那麽,阮家宝,便曾经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一个喊另一个男人为「主人」的人吗?
那麽屈辱的称呼,为甚麽他可以安之若泰地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或者,他其实是为了权力,才出卖自己,去讨好雷道尔?要不然,为甚麽年纪轻轻,便能在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甚至在雷氏集团,也有颐指气使的权力?
他痛苦地低下头,在二十多年前的夜里,当他泡在酒吧里和女孩们调笑时,他曾在窗外浴血打斗,他们曾遇上吗?
曾经,他是那麽厌恶恐惧那些互相残杀的人类。
CH74
是的,在那段青葱的岁月里,他们曾经相遇。
第一次,那年,他们十六岁。
那是黎明前的黑暗,闷热燥动的空气,蕴酿著暴风雨前的宁静。
阮家宝沉默地领著一众手下,肃杀冷酷。
然而和他对峙的一众彪炳大汉只是不屑鄙视的笑著,流露著压力解除後的轻松。
十六岁的阮家宝比同龄的男孩细小,消瘦嬴弱。
还担心这次会遭受到甚麽样的顉压惩罚呢。
违反与尚的协定,抱著侥幸心理私自与外来者走私毒品的七濊会一直惊惧著尚的报复,但尚却只派出这麽一个连毛都没